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环2》乱聿

38、过去所不知的过去

　　他们找遍了许多地方都没看见郭映先，直到倪仲想起那个堆放着许多资料的仓库，阿律用强硬的手段将其打开，才在里面找到已经去世的郭映先，以及，冷冻舱里另一个倪仲的尸体。

　　郭映先就倒在冷冻舱旁，身边是已经空掉的药瓶。

　　其实，倪仲心里对将自己放进休眠舱的郭映先多少是有些埋怨的，可看到眼前这一幕，却让他再也埋怨不起来。因为，无论是郭映先还是另一个倪仲，全都不是为了自己才做的这一切。

　　阿律捡起药瓶看了眼标签，又放回去。

　　“还有其他人能帮忙吗？”真音问。

　　倪仲张张嘴，迟疑了小会儿，才回答：“大概，没有了。”

　　仅仅不过是短短两三日的时间，人类像是被掏了窝的蚂蚁，散的散，死的死。尽管从那天之后，黑色雷云再也没出现过，还活着的人也都陆续回家与亲人团聚，可实验室里的那些人现在还有多少留在地球上，有谁留在地球上，除了贺珩翼倪仲一个都不清楚。

　　对了，贺珩翼。

　　仿佛一张褪色依旧的老照片，尽管被压在玻璃底下保存着，却仍然随岁月的老去而泛白。那上面的人究竟是谁？伏在桌上的倪仲似乎从未仔细去看过。直到某天，阳光从外面推窗进来，坐在玻璃板上，他才终于被晃得决定取下桌上的玻璃。于是他久违的，重新仔细端详起那张照片，并猜测这个人的身份，算不上特别重要的那个名字，才慢慢浮上脑中。

　　没有因此感到开心，即使倪仲问来贺珩翼家里的地址，坐在他家客厅的沙发上喝着水，心里也没有太多波澜。

　　屋子里很静，唯一能听见的就只有从楼下诊所里隐隐传来的物体碰撞声，那是贺珩翼的父母正在收拾。当倪仲站在门口一言不发，而自己的儿子也只是眼圈泛红地看着他笑的时候，他们就知道得给他们留出谈事的空间。至于是要谈什么，他们倒没有特别在意。

　　看完信的贺珩翼将它放在茶几上。从发现有两个倪仲的那天起，他无时不刻都在猜测其中的缘由，直到未来的倪仲被卷入黑云，才隐隐有了某种直觉。可他从未想得太深，不愿想得太深，似乎只有这样，日子才能继续过下去。

　　“信上的内容，你全都看完了？”倪仲先开口打破沉默。

　　贺珩翼笑了下：“你想让我怎么做？”

　　“郭教授自杀了，现在，我能想到可以帮我的，只有你。”倪仲将手放在信上，正眼看向贺珩翼，“帮帮我，我必须完成最后的步骤，做出清除剂。”

　　“如果……”贺珩翼微微笑着，却与他平时的笑不大一样，只是笑着，“如果我不愿意呢？”

　　从未想过贺珩翼会拒绝，倪仲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愣了片刻后才问：“为什么？”

　　“你是不是认为无论出现什么情况我都会在你身边、永远支持你？我以前也是这么认为的。不对，即使是现在我也这么认为。”贺珩翼轻轻叹了口气，依然还保持着微笑，“对你来说，我最大的价值就是能在研究上帮助你。那如果，我连最后这点利用价值都没有了，你还会来见我吗？”

　　“你希望我来见你吗？”

　　“这不是我要去思考的问题。”

　　倪仲想了想，不明白眼下的情况要怎么处理才是最优解。贺珩翼的话他全都认同，过去也好，现在也好，他之所以主动联系贺珩翼，是因为需要。

　　“我很需要你。”

　　“因为我能帮你进行研究。”

　　“是的。”倪仲没有掩饰，也认为没有必要掩饰。

　　而贺珩翼也只是笑了笑，尽管心里为此有些难过，他也没在脸上露出半点不好的表情：“如果我再也不能帮你进行研究，你就再也不需要我了？”

　　“那我该怎么做？”

　　“你想怎么做？”

　　倪仲低下头认真思考了很久，才抬起脸重新看向贺珩翼：“我不知道。就算我只是在研究上需要你也不行吗？”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不禁往前倾了下上身，“你是想从我这里得到回报？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和你想从时寻光那里索求的东西一样。”你会给我相同的东西吗？不会给的吧。见过倪仲跟在时寻光身后时的表情，贺珩翼就明白了，那双深情渴求的眼睛，永远都不会看向自己。哪怕自己用力牵住倪仲的手，倪仲也不会回头看他一眼。

　　倪仲愣了半天，才站起身走到贺珩翼面前，勾起他的下巴亲上去。比起未来倪仲用生命换来一线生机，这点小事，这点小事……根本不算什么。

　　贺珩翼猛然抓住已经开始解他衣服的倪仲的手，推开他，埋下头用手指穿过发丝狞笑起来：“原来你想和他……”

