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疯》闪电羊

49、第 49 章

　　程依依很小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的家很矛盾。
　　家是村子最穷的，但人是村里最狂的。
　　她始终想不通，都穷成这样了，为什么还要狂。

　　印象中，村子其他人家的栅栏用芦苇扎的时候，他家院子光秃秃，后来家里终于也弄来干芦苇扎栅栏，别人家砌起红砖墙。
　　再后来别人家墙上涂水泥，还在上面画上画，他家还是干芦苇，总是慢好几拍。

　　奶奶是个脾气不好的，动不动就生气，院子有芦苇花吹过，她也能骂半天，气到摔摔打打。
　　爸爸相对脾气不大，嗓门大，整天跟外人吹牛喝酒，她有一次去邻居家找爸爸吃饭，爸爸正跟人喝酒，她要走，邻居让她留下。
　　那天她听爸爸说了很多她听不懂的话。

　　例如，他们家城里有个亲戚多牛逼，那亲戚前几天给他家送了头牛，还说那个亲戚求爸爸到城里帮忙，爸爸嫌弃对方态度不行，没去。
　　话她都听懂了，但是意思不理解，据她所知，家里就这四口人，没别的亲戚，至于牛，她压根没见到，别说牛了，猪肉一年都吃不上一次，还说什么有人来家里求爸爸办事，她没记错的话，家里半年多没人踏过门槛。
　　那天她充分理解，什么叫吹牛，什么叫羞耻。
　　也知道家里人的狂都是假的。
　　她在这个家里没长歪，没变得跟程有富一样狂，完全归功于妈妈。

　　程依依对妈妈记忆不是特别多，妈妈生完程七后，喂了两个月的奶，就不见了。
　　她模糊的记忆里，妈妈也是个矛盾的人，但在这个矛盾中，她能感受到爱。

　　她记得妈妈经常抱着她哭，有时候是打过她之后抱着她哭，说对不起。
　　有时候是无缘无故抱着她哭，说对不起，不该把她带到这个家庭来。

　　小时候她听不懂这些，隐约感觉到，妈妈是为她好。
　　印象比较深刻的一个画面是，有一天半夜，妈妈推醒她，塞给她一条饼干，叫她藏起来吃。
　　那条饼干她吃没吃到，吃多久，完全不记得了，就记得当时屋子里黑透了，妈妈的笑脸却清晰，眼睛里闪着光，塞给她一条饼干。
　　再后来，她好像就没见过妈妈笑了，她总是哭，程小四出生的时候她精神状态就不好了，到程七出生时，她完全没有正常的思维。

　　村里重男轻女是大家默认的规则，连程依依这么大点的小孩都知道，家里一定要有男孩的。
　　小时候她天真的以为，大家不要女孩是因为女孩不好活，像她家就是，妈妈生了那么多女孩，就她活下来了。

　　后来长大点才知道，只有她们家不留女孩。
　　她之后的妹妹程小二，本来是养着的，程小三出生前，程小二病了，没救回来，奶奶说女孩就是赔钱，白养一年，程小三一出生，就‘夭折’了。

　　程小三没了，妈妈经常打程依依，要她滚，不要见到她。
　　程依依那时候特别委屈，偷偷跟其他小朋友要来零食给妈妈吃，但妈妈总是推开她。
　　程依依彻底长大后才明白，那时候妈妈不是讨厌她，是想让她离开村子，离开这个家。
　　再后来，妈妈也不打她了，看到她就哭，她有一段时间不敢见妈妈，起码不见到她时，妈妈还能平静的呆着。

　　程七出生时，程依依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她跟着奶奶到山上，看到奶奶高高举起小娃娃时，她开口说留下程七吧。
　　可能是因为程七长得太像妈妈了，程依依希望她活着。
　　程七出生时，程依依八岁，她像个小大人似的，跟奶奶说：“我没几年就嫁人了，等我走了，谁照顾你和我爸，留下她给你们养老吧。”

