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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 5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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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骆祁晏那句打趣,骆沉这一路总算不委屈着那匹绿螭骢混在马车旁了,他混在侍卫的队伍里,梗着脖子不肯回头看那辆奢华马车。
反倒是骆祁晏来了兴致,依在窗边,手撑着下巴,让马车行驶的风吹起他鬓边的发——因为一直在赶路,没什么正事,他没有束发,只松散的系了一条缂丝飘带,有几缕未束上的长发便垂了下来。
归途与来时不同,走的陆路,途径邺州,在太丨祖统一中原,创建大庆之前,邺城曾是前朝藩国俞国的主城,相传俞王妃是大理人,远嫁俞国多年,俞王情深,为了缓解俞王妃思乡之情,请人移栽了满城的凤凰木。
后来前朝灭亡,俞国自然也不复存在,但是邺州满城的凤凰木却留了下来。
此时,正是凤凰木开花之时,满树的凤凰火灼灼如火,耀眼夺目,似一朵又一朵的红云漂缠在树梢。
仿佛不是树枝拖着它,而是一直火凤在树间穿梭,只留下尾羽少烧不尽,燃不完的天火。
春日啊,便是如此,有看不尽的风景,闻不尽的花香,万物生长,色彩缤纷交织成一片灿烂人间。
骆祁晏伸出手去,仿佛那灿烂人间化作春风缠绕在他指尖。
这样好的人间,总能让人生出无限眷恋来,就算是他,也不由得从心中生出一种不舍来,仿佛连他被安排摆布的命运都显得有些滋味了。
他朗声:“小舟,去给我摘朵花来。”
骆沉没回头,反而夹了夹马肚子,更往前去了。骆祁晏却没在意,依然那样倚着窗,将一只手垂在窗外,感受指尖带着花香的风。
片刻后,绿篱骢不知从哪里又窜了出来,一朵凤凰花从窗外飘了进来,落在他膝盖上,他今日穿了素白大氅,凤凰花火红的花瓣在素白的衣服上更显得鲜艳,他捏起来细细看,那朵红花娇艳欲滴,每一瓣花瓣都完整漂亮,一看就是仔细挑选过的。
他看了看,信手插在自己鬓边,冲窗外马上的人扬了扬下巴:“如何?”
骆沉看着他仿佛白瓷塑成的脸庞,被凤凰花染上一抹红,那样精致的一张脸,那样多情的一双桃花眼,却丝毫不带一丝女气,反而带出一丝风流倜傥的潇洒,与那红花十分相称,他点头:“好看。”
骆祁晏对这回答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去吧……”
五月中旬,一场暴雨浇熄了京城刚刚升腾而起暑气,在一个凉风习习的午后,骆祁晏带着那浩浩荡荡的车队回到了京城。
被他调配来调查江南舞弊案的几位御史台官员被他拉上了调查行贿案的贼船,骆祁晏虽然暗示过这是他们的机会,但终究没有明面上应允什么,况且,他现在看起来还只是个闲散王爷,江南归来,他们若与他太过亲密,对谁都不好。
以霍明为首,他们同骆祁晏匆匆拜别,回御史台述职去了
骆祁晏的马车没有停,金丝楠木的马车在泥泞的道路上撵下又长又深的车辙,一路向着宫门驶去。
大庆的皇宫在前朝的基础上修建的,宫墙高大巍峨,由从燕州运来的岩石堆砌而成,高大的仿佛将宫墙内外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困在那座墙的人,仿佛永远看不到墙外的日出日落。
而此刻,在这宫墙里最高的那座高阁之上,在夏日里也要披着玄色裘边大氅枯瘦男人,正看着那辆奢华的马车缓慢驶来。
那两匹拉车的高大马匹似乎都染上了主人家养尊处优养出的矜贵性子,昂首挺胸,一步一步步伐缓慢而整齐。
他看了很久,直到那马车一直到宫门之下。
他突然轻笑一声,然后就被这笑勾的咳了两声:“…咳咳…你瞧瞧,他府的马都养的比旁人的矜贵,多跑两步就能脏了那畜牲的蹄子似的……咳咳……”
穿着朱红内侍服的高大男人微微含胸,两只手规规矩矩的身前交握,不发一言。
好在他也不需要别人回话,他咳了两声,长长的叹了口气:“叫他上这来吧。”
“喏……”
宫墙之下,刚刚下过一场大雨,宫门前的砖石还未清扫干净,残留了许多泥土在上面,骆祁晏推开马车门,雪白的皂靴染上了一层灰黄的污泥。
他今日穿了一身素色秋叶纹香云纱暗纹长袍,余思晴一边搀扶一边轻叹:“早就同您说了,京城大雨……好好的衣裳……”
骆祁晏只当没听见,下了马便撤开了余思晴的手:“……走了。”
摘月楼上,骆祁晏素色的衣摆水墨渐变一样的染上一层灰边,他弯腰拱手:“请皇兄安。”
骆祁铭沉着脸:“你瞧我安么?”
骆祁晏顺着话茬起身,细细打量,不待骆祁铭发怒便回:“不过月余,皇兄怎么清减了这么许多?御膳房做的饮食不和胃口么?”