　　不明白为什么贺珩翼会突然露出这副自己从未见过的表情，倪仲只是疑惑了一瞬间，就蹲下来，准备继续刚才被打断的事。然而他只是刚碰到贺珩翼腰上的皮带，就被抓住双肩推远。

　　“项目我会参加，你今天先回去吧。”贺珩翼站起来走到门口，替他开了门。

　　“你在生气，为什么？”

　　贺珩翼噗嗤一声，立刻笑起来：“我们认识多久了？”

　　“五年。”

　　“是七年。”贺珩翼懒散地靠在门边上，抱着双手，侧目笑看向倪仲，“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没摸清楚啊？我发现你没有以前经逗了。”

　　倪仲困惑地皱了下眉，走过去：“所以，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吗？”

　　“是啊，不然呢。”贺珩翼笑得看不出半点破绽，“不过你脱我衣服的时候是真把我吓一跳。”

　　“对不起。”倪仲松了口气。他的这副模样没有半点遮掩，全被贺珩翼给瞧了去。

　　贺珩翼只是碰了下他的脸颊，没多说什么：“清除剂在哪儿研究？总得有个地方。”

　　“我们暂时决定在学校的实验楼。”

　　“我们？”

　　“明天，我介绍你们认识。”

　　“好啊。”

　　得到满意的结果，倪仲的眉头终于平松许多：“那我今天先回去了。”

　　“等一下。”贺珩翼走回客厅，拿起桌上的信又走过来，递给他，“你忘了这个。”

　　“谢谢。”接过信叠好放进怀里，倪仲抬起头对贺珩翼笑了笑，“明天见。”

　　目送倪仲下楼，听见他和自己父母的道别，贺珩翼脸上的笑终于迅速淡下去。他关上门走回客厅里头，就站在那儿，发了很久很久的愣。

　　我们还算是在交往吗？这个问题，他其实很想问倪仲的。

　　“小叔——！”一个小孩儿突然用力推开门，见到贺珩翼在里头也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立刻就大喊，“小婶婶来啦！”

　　听见声音的贺珩翼立刻重新挂上笑，回头走过去抓住小侄子就开始挠：“你哪儿来的小婶婶。”

　　“贺珩翼。”

　　寻着声音抬起头，见到来的客人，贺珩翼脸上的笑就有些发僵：“你怎么来了？”

　　从贺珩翼家出来刚到路口，迎面走来四个人，其中一个倪仲曾经在学校里见过，是贺珩翼以前交往过的女朋友，叫林玖。对方也认得他，走近之后主动打了个招呼。旁边的夫妇带着个调皮的儿子，虽然倪仲从未见过，但还是猜出来是贺珩翼的哥嫂。

　　简单寒暄几句之后，倪仲继续往自己家走，谁知那姑娘追上来叫住他：“倪老师，你真的跟贺珩翼在一起了？”

　　倪仲看着林玖愣了半天神，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什么：“是的。”

　　“他父母知道吗？”

　　不等倪仲回答，她转身就走了。

　　这点小事倪仲并没往心里去，而是回到了那间他曾经留给时寻光和未来倪仲当爱巢的房子里。原本他没打算再回来，当他拿着异血和时光仪久违地开门进来时，那天所发生的事又再次充斥记忆。

　　人的想象力总是超乎寻常的好。在得知他们之间做过的事的最初那几天，不管他有意无意，脑中总会断断续续出现很多并非他亲眼所见的画面。像在看一场特殊的电影，演的人喜怒哀乐自顾丰富，看的人却被无视，被压得喘不上气。明明电影里的人在说什么他全都可以听见，为什么他的声音却传不到电影里头呢，即使他嘶吼的声音早已盖过里面的对白，可为什么就是传不进去呢？

　　而现在，那个时候的苦闷仿佛谎言一样，再也真实不起来了。

　　就连曾经喜欢时寻光的那个自己，也变得比谎言还要虚远。

　　他换好拖鞋走进去，已经不会再去想这套房子里曾发生过什么他不想知道的事。最初抱着“不能让双亲知道信上的内容”的想法才会选择回来，已经做好会溺水的准备，现在的心境却平静得出乎他的意料。

　　将异血放进冰箱，顺手拿出里面时寻光做的饭菜倒进垃圾桶里，他简单收拾了下屋子，捡起掉在地上的书。他刚拿起来，从书页间就掉出来一封信。

　　这不是我的东西。看着地板上的白色信封，他很快就产生这个想法，因为信封上写着他自己的名字——至倪仲。

　　踟蹰了很久他才慢慢蹲下身，又盯着这封写给自己的信看了半天，他才拿起来拆开。信是未来倪仲写的，大致说了许多自己的想法，以及一些希望他能原谅时寻光的话。真有趣，他根本就没办法生任何人的气。

