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见你》韫路

37、第 37 章

　　在离高考还有十天的时候，班上老师带着他们去了后山。

　　说是后山，其实就是个小土坡。
　　小土坡被一层茂盛的野草覆盖，差不多长到了人小腿那里。

　　坡上有几棵树，中间一棵最显眼。
　　不仅仅是它枝干粗，还因为它枝条上都挂满了小木牌。

　　“这是棵许愿树，有几十年历史了。每年在高考前带大家写下愿望是我们学校的传统，听说这里许愿特别灵，一会儿你们可要好好写。”

　　班主任说完，就有学生起哄。

　　“哇，好浪漫。”
　　“咱们学校还有这种传统？”
　　“灵不灵啊，不会骗人的吧。”
　　“都快高考了，许一个总比不许好吧。”
　　“那我要许十几个上去！”

　　班主任听到后，举着手里的小木牌：“就这么点大地方啊，别那么贪心写十几条，就写一条最想实现的就行了。”
　　“你们嘛，写写对高考的愿望，对未来的愿望。”

　　课代表拿着装木牌的袋子，按照排队顺序一个一个发下去。林初来得晚，排在最后，木牌发到手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将愿望写完了。

　　她从书包里拿出黑色水笔，蹲下来，书包垫在腿上，一笔一划写着。
　　——“和陆让森一起考上大学。”

　　林初不敢太贪心，甚至都没敢奢望考上同一所。
　　这样应该可以实现吧。
　　没错，应该很好实现。

　　写完后，她起身，将笔收起来。此时陆让森已经走到她身边了。
　　班上人很多，大多数都在排队挂木牌，班主任接到电话临时有事，让他们挂完木牌就赶紧回班级。
　　两人站在人群末尾，没人注意他们。

　　林初捂住木牌，朝陆让森那边偷看，结果对方太高，影子都看不到：“你写的什么愿望？”

　　本以为陆让森不会说，结果他的回答却坦荡直白：“和你有关。”
　　林初愣了下，用玩笑话掩饰脸上的热气：“咦，你现在好喜欢我。”

　　陆让森笑了笑。他朝她伸手，掌心是一块很小的木牌，衬得他的手指更加冷白：“你要看吗？”
　　“不不不——！”林初连忙制止，“看到就不灵验了。”
　　见前面人一直往前，林初也拉上陆让森：“排队排队，快到我们了。”

　　这个队排得很快，挂好的人已经成群结队开始往班级走，最后只剩下零星几个动作慢的。林初是倒数第二个挂的，枝干上已经被挂满了木牌。
　　她个子没那么高，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地方。
　　陆让森看到了，朝她要木牌：“给我。”

　　犹豫片刻，林初还是将木牌给了他：“算了算了，你看到就看到吧，反正我也没写很肉麻的东西。”
　　陆让森接过，看了眼木牌，没说话。

　　“许愿望嘛，得许个差不多的，不然就会失望的。”林初见他开始往高处的枝条上挂，也没注意到他脸上的表情，“把我们俩的挂在一起啊。”
　　“嗯。”

　　陆让森的个子高，轻而易举就能碰到别人挂不到的地方，下排枝干满满当当的木牌，再看上面那条枝干，只有稀疏的几个。

　　林初盯着他的侧脸。
　　树影层叠，于是斑驳的光影在他的脸上来回跳着，他整个人都安静温柔极了。
　　林初的心脏跳得剧烈，一双眼睛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他。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直到离他的侧脸只有几厘米的距离，周围的声音完全听不见，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不稳的呼吸声。
　　林初一鼓作气，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下。

　　两人都是一顿。

　　大夏天，气温高的要命，陆让森的面颊却有点凉。
　　也许是她的嘴唇过烫的原因。

　　等陆让森转过头，略微诧异看过来时，林初才恍如隔世，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她嘴唇稍微张了下，又闭上，最后什么也没说，拿上书包落荒而逃。

　　明明主动耍流氓的是她，现在害羞得不敢见人的也是她。

　　*

　　林初快步朝教学楼的方向走。
　　她此时才敢大声呼吸，长长吐了一口气后，脸颊后知后觉得发烫。

　　其实，这也不算色/欲熏心吧，他们都在一起了，而且她刚才亲的只是脸只是脸！就轻轻碰了一下而已。
　　但陆让森肯定不会这么认为的。
　　想到他刚才那副良家少女被欺负的震惊模样，林初觉得自己不应该就这么没胆子地跑了，而是直接拽着他的衣领，往他嘴上亲。

