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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第二十七回 湖上游(3) ...

  •   此时此刻,酒足饭饱、随着小船晃晃悠悠的青年正靠在船篷里犯困。他本是打算来尝尝那天下闻名的湖蟹,结果人都来了才发现时间仍然尚早,还要过些日子才到适口的时候。唉,既来之则安之,他也不是非要那个不可,问题不大。中午那顿清蒸鲈鱼也蛮好吃的。
      租条小船,划到湖上随便荡到哪里,数数千层波万层浪,渴了来口茶、馋了嗑点瓜子坚果,困了就直接一躺开始打盹,可谓是惬意得很。
      迷糊之间,他只觉得船身微微一晃。
      “嗯?”困劲儿正盛,他只将眼皮挑开一些,懒懒散散地没有动弹,“江叔叔,你怎么找到这里来啦……已经没事了吗?”
      江鸾扶着竹篷矮身进来,尽量小心地坐在了他的对面:“嗯,让你记挂了。”
      “江叔叔无碍就好。”
      “不用起来。”见青年撑着栏杆就要起身,他赶紧出声制止,“躺着便好,不必在意。”
      黎鹇正迷糊着呢,听了这话便顺从地靠回去了一些,两手从胸前上上下下摸索起来:“唔……江叔叔吃过了吗?”
      “不用管我。”
      “那怎么行?”青年的言语里头泛着一股懒劲儿,他由衣襟下头摸出乾坤袋来,从中拎出了一个漆色食盒摆到几上,又把跟前盛着榛子杏仁的小罐往对方那边伸长胳膊推了几推,“里头是几样小菜,想带回去给你来着。这会儿虽然凉了一些,若是江叔叔不介意,果腹还是足够了的。”
      “……嗯。你快歇下吧。”江鸾看他终于窝了回去合了眼睛,才松了那口气出来安心休息。
      他找的可不容易,凌空御着剑,恨不得把一个人一个人的样貌看个清楚。纸媒也放了不少出去帮着一起寻找,但最后还是他自己的眼睛发现了青年的踪影。也亏得对方在船边半躺,又没有落下遮帘,而是大大咧咧放任自己的面貌暴露在阳光下头,他这才能注意得到。但等他问完船家如何租借,再转过眼去,却又差点把人看丢。
      湖的一侧尽是芦苇,这会儿小船正要钻到后面的小道。他赶紧腾起去追。
      “这样晒人,怎么不把竹帘放下来?”
      “嗯……不想动。”
      江鸾只好站起身来,帮他把系住帘子的细绳解开。
      “谢谢江叔叔……江叔叔真好。”
      这算是撒娇吗?江鸾从黑下来的船舱中坐了下去。隐隐有光亮顺着竹条的缝隙溜进船中,让他的眼前不至于漆黑一片。但就是这样昏暗暧昧的光线,加上这样毫无防备的睡颜身姿,却让他越发地面红耳赤、坐立难安。
      现在,谁都看不见这里的样子,躲也无处可躲,如果他趁势……
      不可以,江鸾你要冷静,绝对不可以这样去做……他握紧了拳头,但书上那缱绻葳蕤的一幕一幕却在他的脑中愈发地清晰可辨。
      可恶……不该这么早便跑出来的,他根本就没有……
      他只能默默祈祷青年不要如此不巧地在这时醒来,不然,他可就……
      他把手边的食盒推到正中企图挡住什么,然后合上了眼皮开始调息。
      等到身体的躁动终于平息了些,他已把“非礼勿视”在心中默念了千遍万遍。可是,他这边刚刚松了一口气下去,就听青年惊讶的声音响了起来:“江叔叔!你在流鼻血啊!!”
      鼻血?
      “别拿手碰——”黎鹇摸出一条手绢,直接探身过去捂住了他的口鼻,过了一会儿,才展开给他看上头沾染的的血痕,“……嗯?怎么都结痂了?这是多久之前流的啊……?”
      “……”江鸾沉默地接过那条白绢,慢慢擦拭自己的鼻下。
      “……等等!”