　　信的最后，是一个委托——希望倪仲能将他留下的时光仪交给时寻光。

　　顺着信上写明的地点，倪仲找到那个时光仪以及未来倪仲写给时寻光的信，挣扎了很久才拿着它们出门。可是他并不知道时寻光家在哪里，即便知道也不想去，最后绕了几圈打听到尹司的联系方式，将东西交给尹司。

　　我可以告诉你他家的地址。拿着东西的尹司这么说。

　　他并不想见到我。留下这个回答后，倪仲也消失在了时寻光的生命里。

　　与时寻光之间的联系到此为止，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抱着这个决心的倪仲回到家，打算拿着异血前往学校的实验室。可是当他拉开冰箱的门，却并没找到前不久放进去的异血。

　　四处找过都一无所获之后，倪仲急得在家里来回打转地走，直到门铃响起，阿律和真音的投影出现在玄关才终于停止他的焦虑。

　　“异血找不到了。”倪仲失望地对他们两人说。

　　“大概是被偷了吧。”真音摸着脖子上多出来的铃铛，说，“没关系，异血本来就是从另一个倪仲体内抽出来的，只要再抽就行了。”

　　倪仲的情绪依然很低落：“去哪里抽？”

　　“他在四年前。”

　　“谁？”

　　“从你们面前消失的那个倪仲，他在四年前。”真音指着被倪仲放在茶几上的时光仪，“我可以送你去找他。”

　　倪仲有些惊讶：“他还活着？”

　　“目前是。不过……”

　　“好，我去。”倪仲立刻走向茶几拿起时光仪又走回来，递给真音，“麻烦你了。”

　　在真音接过时光仪后，阿律拿出一支抽血器递给他：“带上这个。”

　　“谢谢。”

　　“他在郭映先那里。”真音启动好时光仪塞给倪仲。

　　倪仲正想问清楚在郭映先那里是什么意思，他就从真音和阿律的面前消失了。

　　阿律盯着真音脖子上的铃铛：“这个，是他的？”

　　“我刚刚又去见了他一次。”真音反复触摸着脖子上的铃铛，有些难过，“他快死了。我们见过两次，第一次我竟然都没察觉到他的身体情况。所以我把一切都告诉了他，然后他就给了我这个,让我交给另一个时寻光。”她深吸口气笑起来，“不过在此之前我暂时先保管一段时间。”

　　阿律收回视线，没再说什么。

　　头很晕，天旋地转的，倪仲偏偏倒倒走向旁边的树，靠扶在上头不停干呕。路过的学生有好心的，上前问了他几句，递上纸巾确认他没事后才离开。

　　他在郭映先那里。这是他最后听清的一句话，可“那里”究竟指的办公室还是宿舍，还是实验室，他还没来得及问就被送到了2365年。无奈，倪仲只好去自己能想到的那几个地方依次找。

　　“师哥。”实验室里的学生见他进来，主动和他打招呼。

　　这个称呼他许久没听到过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也就没应。他在实验室里转了一圈，没见到自己要找的人，又去了办公室。

　　贺珩翼正在里头整理资料，见他进来有些诧异：“你不是刚走吗，怎么又回来了？”

　　倪仲知道他指的不是自己：“嗯，有点事，郭教授呢？”

　　“回宿舍了。”

　　“贺珩翼你好了没有啊？”门外突然出现一个女生，是贺珩翼的女朋友，“订的位置快到时间了。”

　　“马上。”贺珩翼匆匆收拾好东西，挥别倪仲，走出门揽过自己女朋友。

　　两个人说笑的声音从走廊上传进来，倪仲推了推眼镜也转身走出去，关好门跟在他们后头。

　　此时走在前面的贺珩翼与和他开始交往后的贺珩翼似乎有些不大一样，此时此刻的贺珩翼，笑得，全身都在发光。或许这才是他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样子吧。倪仲忍不住这样想。在他面前，贺珩翼从来没这样笑过。

　　为什么他们会分手呢？倪仲开始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师哥，我们先走了，你记得好好吃饭。”贺珩翼回过头来笑着高声叮嘱，“晚上老实在寝室呆着别到处乱跑，别想着趁我不在去后山。”

　　挽着贺珩翼的林玖也回头看他，同时拽了下贺珩翼。

　　我知道了。这四个字还没说出来，贺珩翼就已经转回去继续和女朋友聊着天。于是倪仲也转身朝教授宿舍走去。

　　郭映先慌慌张张从楼里走出来，倪仲下意识往旁边躲了一下，直到他走远才出来，站在楼底下抬头看着窗户，这才走进去。

　　咚咚，他敲了几下门，等了会儿，里面的人慢慢将门打开。

　　“我终于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