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环2》乱聿

36、不破

　　久久看着躺在冷冻舱里的遗体，郭映先最终还是狠不下心再让下一个倪仲经历同样的痛苦。

　　“你已经拯救了一条时间上的未来，就让循环到此为止吧。”他说完之后彻底关闭了仓库，将时光仪和那管血以及倪仲写给下一个自己的信，全都封在里头。

　　仓库再也没被人开启过，直到一年后，为了获得更多萤火虫相关资料的倪仲拿着从郭映先宿舍里偷偷翻找出来的钥匙打开这扇门。

　　站在冷冻舱前俯身看着里面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倪仲手里是被他拆开读完内容的信纸，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过了很久，他才将信装好放回原位，找到自己需要的资料后离开了这个仓库，决定不再去触碰这里的秘密。

　　并非是倪仲不信，只是没人能在看完信后就觉得——这都是真的，我要去拯救世界。

　　这份责任太重，就当没看见吧。

　　从仓库里出来后，对于被自己发现的事倪仲绝口没提过，一心专研起培育萤火虫。直到目前为止，培育已灭绝生物的实验，全球成功的只有寥寥几列。

　　在培育的过程中，郭映先帮了他很多。倒不如说正是有郭映先的帮忙，他的研究进展才十分顺利。

　　“倪仲！”时寻光站在实验楼的窗户底下，仰着头喊他，“倪仲！”

　　倪仲抽不开身，就没理。郭映先走到窗户边上替他回应：“倪仲离不开，你上来吧。”

　　没想到回应自己的竟然会是倪仲的导师，时寻光尴尬地挠挠头，想说不用却抵不过心里想见倪仲的欲望，还是乖乖去了实验室隔壁的办公室等他。

　　墙角摆着一具人体模型，透明的外壳里头半边是肌肉半边是内脏和骨骼。时寻光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和模型面对面站着。

　　“他还要一会儿，你先等等。”郭映先留下这句话就走了，

　　反正今天也没什么事。时寻光在办公室里晃悠，最后走到窗户边上往下看。底下的球场已经被围起来不让人进去，荒得连杂草都没长。

　　“你找谁？”终于能从实验中抽身出来的倪仲推开办公室的门，问里面的时寻光。

　　听见声音，时寻光转过身来，见是倪仲陡然心生欢喜，边说边迎过去：“除了你我还能找谁。”

　　“你不用上课吗？”倪仲好奇地看着满脸笑意的时寻光，“被学校开除了？”

　　“什么被开除了我今天没课！”

　　仿佛没听见时寻光的反驳似的，倪仲指着沙发向他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坐。”不等时寻光开口说什么，他又继续补充，“我和你不是一个系的，没办法帮你说好话。”

　　“我没被开除！”时寻光索性不坐了，走到倪仲面前，“你什么时候结束？我们找个地方去玩儿。”

　　“明天。”

　　“为什么？”

　　“现在正是最关键的阶段，我不能走。”

　　时寻光有些不高兴：“你最近在弄什么，每次找你都很忙。”

　　“以后你就知道了。”倪仲再次摸向时寻光的脑袋，“你快点毕业吧。”

　　一听这话，时寻光就忍不住心里泛暖，嘴角也开始不受控制地上翘：“那我留下来陪你。”

　　倪仲想了想，没拒绝。

　　只要待在倪仲身边，目之所及就是他，时寻光就什么不爽的事全都淡了。偶尔无意间的身体触碰更是让他恨不得永远贴在倪仲身上。

　　“你很冷吗？”倪仲终于受不了他一直贴着自己，转头问。

　　“不冷。”以为倪仲是在关心自己的时寻光哪里会觉得冷。

　　“那你能不能去那边呆着？”倪仲指着旁边的凳子。

　　顺着倪仲的手看了眼，时寻光感到不理解：“为什么？”

　　“你一直碍着我，有点烦。”

　　嫌我烦，那我就烦给你看！极度不开心的时寻光干脆直接从后面抱住他，将下巴放在他肩上：“不去。”

　　感受着从禁锢自己的手臂上传来的力度，倪仲尝试稍微挣扎了一下，无用。他索性不动了，等时寻光自己抱累了松手。谁知时寻光的力度丝毫不减，一直没有要松手的意思，倪仲逐渐变得不耐烦起来。

　　“风要来了。”

　　“管它呢。”

　　倪仲转头看向几近黄昏的窗外，又看了眼时间。

　　才下午四点。

　　“我得把东西收一下。”他边说边掰抱住自己的手臂，“等收拾好了你再继续抱，可以吗？”

