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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 4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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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沉跟在骆祁晏身后,略有些不解:“为什么?”
无疑,骆祁晏想让此事闹起来。
为了安全,楚鑫旺和账册自从进了满园,就在燕影保护之下了,他去自首时所带的小厮,都是骆云和骆海假扮。
同时,已经金蝉脱壳的骆夜心,假扮成楚鑫旺,带着一马车的话本,大摇大摆的绕着金陵跑了一圈,生怕别人不知缘由,还特意命人以“满园仆从”的身份散发了流言,说楚鑫旺为了保命,去满园自首,并带上了这些年贿赂各方官员的账本。
账本上有谁,账本上的人自然心知肚明。
骆沉猜测,骆祁晏故意引得此事暴露出来,从表面看,是为了江南一派无力插手舞弊一案,逼他们断尾自保。
但他了解骆祁晏,若只是为了这个目的,远不止于做到这个地步。
骆沉其实不知道账本上都记录了谁,不过一个商人,自然不会讲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在遇到骆祁晏之前,楚鑫旺大约也不需要真的站队某方势力,反正他有的是钱,能靠钱解决的问题他以一定不会吝啬。
那么那账本上,肯定不止江南一派。
若按照常理,骆祁晏真的想从中获得什么,最好的法子,要么是按下此事不表,回京后再报给骆祁铭,放大拿小,充盈国库。
要么,就是按照账本上记录,偷偷放出消息去,威胁也好,勾结也罢,借着此事排除异己收割利益。
不论如何,都不该是这副做派,如此闹起来,那便是将账本上所记录之人全都捆在了一起,他们可不会捆在一起任由人收割,只怕反而会在这种时候会沆瀣一气,闹个鱼死网破。
可骆祁晏是个疯子,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要的就是乱,他要的就是将这本就浑沌的水搅得更浑。
而骆沉不明白的事,他为何要将霍明等人强推上去,又开口为霍明他们做了这个保。
骆祁晏明白他的意思,反正到金陵府衙还得有点时间,便给他解释:“他们几个,有的确是从未站队过任何一派,有的么,只是站的不明显;不过此事最终如何了,终究还是把握在我的手里,不管他们之前是真的无门,还是假的无派,在别人眼里,他们往后就只能是我的人。只是人之初,性本贱,递到他们面前的,自然不会觉得好,得是他他们求来的才行。”
今日余思晴依旧没跟着,只是有了昨天的经验,他在车里已经为骆祁晏备好了一壶竹叶煮水。
骆祁晏将杯中水饮了,用扇子挑了下骆沉的下巴:“懂了?”
骆沉任由他挑着,总觉得他话里有话,然后颇有些破罐破摔的道:“哦。是么,人之初性本贱?”
骆祁晏嘴角勾出几分笑意来:“难道不是?“
骆沉任由他挑着,垂眸看了眼扇子:“我觉得不是……不如你试试?”
骆祁晏挑眉:“我试什么?”