　　下回就这么干！

　　刚想完这些，林初就觉得肩膀被蹭了下——不是那种无意的，而是轻晃的、暧昧的蹭。
　　熟悉的冷冽香气袭来，她大半个身体都是酥麻的。

　　陆让森已经跟上来了。

　　林初脸上的热气直冒，她能明显感觉到陆让森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实在是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这么羞涩的模样，她加快脚步，将陆让森丢在身后。
　　结果对方毫不费力就跟上了，这回甚至伸手朝她掌心勾了下。

　　这……太犯规了。

　　林初又气又羞，不敢看他，炸毛的同时又很小声：“干什么……别碰我。”
　　话音刚落，旁边传来陆让森低低的声音：“是你先碰我的。”

　　林初闭了嘴。
　　两人都没说话。

　　盛夏里，她听到旁边男生的呼吸声，快要跟自己同步了。

　　*

　　当天一整天，林初没怎么搭理陆让森，不过她忘性大，基本睡了一觉就会把这些抛之脑后，之后该怎么相处还是怎么相处。

　　陆让森一如既往地安静，只是偶尔帮她讲题时，视线会不自觉落在少女润泽嫣红的嘴唇上。
　　而后迅速移开视线。

　　黑板右上角的高考倒计时天数一时在变少，直到变成三天的时候，学校放了假。临放假前还发了准考证。

　　林初在第三考场，陆让森在第九考场。
　　相隔一层楼。
　　这样林初心里稍微安心了些。

　　她看了下天气，7号开始考试，4号和6号晚上都有雨，6号晚上肯定是不能穿回去的，那样第二天考试就来不及了。
　　于是林初在4号晚上的小雨穿回去，6号中午回来了。

　　她回来后立刻就给陆让森发了消息，然后随便吃了点就去了图书馆。

　　这是两人在之前约好的，高考前这几天在图书馆学习。因为耽误了一天多的时间，林初格外认真，对着错题集重新刷了一遍，不知不觉一个下午就过去了。
　　直到雨滴打在窗户上的声音她才回神，发现陆让森还没来。

　　她打开手机，已经晚上七点多了，天色也变得灰麻。
　　陆让森在五点多的时候给她发了条消息：【有点事，如果回去的时候在下雨，到图书管理员那里拿伞，我放了伞在那里。】

　　还挺贴心。
　　但林初还是有点担心他，拿上手机到走廊给他回拨电话。

　　连打了两个都没人接。

　　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来，林初对着黑掉的手机屏幕，看到了自己皱起的眉头。她朝窗户那边看了眼，天已经完全黑下来，路灯下的落雨格外密集。
　　沉默几秒，林初回了座位。

　　收拾好书包后，她去了一楼找到管理员：“老师，请问有个男生在您这里放了一把伞吗？”
　　管理员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伞：“是个很白的男生放在这里的，说给一个叫林初的同学。”
　　林初将学生证递过去：“我是的。”

　　管理员将伞递给她。

　　林初其实带了伞，但更想用陆让森这把。走到门口，一股巨大的风带着寒意袭来。
　　她撑开伞。

　　这把伞整体是深蓝色，只有角落里有个小兔子图案。
　　——跟陆让森上次在纸上画的那只一模一样。

　　林初隐约觉得这把伞有点熟悉，但又确实不是她的。
　　她没再多想。撑着伞，一头扎进了雨幕里。

　　*

　　图书馆离宿舍有很长一段距离。

　　平时灯火通明的教学楼此时一片漆黑，只有老旧的路灯散着微弱的光。因为下雨路上也没什么学生，参天大树变得阴森起来。

　　林初顾不上这些，边撑着伞朝宿舍赶边给陆让森打电话。
　　直到走到宿舍依旧没接通。

　　她越来越不安，于是找到了宿管：“你好，能帮我看一下403的陆让森在不在吗？我是他同学，有事找他，但他手机打不通。”

　　3号楼全是高三生，这两天高考，宿管自然会管好。他上楼去宿舍找了下：“确实不在，不过现在才八点多，可能在图书馆学习，不然你留个号码，等十点多他回来了我告诉你？”

　　林初留了号码，觉得宿舍楼下等着也没用，于是开始满校园地乱逛。
　　晚上是不给出校门的。她好几次走到校门口又折回来。直到第三次，外面一辆救护车的声音引起了她的注意。