　　尽管并不情愿，时寻光还是松开手让倪仲可以收拾东西。他本来想帮忙，结果倪仲不放心，怕他将东西弄混，他就只好站在旁边看着。

　　已是几经磨难的窗户再次被风吹得响起来，倪仲转头看了眼觉得或许来不及全都收走，就只拿了最重要的细胞跑回冷冻室放好，又取来护罩打算将桌子上不是特别重要但却价值不菲的东西盖住。

　　“我来吧。”终于有他能帮得上的忙了。时寻光接过倪仲手里的护罩，将它扣进地板的卡槽里。

　　检查着最大限度被保护起来的实验室，认为今天没有再逗留的必要，倪仲打算走，可等时寻光帮忙卡上护罩站起身，风却直接吹破一扇窗。嗙，玻璃被吹碎了一地，狂风灌进来，在实验室里打着转儿地浪。

　　时寻光被吓得缩了下身体，随后才拉着倪仲往外走：“你们这危楼就不该继续用。”

　　“新楼还没修好。”倪仲由着他拉。

　　急匆匆走进卫生间，时寻光左右环视一圈，就推着倪仲走进隔间：“就怕等会儿会有地震，先躲躲。”

　　倪仲一听就皱了下眉：“那得回去把桌上的东西放回柜子。”

　　“放什么柜子。”时寻光将他拽回来，“现在人的安全更重要。”

　　“你很怕死？”

　　“废话，没人不怕。”

　　倪仲低下头想了很久，才终于叹口气：“我明白了。”

　　时寻光不禁觉得这样的倪仲奇怪得好笑：“你明白什么了？”

　　抬起头，倪仲伸手摸着时寻光脑袋，对他笑：“别怕，我会保护你。”

　　“我保护你还差不多。”时寻光也笑，伸手撩开倪仲的刘海，轻轻抚摸着那道没有缝过针的疤，“我个头比你高，就算天塌了也是我先顶着。”

　　手放在时寻光胸口感受着里面的心跳，过了很久倪仲才慢慢说：“天不会塌，我不会让它塌下来。”

　　“你说了又不算。”

　　算的，如果那封信上的内容是真的，那他就可以说了算。

　　心里已经做好了“就算会死也没关系”的觉悟，倪仲找到郭映先准备问个清楚。很难见到倪仲露出这么严肃凝重的表情，郭映先起初还觉得稀奇，笑呵呵问了几句，直到倪仲告诉他自己之前偷了钥匙去仓库，他脸上的笑才在惊讶中消失。

　　遣走办公室里的学生，谨慎地关好门，郭映先这才走回来，踟蹰着问：“你看见他了？”

　　倪仲点点头：“信，我也看了。”他转头看向郭映先，“是真的？”

　　“坐，坐下说。”郭映先指了指沙发，自己先坐下。等到倪仲也坐好，他才将所有事娓娓道出。

　　倪仲没出声，低头默默听着，偶尔扶一扶滑下来的眼镜，脸上的表情没有太多变化：“在我进休眠舱的时候，你们还是会死？”

　　郭映先抬眼看了看他，重重点头：“按照整个逻辑来推断，不受影响的时间线上的世界会覆灭，只有在休眠舱里的你还活着。你回到过去，会影响时间产生一条分歧，在分歧上的世界会被拯救。孩子，你听我说……”

　　“新的分歧里面，你们都会活着吗？”倪仲似乎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要费那么大的力气绕个圈子，“如果我直接注射异血，不仅可以救所有人，也不会再有新的循环。我可以这样理解吗？”

　　“但世界上就没有倪仲了。”郭映先往倪仲身边挪过去，握住他的手，“别想这么多，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所以我必须先进休眠舱活到世界都消失再回2369年，是为了保证另一个倪仲的存在？”他仍然没有太多情绪，像是自言自语般念叨，“现在的我不能直接去2369年，因为这样2369年也不会有倪仲……原来是这样。”

　　“倪仲……”

　　“我在给时寻光准备他毕业的礼物，我想让他看看萤火虫。”倪仲抽出手扶了下眼镜，“等让他看过萤火虫，我再进休眠舱。”

　　郭映先一听就急了：“已经有未来被拯救，不用再继续重复。”

　　“我知道，但我……想让我的时寻光活下去。”

　　“倪仲……”

　　倪仲终于转头看向郭映先的眼睛，哀求着：“郭爷爷，帮帮我。”

　　郭映先只觉得喘不上气，用力呼吸好几下都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本来想拒绝，可倪仲执拗就是铁了心要投身新的循环里，最后他也不得不依了。