“试试主动亲我一个,我肯定比求来的那个还觉得好。”骆沉向后靠去,下巴离开了那把象牙扇子,脸上学着骆祁晏做着一副随意放荡的样子。
骆祁晏贴过去,越靠越近。
骆沉的掌心传来一阵火热的刺痛。
骆祁宴最终停留在骆沉唇边一指宽的位置,似贴非贴的停住:“……骆沉,只有乖孩子才有讲理。”
骆沉的手被微凉的手指握住,轻轻一捏,他的掌心就展开,也许是因为刚才攥得太紧,苍白的手掌正慢慢回血,掌心里,被修建得干干净净得指甲掐出一排新月。
“……骗人的可不算乖孩子。”
骆沉任由他捏着,神色如常:“……我没骗人,骆祁宴,你若主动亲一个,我一定比昨天求来的那个还开心。”
“不错……学会强词夺理了”
骆祁晏在他被掐出淤痕的掌心揉了一把,他指尖细腻的仿佛瓷器,从骆沉因握刀而留下薄茧上擦过,引得骆沉忍不住一抖。
接着不等骆沉反应,他就放开他的手,坐了回去,冲着骆沉扬了扬下巴。
马车已经停了,骆沉最终没能骗来一个吻,他有些遗憾的下了马车,站在一旁等着扶他。
骆祁晏依然直接领着人去了金陵大牢。
张炆同他记忆力并没什么不同,眉清目秀的,与张晖长得并不相近,若不是谢宏伯提到了,没人会把他们联系到一起。
即使在牢房里,他也保持着一副谦谦君子的做派,很合规矩对骆祁晏拱手拜道:“小可张炆,字叔平,见过大人。”
坦然的仿佛他真的只是来协助调查。
他称呼骆祁晏为大人,仿佛并不知道来金陵的这位巡察御史,是大庆景亲王。
他身量不高,与十五岁的骆沉差不多,身着一身素白澜衫,天青色领缘越发衬托端正清秀,肤如凝脂。
骆祁晏饶有兴趣的上下打量他一阵,才坐下轻道:“起来吧。”
他直起脊背垂着眸,任由骆祁晏打量,不卑不亢的样子。
“你们此番秋闱,为了防止考题泄露,出题方式似乎与往年不同?”骆祁晏并没准备听他的回答而是继续道:“但昨日本王审过出题人,他们说,这其实是谢宏伯为了卖题而想出的计划。”
“楚喆告诉本王,是你告诉他,今年是他唯一的机会了,说今年的主考是个贪财之辈,让他父亲去想想办法。”
张炆拱手:“回禀大人,小可不知文登为何这样说,小可确实说过今年是他最后的机会了,但那不过是为了激励他罢了,自三年前文登的堂弟中举后,他便一蹶不振,满心彷徨无心科考,小可与他多年友谊,怎可看他荒废下去?故而才有此言。”
他蹙着眉,语气满是痛心不解:“小可实在不知,他竟然会做出这样的糊涂事,还诬告与我。”
他有副好皮囊,有趣的是,他似乎也十分擅长利用这副好皮囊。
擅长的有些过头。
骆祁晏看他演戏看的高兴,竟有几分后悔没让余思晴给自己带点炒货来。
骆祁晏问他:“你的意思是,此事与你无关。”
骆祁晏没让他免礼,张炆还很守礼的低着头供着手:“正是。”
“说起来,你说你同楚喆是多年同窗,想必你与孙思莱也是十分相熟?”
张炆叹气,似是十分惋惜模样:“回禀大人,小可同思莱虽亦是同窗多年,却并不算相熟,小可一向仰慕思莱天赋异禀才华斐然,但却一直没有机会相交,算不上相熟。没想到却出了这样的事……哎”
“你也觉得他才华斐然啊,那你也觉得他可比你强么?”
张炆皱眉:“小可不懂大人的意思。”
骆祁晏笑:“我的意思是,楚喆不过是以应对老师之名求孙思莱随便写了一封答案,竟然就荣登解元之位。你不生气吗?”
“废了这么多心思,一边暗示楚喆去给你当靶子,一边又诱他利用同孙思莱的情谊,引他在考场乱神影响发挥。为的就是一举成名吧?”
“本王查过,自孙思莱入学以来,你便处处被他压制,很不服气吧?”
“可却万万没想到啊,就算只是他随笔一写,竟然就能一举夺魁,连你从来看不上的楚喆在词赋竟然也压了你一头。谋划多日,最终却得了这么一个结果……啧啧,叔平,看来你确是技不如人啊……”
张炆听着,脸色越发青白,但脸上神色并非恐慌,反是愤恨,但他却压制住了。
就算他猜到了又如何?不过是楚喆一面之词,无任何实证,只要他不认,那谁能治他的罪?