      刚把手指搭上帘幕的青年猛地一个哆嗦,待他转头看了过去,他才发现男人的神情就宛如受惊了一般,一双长目瞪得是滴溜溜的圆。他老老实实地停下了动作,怯怯地“哦”了一声。
      见他既没有再动也没有询问,江鸾垂眼检查了什么之后,才放心下来慢慢地点了点头:“你卷吧。”
      黎鹇仍然没懂,却还是顺了他意动手卷起了带着淡淡清香的竹帘。
      “这是飘到哪里来了啊……怎么全是芦苇?”他站在船边小小地伸展了一下身体,然后伸出手去,捞了一把在微风中悠闲摇摆的苇草,“倒是挺好看的。”
      连天芦苇几乎赶上船篷之高,视线里头是青黄的一片,没有尽头地向四周延伸开去。也不怪他没有发现那片湖泊竟然还连着河流,苇塘将这条小道遮挡得实在是太严实了,连一丝缝隙都没让他看见。广袤天地,独驾孤舟,任风浪把这一人一船带去哪里……
      不对,不只有自己。
      “偶尔出来划个船也挺蛮好的哦。”他这才重新整理起了其他几片竹帘,“一舟一知己,煮酒烹茶、吟诗作对、和鸣弄剑,又或是垂钓赏景,都惬意快活得很。”
      知己……江鸾在心里默念。
      “江叔叔,你不饿的吗?”他看了看好端端摆在那里的吃食,手上的动作不觉放慢了些许,“还是时辰不对,怕耽误晚饭?”
      哪里是怕耽误晚饭,是压根没有那个心思。退一步讲,就算饿,江鸾也不会去动的。这么大的声响,还有味道,会扰青年午睡,他即便是饿上一回儿也并不妨事。
      “刚才在调息,便没碰。带回去一起用吧。”
      “出来玩还练功,江叔叔,你要注意休息啊,不能太刻苦了。这才刚恢复过来,可别再累倒了。”黎鹇笑意盈盈地展开了胳膊,似乎是要给他展示外头的景色,“看看这大好河山——现在好像只能看到芦苇哦,总之,多美的风景,好不容易出来了,便放松一下呗。”
      “……好。”江鸾把食盒收进了乾坤袋中,取了一只倒扣的茶盏给自己倾了杯茶,“快坐下吧,当心掉下去。”
      黎鹇应了声,扶着船舱的栏杆小心坐回了凳上:“坚果也尝一尝,那家店生意可火爆了,排了好久才排到的。”
      江鸾抿了口茶水,姑且滋润了一下自己空空如也的胃袋:“你如此喜欢野趣,以后成了家主、需要整日待在旭日台,不会觉得憋闷?”
      “憋闷又能怎么办,爹就我一个儿子,大伯家的表兄又长期在外,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啊。”黎鹇托着两腮,半靠在小桌上头,“无趣确实无趣,我又没那个执着和追求。而且,要管那么一大家子人,上到定规矩路线,下到计较吃穿用度,我粗心大意,实在是没什么可以做好的信心。但若是必须要做,那就只能尽力做好咯。各有各的活法,也不是说在旭日台就一定找不出乐子来了。”
      江鸾默默把茶盏放了回去,没有接话。
      “江叔叔想当家主吗?”
      他摇了摇头:“你如此外向都不愿意,我自然也不愿意。我不像你和兄长那般擅长与人交谈,只怕是会遭人怨恨。”
      “这可不见得。爹同样话少不说,还总板着一张脸,忽地看见能吓死个人,不照样把家里管得很好。”黎鹇颇不在意地摆摆手,然后,又软绵绵趴回了原处,“不过,嗯……见了胧月君敛霜君他们,心里就不由得感叹。自己比起他们还是差得远了。”
      江鸾紧了紧桌下的手指,尽量自然地问到:“你觉得,这几个月来跟着我有收获吗?你……开心吗?”
      “当然有,江叔叔教了我好多黎家学不到的东西,带我走了小半个大梁,见了那么多奇人异事,这些都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是受用一生的财富。”青年忽地端正了身子,坐得比身处学堂还要笔挺,“虽然不全是好事,但那些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宝贵的经验。我可以万分确定地说,如今我在这里,心中不曾有丝毫的后悔,而且,”他沐浴在阳光之下、薄影之中,扬起了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特别开心。”
      ……啊。男子忽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出来。世间竟是如此的娴静,四面都是风过苇塘的簌簌轻响,不时有白鹭惊起一片翅音,再留下一串婉转长鸣。岁月正好,君子也正好。
      “……如果,我不希望你将我看做叔叔,”江鸾仔细地斟酌着用词,小心观察着对面那人任何一点微细的反应,“你待如何?”