　　为了能在离开之前让礼物如愿送到时寻光面前，剩下的时间里，倪仲每天都把自己关在实验室，着魔了似的培育着萤火虫。郭映先也帮着他，找来国内外成功培育其他生物的案列和他一起研究。最后终于在时寻光毕业前一天，成功了。

　　他兴奋地拉着时寻光来到实验大楼，将打算熬夜蹲数据的学生全都劝退并且再三叮嘱不准偷偷跑来，这才将时寻光推进生命屋。

　　“你要给我看什么？”被倪仲推进生命屋的时寻光按耐不住兴奋。

　　“很快你就知道了。”倪仲提着运送箱走进来，关上门，“把眼睛闭上。”

　　时寻光在笑，老老实实闭上了眼：“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

　　倪仲拿手在时寻光眼前晃了晃，确认他没有偷偷睁眼才去关上灯，从运送箱里拿出培养皿，揭开盖子：“可以睁眼了。”

　　黑暗中，一点点小小的黄光在屋子里飞动——时寻光睁开眼还没来得及问出心里的疑问看见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恭喜你毕业。”倪仲放下手里的空培养皿，走到时寻光面前主动牵住他的手，“这是我给你准备的毕业礼物。”

　　“这是什么？我第一次见。”

　　“萤火虫，现在已经灭绝了的昆虫，以前会成群出现在小溪边上。”

　　“那岂不是很漂亮。”

　　“是很漂亮，可惜我们现在看不见了。萤火虫四个形态都能发光，现在是它的成虫阶段，发光的是尾部。”

　　“别光说虫子了，说说我们吧。”时寻光转身面朝倪仲，脸上全是笑，“还记得两年前我们拉过的勾吗？”

　　倪仲低下头：“有吗？”

　　“当然有啊！”时寻光有些生气，“反正我们拉过勾了，你不记得我记得。我现在毕业了，你是不是也该兑现约定和我在一起了？”

　　可是，这却是个无法实现的约定。

　　“要做书上那些事吗？”

　　“做什么？”时寻光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倪仲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近时寻光面前仰起脖子，搂过他的后脑亲上去：“我们约好的事。”

　　“可、可是这里……”

　　“没关系。”他抱住时寻光，亲吻着他的脖子，“今晚不会有人来。”

　　“万一地震了……怎么办？”时寻光抓住倪仲的手臂，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到时候救援的人来……看见两个嗯……”

　　“今天不会有地震。”

　　“那也……。”

　　“要我帮你脱衣服吗？”

　　这是他该说该做的才对。时寻光终于放弃抵抗，伸手去解倪仲的扣子。可他太紧张，整个人发懵发直，半天也解不开一颗。

　　倪仲握住他发抖的手，轻声说：“我自己来。”

　　不想让自己显得很没用的时寻光不答应，捉住倪仲的手压在墙壁上，用嘴叼住他领口的衣裳慢慢解开。

　　像是掉入谷底万念俱灰时，崖壁上裂开一条缝隙来，于是时寻光毫不犹豫挤进去，慢慢往里探。幽暗地道里什么都没有，他走了很久，走了很远，就在再次陷入绝望无法自拔的时候，隐隐的，他看见一点光，

　　“要不，我们改天吧？”看着倪仲痛苦的表情，时寻光很心疼，他原本也不是打算在这种地方和倪仲合为一体的。

　　“没关系……”倪仲捧起他的脸，露出一丝笑意，“继续。”

　　于是他再也顾不得脚下磕磕绊绊的路，再也不顾洞壁上凸起的岩石，一心向着那点光奔去，奔去。身后有巨浪推着他，四周的岩壁变得柔软，光点越来越近，越来越大。他张大嘴在笑，眼里是五颜六色的彩光，大脑还来不及思考，就被海浪推向高空。

　　他从狭小的山道飞出，被抛向宽广无比的天地。

　　在这里，他看见了巨大的，流光汇聚的，生命之树。

　　“对不起，对不起……”抱住倪仲的时寻光累得在踹气，却又不禁笑得合不拢嘴，“我太高兴了，没忍住。”

　　倪仲抱住他，一下，一下，抚着他后脑：“我也很高兴。”

　　“倪仲，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嗯。”

　　“一百岁以后我也要继续和你在一起。”

　　“嗯。”

　　第二天，带着时光仪和异血的倪仲躺进休眠舱。

　　六年后，倪仲从休眠舱里醒来，回到五年前。

　　两个月后，倪仲走进旧实验楼，打开休眠舱唤醒了另一个倪仲。

　　半年后，注射异血后倪仲完成谈判，回到四年前，将自己所知所经历的一切告知郭映先。

　　一天后，倪仲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