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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阿莱之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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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夏走在最后面,每隔一段距离就用钉子在树上做一个记号。新的脚印覆盖了原来的脚印,林子里不知何时起了风,穿过树木缝隙时发出一阵阵呜咽。
走了不知多久,穆夏环顾四周,都只有一片黑压压的林子。他都不知道这片森林竟如此广袤,仿佛没有尽头。
等等,黄诚该不会就这样带着他们一直走下去吧?走到拍摄不得不结束,然他们以失败告终,从此就困在了这片风雪之中的森林里。
穆夏快走几步,拉住了沈麒生。不过,和他想象的不一样,黄诚停下了脚步。
沈麒生指向黄诚面前不远处的一棵树,那树下的积雪不像别处那样白,而是混杂着黑色的泥土。
曹毓秀意识到了什么,率先冲了过去。沈麒生自始至终都拎着那把铁锹,默默走过去,挖开浅浅的积雪下明显比别处松软许多的泥土。
他们没有挖太久,泥土中露出一截手臂时,曹毓秀尖叫了一声。穆夏过去帮忙把里面的整个人挖了出来,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他祈祷这里埋着的人是杨建伟。
黄诚自始至终站在一旁看着,直到许翎的脸渐渐从泥土中显露出来,才叹了口气。
“为什么?”穆夏不明白。
曹毓秀把许翎抱在怀里,紧闭着嘴咬牙忍着哭声。
见黄诚丝毫没有验尸的意思,穆夏只能自己来。许翎身上只有心口处一道刀伤,血浸透了他的衣服,让灰白的衬衫变成了暗红色。
沈麒生忽然走过来,掰开许翎虚握成拳的手,指了指手心,说:“字。”
穆夏忙凑近了看。
字是用血写成的,笔画歪扭,时断时续,应当是他死前悄悄写下的。辨认了半天,穆夏才勉强看清楚。
“偷渡。”
“所以,”黄诚终于舍得开尊口,“许翎指使王勐杀人,事情败露后想要偷渡逃跑,却和蛇头发生冲突,被杀死在这里……”
穆夏冷冷地看着他:“你的思维方式让我怀疑你到底是不是一个警察。”
“那你觉得他写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我得想想,”穆夏现在脑子很乱,思绪像一团乱麻,难以理清,“但是黄诚,你办案就全靠毫无凭据的猜测吗?还对一个犯罪嫌疑人的话深信不疑。”
“那你有真凭实据吗?”黄诚竟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
穆夏算是看明白了,黄诚除了是个借机当他们催命符的工具人外,基本不会主动参与查案。
“你把案子卷宗和查案权限给我,我可以给你找出证据,要不然,警察换我当?”
黄诚冷笑一声,不说话了。
林子里光线越来越亮,穆夏回头对曹毓秀道:“我们该离开了,今天下午有暴雪,再不走我们就会被困在这里。”
曹毓秀把许翎抱得更紧:“我要带他出去。”
之前胡言疆的尸体第二天就消失了,离开这里以后,除了之前见过胡言疆和许翎的参赛学员,以及穆夏三人,再不会有人记得他们。此刻,许翎的遗体成了曹毓秀唯一能抓住的和他有关的东西。
穆夏想把许翎背起来,但牵动了背后的肌肉,疼得他顿时不敢动。沈麒生默默蹲下,背起许翎,当先走在了前面。暴雪还没来,但已经起风了,阴沉沉的天空下,冷风怒号,刀子似的割在人脸上。
穆夏趁机整理着思绪,出了工厂大门后,终于有了点想法。
王勐不知道阿莱的长相和真名,来廖家屯应该不是为了找阿莱,而是为了逃走。穆夏不知道廖家屯的具体位置,但许翎留下那两个字一定是关键线索。
或许这里离边境线不远,王勐来此是想要偷渡去国外。杨建伟发现他后,就以帮助他出国为由,让他演一出戏,诬陷别人为阿莱。只是没想到,这一切是个陷阱,王勐入狱了,但依然按照之前商定好的嫁祸许翎。
许翎是知道王勐被抓后才遇害,他是从哪里知道偷渡这件事的呢?也许是他想要靠自己抓住阿莱,却意外偷听到了偷渡的事,被发现后遭人灭口。
黄诚听了他的想法,两只黑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说:“这里确实离边境很近,以前有过偷渡的,被严控了一段时间,已经少了很多。”