　　就这样，程七活了下来。
　　妈妈喂了程七两个月的奶，实际都不到两个月，程七一共也没吃到几次母乳，更多的是程依依做饭时偷点米汤喂给程七。

　　最后一次见妈妈，是她抱着程七，手掐在程七脖子上，又哭又笑。
　　程依依从外面回来，看到程七脸都紫了，她上前拉开妈妈，护着程七，再回头时妈妈就不见了，之后再也没见过。
　　当时是冬天，温度低，村里人都说妈妈在外面冻死了，程依依不信，她始终认为妈妈活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过得比以前好。

　　再后来就是她每天做饭干活，照顾程七。
　　程七特别懂事，她几乎没听程七哭过，那么大的小孩，冷了热了都不哭，也没见她生过病。
　　程依依听说谁家孩子不好带，她心里都特别得意，她妹妹乖，比任何小孩都乖。

　　有个妹妹陪着，日子也过得开心点。

　　家里的情况从程依依记事起就没变过，奶奶的抱怨和打骂随着年纪增长越发严重，爸爸的酗酒吹牛也功力大增。
　　家里时常有陌生人进来，打砸破口大骂，程有富身上的狂也随着来人打砸的次数增加而减弱，牛还是会吹，有人反驳他时，他嚣张气焰会减少。

　　程依依十四那年，程七六岁，虎头虎脑的，天天跟在她身后喊大姐，有事喊大姐，没事也喊大姐。
　　大姐大姐大姐，喊的程依依又烦又爱。

　　十四那年，程依依差点嫁人，程有富带个男人回来，不是本村的，那个男人来就对她各种打量，还扯她衣服要看，程依依吓跑了。
　　再回家的时，那个男的不见了，她听到奶奶跟程有富商量着，要跟人家要多少钱。
　　后来那个男人又来过，没再扯程依依的衣服，跟她在屋里聊天。

　　当时程有富和奶奶都不在，男人问她上过学没有，还说要她读书，读点书，带出去有面子。
　　程依依知道其他同龄人都上学，但她一直以为那样不好，他们都不能给家里干活，带不来收益，不像她，有的是力气，能给家里分担很多事。
　　是那个男人告诉她，读书能有更多的人生选择。
　　程依依不懂什么叫人生选择，她就是想到了妈妈，说不上奇妙感，她觉得程七应该读书。

　　可能是钱要的太多了，也可能男人嫌她没读过书，总之那个问她都没有读过书的男人她在没见过，她开始有了小心思，存钱让程七读书。
　　她第一次存钱就被奶奶发现了，迎来一顿毒打，后来程依依说，她想让程七读书，奶奶说她有病，扯没用的，程依依说，程七读书的话，将来嫁人能要更多钱。
　　她当然不是这么想的，但她知道这么说能让奶奶同意。

　　可能当时程依依没能嫁人真就是因为她没读过书，对方嫌弃了，所以提到读书能让程七有个好价钱时，奶奶犹豫了。
　　程依依说，读书的钱她出，她供程七，奶奶这才勉强同意。

　　同意归同意，但是活是一点没少，程依依想攒钱太难了。
　　程七念一年级时，是程依依攒了两年多的钱才凑够她半年学费，好歹是能去了。
　　程七跟别的小孩不同，第一天她就是自己去上的学，没哭没闹，没说不爱学习，这方面她一点没让程依依操心。
　　就因为程七太懂事，程依依一直以为所有小孩上学都是这么痛快，不用干活去学校读书，换了她，她也觉得好。

　　程七也是个鬼精灵的，上学不到两个月，开始收两毛钱帮别的小孩写作业，半个班级的作业都是相同字迹，老师找家长来，给程依依气的，第一次打了程七。
　　程七的钱也没独吞，都给程依依了，她知道大姐需要钱，她就想把钱都给大姐，让她开心。