他语气真诚,神色关切,一派恭顺温良的样子,他从前并不怎么称呼骆祁铭为皇兄,倒是第一世时,骆祁铭总爱拿着那点稀薄的血脉亲情说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既然爱这兄友弟恭的戏码,骆祁晏也不介意陪他演一折。
果然,骆祁铭倒是真的吃一套。
他这一生都在和自己的兄弟斗,如今,整个大庆皇室,也就只有这个堂弟,还能关心一句自己的饮食合不合胃口了。
骆祁铭被他这句难得的关怀堵不好发作,他提了半天的这口气没能发作出去,郁结于心,憋红了脸,重重地咳了几声,郭小脚连忙上前帮着帮他好一通顺气。
等他这口气下去,骆祁铭那杯原本准备摔在他脚边的茶也摔不下去了,他颤着手指着骆祁晏,边咳边道:“胃口?朕哪来的胃口!景亲王,你好大的胆子啊,那可是江南转运使,朝廷命官!你说啥就杀了!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皇兄吗?! “
骆祁晏听他语气虽怒极,但却应承了那句皇兄,心中了然,不急不缓的拱手:“皇兄此言差矣。”
骆祁铭被郭小脚安抚的顺了气,听他这句话险些气的发笑:“差矣……好好好……呵呵,我倒要听听你如何狡辩。”
骆祁晏垂着眸子:“回禀皇兄,斩张晖的并非景亲王,而是巡察御史。臣弟既是陛下钦命,自然代表着陛下,当然有这样的资格。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更何况科举是为了为陛下的朝廷选拔人才,他们竟然敢在此事上动手脚,岂不是为一己私利置陛下的江山为不顾。此事若不严惩,天威何在?皇兄的威仪何在?涉及到皇兄,臣弟岂敢放纵?”
“此事……皇兄若气我办的糊涂,要罚便罚,臣弟愚笨,差办的不好,臣弟认了,但若是皇兄因此说臣弟心中没有皇兄,那臣弟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认的。”
骆祁晏面不改色地说了一堆漂亮话,内心却毫无波澜,他深知此事已然如此了,他从金陵回到京城,拖拖拉拉走了一个月,这会儿新的金陵知州估计走马上任了,骆祁铭就算再生气,这么多天也该生够了。
难道真的让堂堂景亲王给几个罪臣偿命么?那皇室尊严何在?
他现在气的,是因为此事江南一派受了重挫,一定在早朝至少闹了不小的动静,挑拨他擅作主张。可是骆祁晏巡察御史是反复推辞后骆祁铭自己亲自指定的,骂骆祁晏,不就相当于说骆祁铭有眼无珠?
骆祁晏去江南,本就是因为江南一派劝解骆祁铭宠爱孙映雪一事,惹得他不快,想给他们点离开瞧瞧,自己确实是做的过了一点,完全在骆祁铭的容忍范围之内。
更何况,孙映雪有喜了。
骆若麟体弱,这么多年过去,他总算又有孩子了,正是他亲情泛滥的时候,最不听不得别人说兄弟阋墙的事儿。
更何况江南一派捅出这么大的篓子,让他丢了这么大的脸面,他们说什么骆祁铭都听不进去呢。
哦,也许还气由江南舞弊案引发了牵扯朝野的受贿案,打破了君圣臣贤都俞吁咈的假象。但此事若真细论起来,骆祁晏既无错处,也无关系,账簿上可没有他骆祁晏的名字,他清清白白一个景亲王,骆祁铭哪有理由发脾气呢?
还有,那账簿之上有骆祁阳的小舅子,这消息在京城和澜川走了几个来回,骆祁阳都知道了,骆祁铭还能不知?
骆祁铭一向疑心深重,更何况骆祁阳是骆祁昂的嫡亲弟弟。若不是这么多年来,骆祁阳实在谨小,除了隔三岔五就受惊请假以外,骆祁铭实在抓不到他别的错处,早就料理他了。
这何尝不是一个机会呢?一个骆祁铭可以亲自动手为自己的孩子了却这个隐患的机会。
骆祁晏相信,骆祁铭等这个机会等了很久了。
他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可没那么容易呢,皇兄,哪儿能事事都如你的意啊。
三月份澜川鬼市下的饵,也该捞上鱼来了。
骆祁铭本就没打算处置他,不过是想敲打敲打他,让他知道谁才是天子,听他这个回答,自然是满意的,比起骆祁阳,他对骆祁晏要放心不少,他没什么野心,又重情义,自己有对他有恩呢。
今天听他的话,更觉得又乖巧又识趣,比那些外人懂事许多。
他带着些宠溺的意味开口:“你啊……就是仗着朕舍不得罚你…朕不是说你办的不对,只不该…这般粗暴…太不计后果了些……”
骆祁晏见好就收,笑着应承,笑意不达眼底:“是皇兄疼我……”
骆祁铭微微抬了抬下巴,郭小脚笑着颔首,亲自为骆祁晏搬来把椅子,骆祁晏仿佛刚看到他似的点头:“多谢郭公公。”
温和有礼,一如往常。
郭小脚也笑着向他施礼:“王爷客气了,这是奴婢份内的事儿呢。”
摘月楼上,一片温馨祥和。
骆祁铭又就着江南舞弊案和贪污案问问了骆祁晏一些细节详情,骆祁铭自金陵出发时,上了两封奏折将此案禀明,听到他问,还做势要取出卷宗与供词给骆祁铭细看。骆祁铭大病初愈,头晕眼花,哪有心思细看,随便问过两句也就作罢了。
“哎……还说你这差事若办的好,赏你个官儿做做,如今……哼,不罚你你就偷着乐吧…”
郭小脚给骆祁晏上了茶,骆祁晏端起来轻嗅,茶是好茶,可以水温高了些,冲散了茶香。
“皇兄疼我,可别叫我再办什么差了,实在累得很…皇兄不如罚我闭门思过吧,这马上就要入暑,京中就要热起来了,臣弟实在起不来,左右朝中也没我什么正经事……”
骆祁铭斥道:“又说胡话…朕方才不过说你两句,你还真的记仇不成?非得让朕重重的赏你给他们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