“既然如此,能不能从王勐那里审问出真正指使他的人?和他一起袭击我的也是木材厂的人,难道不能证明……”
“那两个人说自己是拿了王勐的钱,受雇办事的。”
杨建伟还真是把一切都盘算好了。
黄诚不再说话,似乎不想再在这件事上费一丁点脑子。穆夏明白,黄诚的不作为是故意给杨建伟留机会,在警方查出真相之前,先把他们几个一个个弄死。
不能再指望黄诚了,穆夏下定决心,必须在杨建伟再次动手之前把他送进监狱。
雪原荒凉,景色实在算不上好。曹毓秀带着沈麒生找到了村口的一棵大树,光秃秃的枝干静默地伸展着。
“就在这儿吧。”她指了指树底下,从穆夏手里拿过铁锹,开始掘土。
冬天的土早已冻得死硬,杀死许翎的人之所以把他埋在林子里,就是因为那里有落叶加上表面一层腐殖层,土壤比较松软。
铁锹铲不进土里,只在土层表面留下几条不明显的浅痕。曹毓秀脱了力,松开铁锹,跪坐在地上抽泣。
穆夏视线扫过一周,见不远处一户人门前堆着沙子和砖头石块,是用来修房子的,但因为天气不好暂时停工,运来的材料就这么摆在修了一半的房子前。
他拉着沈麒生过去,用小推车装了一车的材料,倒在树底下。沈麒生用砖头和石块垒起一个长方形坑,把许翎放了进去。曹毓秀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和穆夏一起捧起沙子洒在许翎身上。
直到他被完全覆盖住,几个人去捡了些小石块铺满沙堆的表层,沈麒生又去拉了几车雪来。
一座雪白的坟茔靠树而立,曹毓秀找来一截烧得半碳化的木柴在红砖上写了“许翎之墓”,竖在墓前。
这都是徒劳,穆夏知道,也许不久之后,许翎就会从这座坟墓中爬出,成为协助演员中的一个。也许会和曹毓秀再相见,到那个时候,许翎早已被灌输了角色的意识。
阴阳两隔,相逢不识。
做这件事,宽慰的是活着的人。
黄诚好整以暇地目睹了整个过程,最后对着白色的墓嗤笑:“死都死了,做这些有什么用。”
“没什么用,”曹毓秀扭头怒视着他,“但至少有人给他建坟立碑,有人记得他。你死了,没人记得你,没人祭奠你。你只会像一条蛆虫,在阴沟里腐烂!”
黄诚常挂在脸上似有若无的笑容消失了,黑色的眼珠盯着曹毓秀,一动不动。
穆夏默默走到曹毓秀身前,挡住了黄诚的目光。即使现在黄诚暴怒而起,要杀死曹毓秀,穆夏也毫不意外,并做好了准备。
反正现在黄诚对他们而言,几乎已经失去作用。
但黄诚只是这么一动不动地站着,像一具没有生气的木偶,如果有人过去推他一把,他一定会直挺挺地倒下去。
穆夏几乎就要上前试一试了,黄诚的眼珠却又转了转,笑意回到脸上:“希望你能尽快找出阿莱,那十万块钱,活着才能拿到呐。”
黄诚走远了,曹毓秀的声音变得和此时的风一样冷,混在不知何时飘洒下来的雪粒子中,扑在穆夏身上。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找到杨建伟犯罪的证据,把他送进监狱?”
曹毓秀眨了眨眼,睫毛上沾着的雪粒滚落:“不能杀了他吗?”
穆夏一愣。
“他该死,不是吗?”曹毓秀像是在问穆夏,又像是在问自己。
“他确实该死,”穆夏意识到了什么,“但是如果你这样做了,进监狱的就会是你,你就再也无法离开。”
这个年代,杀人多半是会判死刑的。即使不是,被关进监狱之后,还能算完成拍摄任务吗?正是基于这个顾虑,在法律秩序正常运行的世界,穆夏就尽量不去触碰法律红线。
“我不在乎,”曹毓秀冷笑一声,垂下眼睛,声音低得被风吹散,“你真的不是阿莱吗?”
穆夏没有听清:“什么?”
她抬起眼睛与穆夏对视,像是从身体里生发出一股勇气,用清晰有力的声音又问了一遍:“你真的不是阿莱吗?”
穆夏一时语塞,这个问题太过突然,但竟也在意料之中。
“你设计抓王勐的那天晚上,我只听见了警笛声,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出现在预定地点。昨天我们也是分开行动,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去过工厂。你没有任何证据,一切只是基于似乎逻辑通顺的猜测,就笃定杨建伟一定是阿莱。”
“胡言疆死的那天,我们一直在一块儿。”一句简单的否认已经无法打消曹毓秀的疑虑,穆夏只能像面对警察问讯一样,拿出自己的不在场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