      一点点来,江鸾,一点点来,千万不能将他吓到,不然前功尽弃还是好的,若是落得个老死不相往来的下场,那可就……
      “不是叔叔,再加上之前说不是师徒,那就是……知音?至交?”黎鹇激动了一瞬,然后又立刻苦起了脸来,“辈分有点乱吧……”
      “……总之,”江鸾自己也知道其中的问题,不过走一步算一步,总会有办法,再说黎冠决又不是他的亲哥,结拜的义兄而已,应该不需要那么较真,“我不想再被当作长辈看待。我想……让你对等地待我。”
      “哦……”黎鹇呆呆地点了点头。这事好说是好说,就是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不过,既然交情到了,对方又这样开了口拜托,再拒绝就显得自己不知好歹,于是,他便弯起嘴角应了下来,“当然可以啦。能跟江叔叔这样的人成为至交,我三生有幸。爹和胧月君他们在场时我肯定要规矩一些,其他时候我再放松一些,这样可以吧。”
      “嗯。”嗯,暂时先这样吧。他本来想趁势让青年改掉“江叔叔”这个称呼,但转念一想,如果现在的自己从青年口中听到一声“江鸾”……肯定要发生不得了的事。想到这里,他便选择了作罢。
      “回岸上吧。”他将靠近青年那边的两柄船桨捞过来,整理了一下宽大的衣袖,“我来划。”
      黎鹇本来想抢着来做,一见对方那副不容反驳的样子,他又只好闭了嘴巴。转着眼睛想了一会儿,他又趴着身子凑近了一些,轻声说到:“我就先不改口了啊,省得叫顺了又被旁人嫌弃没规矩。另外,我忽然想起来,江叔叔,你好像之前便对我用对待长辈的方式待你有所不满,为什么呀?”
      “我不希望只有我一个人待遇不同,或者说,要受到仔细谨慎的对待。”江鸾划得平稳,船桨的翻动带起一串一串叮咚水声,“我也不希望你在与我相处之时感到压抑。活泼一点,多……依赖我一点,我都不要紧。”
      “江叔叔,”黎鹇半趴在桌上,一双眼睛紧盯着对面面无表情的人,“我越来越觉得,你很奇怪。”
      江鸾心里一颤。
      “《静礼》里头那么多的规矩,教人如何雅致、得当地待人处事,这些都能在你身上、江氏各位身上非常明显的体现出来,怎么回回到了我这里,你反倒不那么要求我了?”
      “……”男人喉结一动,表面镇定地答到,“不只是做的那一方会累,接受的那一方也会累的。”
      “嗯……也有道理。”青年干脆叠着胳膊趴在了桌上,冲着他腼腆地笑,“不过,让我慢慢来吧,江叔叔。立刻放开着实是,那个……不好意思。而且,肯定也会吓到你的。你想想,我拿对待心青那套对待你,多吓人啊,你能受得了那个吗。”
      江鸾暗自笑了一笑。谁吓到谁还不一定呢,他想。
      “累了就换我啊,毕竟才刚修养过来,再累倒了便不好了。”
      “好。晚上——”突然落在船头的鸥鹭踩得小船剧烈一晃,男子吓得精神微震,接着忍不住笑出了声来,“晚上打算吃什么?”
      “哈哈……江叔叔有什么想法?怕是饿坏了吧?”见了这一幕,黎鹇乐得肩膀直抽,指着对方身后那个毫不避讳的背影出声调笑,“把它捉来吃如何?还挺肥的,鹭鸟能随便捉吗?”
      “嘎————”
      “哎哥哥,别扑腾啊,这小船可经不起闹腾——”
      还能有这种事?两人不禁感叹。闲云野鹤,果真是令人羡慕。想来便来,想去便去,无拘无束地活在这偌大天地之间,无忧也无虑。地为席,云为被,日月为灯烛,湖河为明鉴,万物为我友,岂快活二字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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