　　挨打后，程七改了，字迹改了，学着模仿别人字迹。
　　班里没有重复的字迹了，她甚至还趁机涨价，说自己上次被发现，挨老师骂，挨大姐打，她要涨价到三毛。
　　同学都没意见，还挺同情她，以前不找她写作业的也来找她了。

　　这事败露还是因为生意太好了，那些小孩觉得她惨，觉得她是因为帮自己写作业才挨打，自发的去其他年级帮忙宣传，还告诉大家一定要小心，别被人发现了。
　　程七的作业越来越多，多到写不完。
　　程依依觉得上学真苦，看程七熬夜写作业，她都心疼。
　　有一天程依依也是动了恻隐之心，她想帮程七写作业，结果翻开程七作业本一看，好嘛！没有一本是她的作业，都是给别人写的。

　　程依依那晚揍她，程七愣是没求饶，也没掉一滴眼泪，她坚持不改，她就要挣钱，她还要涨价五毛。

　　程依依让她气的心脏直突突，指着她鼻子说：“我是让你学习的，不是让你给人家写作业的，你怎么就不懂！”
　　“我学习了，”小程七梗着脖子，指着小凳子上的作业本说，“二年级三年级的我都学了。”
　　“什么二年级三年级，”程依依拿过本子翻，她没念过书，看不懂上面的字，“你才上学不到半年，你能会别的年级的东西？你学会撒谎了是不是，小程七！”
　　“我没有，我就是会！”小程七特倔，“我都给他们写好几天了，要是都错了，他们早就来找我了，就是都对了，他们才继续让我写。”

　　程依依张了张口，说不出话，她低头翻看本子，都是数字，她算不明白，也不知道对错。
　　但程七说的也有道理，她要是写的不对，谁还找她。

　　“你都会了？你怎么会的？”程依依放轻声音问，“谁教你的。”
　　“我自己学的，”小程七说，“我跟他们要了教科书，那书上都写着呢。”

　　别的程依依不懂，她就知道自己妹妹应该是聪明的，别人家小孩要学好几年的东西，她妹妹半年就都学会了。
　　程依依挺高兴，但还是勒令她不许再收别的小孩钱了。
　　程七才不听呢，她舍不得大姐冬天出去帮人干活换钱。

　　有过段时间，程七长大了，家里需要她的地方越来越多，她上学都没空，更别提帮别人写作业。
　　程依依还挺担心的，她让程七上学，活她来做，程七不同意，让大姐别担心。
　　她一年级时写三年级的作业，三年级写六年级的作业，现在她四年级了，学的那些玩意她就会。
　　反正程七考试成绩一直不错，程依依也放心。

　　程七要念初中了，学费贵，学的科目也多。
　　这些程依依都不算太担心，她最担心的是高中，村里没高中，初中都要走好远的路去隔壁村念，高中得去市里。
　　家里人是不会让她们去市里的。

　　不仅仅是这些，程依依已经21岁了，她早该嫁人了。
　　她嫁人，程七怎么办？
　　在程依依的观念里，她嫁到谁家就是谁家的人，到时候再想回来帮程七，婆家不可能同意。

　　家里开始带各种男人来看程依依，想让她嫁人，程依依不干，她只说那些男人给的大少，不够奶奶和爸爸养老的，她不同意。
　　而且程依依也确实漂亮，村里数一数二的好看，奶奶也觉得她应该卖个好价格。
　　程依依开始在村里喊口号，让全村都知道她狮子大开口，没钱别想娶她。
　　程家的口碑人尽皆知，只会让人望而却步。
　　就这么一直拖，硬是拖到程依依23。

　　奶奶这个时候已经不希望她能带回来多少钱了，就希望她赶紧嫁了，再不嫁她就是老姑娘了，卖不上价。
　　程依依想的是再一年，她得想办法给程七弄到高中去，程七能上高中，她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