　　不知道为什么，林初突然想起李则安。

　　这个时候李则安应该在补习班吧。可如果他不在呢？如果他失手伤的那个人是陆让森呢？
　　想到这儿，林初呼吸一滞，太阳穴突突跳着，也不管雨水有没有刮到脸上。保安不给出校门，她将伞收好，找了个矮墙翻了出去。

　　救护车在她面前缓缓开过，最后停在了学校附近的小巷子那儿。
　　林初朝那个方向狂奔，衣服早被雨水淋湿了。

　　救护车旁边围了一堆人，等她到的时候，救护人员已经从巷子里出来，将担架抬到了救护车上。
　　人太多，林初看不见上面躺的是谁，她尝试着给陆让森的手机打电话。

　　快接电话啊！
　　她在心里祈祷着。

　　然后，熟悉的铃声响起。

　　林初看着接电话的医护人员，心底一沉。

　　*

　　林初真的很讨厌去医院。
　　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冰凉的机械碰撞声、一张又一张疲倦无力的脸……她是第一次这么无助。

　　孤独地坐在医院的走廊上，看着亮着红灯的手术室，等着未知的结果。

　　衣服已经干了一部分，半湿不湿地黏在身上，林初已经感觉不到冷了，她的身体连同大脑都有些麻木，无力地靠在那里。

　　护士看她年龄不大，看着可怜，给了她热水和毛巾。
　　林初机械地接过。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时的心情，只是一次又一次朝手术室的门口看去。又低头朝自己手上干涸的血迹上看。

　　那是陆让森身上的血。
　　他的腹部被刺了一刀，流了很多的血。
　　被抬上救护车的时候已经昏迷了。

　　林初头昏眼花，大脑一片空白，麻木地盯着窗户。
　　外面的雨势转小。

　　突然，手术室门开了。
　　林初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来，朝医生那边问：“怎么样了，医生，我同学他有事吗？”
　　医生朝林初看了眼：“你是他同学吗？”

　　林初立刻点头。

　　“他家长呢？认识吗？现在能联系上吗？”

　　林初顿了下：“我不认识，但我可以联系上我们老师。”又焦急道，“医生，他怎么样了？”
　　戴着口罩的中年男医生有些疲惫，片刻，只是吐出两个字：“抱歉。”

　　林初心头狠狠沉了下。
　　她呼吸变得急促，眼睛立刻变得深红：“怎么会……他明明只是肚子上受伤了，为什么会救不回来……”
　　“怎么会呢……”

　　她的心脏像是缺失了一块，然后，有人用冰凉的雪挤进来。

　　此时，正好有医生将人推出来。

　　林初走到病床跟前，看着白色的床单盖住了陆让森整个人。

　　她不愿意相信。

　　他只是一个炮灰而已，一个不起眼的炮灰。
　　凭什么是他？为什么要是他？

　　林初猛地掀开上面的白布，等看清陆让森满是伤口的苍白的脸时，腿上一软，跪到了床前。

　　陆让森睡得很安静。
　　他的一截手臂垂下来，指尖沾满了血污和尘土。

　　林初握住他的手，手指冰凉极了，她感觉不到他的脉搏，感觉不到他的呼吸和心跳。
　　她能感觉他的生命在一点点消逝。

　　终于，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的眼眶涌出来，砸到陆让森的掌心里。

　　旁边的医生在商量着报警和通知学校之类的事情，一个护士大概是见她的模样太可怜，过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

　　林初趴在那里失声痛哭。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她挺直了背，朝窗户那边看去。

　　雨快停了。

　　她连爬带滚地从椅子上的书包里拿出了漫画书，又费力站起来，拼命往医院门口冲——

　　医护人员以为她收到了刺激，立刻在身后追：“哎，同学！别跑了！”

　　林初听不见，她拼了命地跑到医院门口，正好，雨停了。
　　一道白光令她头晕目眩。

　　……

　　只要穿回来后待的时间够短，就能回溯到过去。

　　具体回溯到哪一刻林初不清楚，但她知道，只有这个办法能救陆让森了。
　　她的指尖还在发颤，尽管不停地告诫着自己要镇定，她写出来的字迹还是歪歪斜斜的。

　　很快，白光又出现了。

　　林初闭上眼睛。

　　求你了，让我去救陆让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