再者说了,就算他们有认证,证明他说了又如何呢?终究是楚喆自己的选择,他只不过信口一提罢了,不论是贿赂主考,还是去找孙思莱求答都是楚喆做的,与他何干?
他定下心神,冷道:“小可不懂大人什么意思,审公判案应讲真评实证,小可现在虽然只是一介草民,但也不能任由大人如此诬告!”
骆祁晏似是很满意的笑了一声说道:“叔平何必如此生气呢,本王不过说个推测罢了,对了你字叔平?据我了解,你是家中独子,怎么会字叔平呢?”
张炆抬起头来,神色淡然:“回禀大人,叔字乃是取自诗经《豳风·七月》的‘七月食瓜,八月断壶,九月叔苴’,小可生在九月,父亲又是农户,故而先生才为小可取了叔字,希望小可不要忘本。”
“啊……竟然是这个缘由,我还说呢,张晖家中倒是有两个儿子,老大季庸,老二伯凡,和你的字倒是很有缘分。”
张晖面上适宜露出几分惊讶来:“张大人?大人是说转运使大人么?小可与他并不相识,未曾想竟然有缘呢,实在有趣。”
骆祁晏心情不错,竟然也愿意继续同他打哑谜:“不熟吗?据本王所知,他应与你是同乡?”
“小可现居金陵城内,乃是校场村人,未曾听村民提起过村中出过这样大的官。”
骆祁晏也讶然:“不会吧,令堂没和你提起过他么?”
张炆面露不悦,蹙着眉,仿佛觉得骆祁晏这话十分无礼:“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母亲不过一介村妇,从未出过村,又怎么会认识张大人呢?”
骆祁晏笑了起来:“叔平未免太客气了,寻常村妇,哪有令堂那般美貌才情呢?”他言语轻挑,满是调笑之意。
这话听得门外的孙主簿都忍不住暗暗咋舌,这王爷也太失礼了,怎么好当众调戏人家的母亲呢?
果然,张炆面愠色,刚想开口,就被骆祁晏打断:“那毕竟是二十多年以前,秦淮河上,鼎鼎有名的花魁娘子,号称江南第一美人的蒋素莲啊……”
“哦,不止,在她沦落风尘前,这位美人还是金陵第一才女……若不是她爹通敌叛国,证据确凿,她及笄那年就要嫁到王府,做王妃去了。”
以张晖态度,他应当到现在都不知道谢宏伯已经知道张炆是他儿子的事。
骆祁晏不信谢宏伯有脑子能调查出来张晖想隐藏的事儿,那么问题要么出在张炆那边,要么就是出在张炆的母亲那里。
骆祁晏之前隐约猜到张炆的母亲大约不是良籍,否则不需要隐藏至此,而谢宏伯这个人,色欲熏心,好色浪荡,跟花娘混的比同僚还熟,骆祁晏便猜测,谢宏伯恐怕是在烟花柳巷里偶然得知此事,便让余思琪着人到谢宏伯常去的青楼打探。
巧的很,永春楼如今的老鸨,就是当年蒋素莲被贬为官妓后的旧识。
要怪,只能怪张炆与他母亲太相似了,他那日同楚喆到永春楼喝花酒,只一眼就叫花妈妈看了出来,当年蒋素莲赎身之后就消失了,她们还以为她跟着那位北方来的商人回了北方,她惊诧之下,就当作谈资将此事说给了谢宏伯。
张炆显然没想到骆祁晏竟然连此事都已知晓,慌乱之下一时没想出反驳言语,刚要强装镇定的指责欺辱生母,放荡无礼,就听骆祁晏继续道:“叔平,令堂终日不出门,又隐居乡下,自然是无人识得,但这才过去二十余年,想找几个人证,轻而易举,我劝你不要在此事上做无谓争辩。”
听他此言,张炆的话被卡在了喉咙里,他犹豫半天终于道:“就算如此,又如何,我母亲不过是不想被往事打扰,才隐姓埋名……”他说到一半却突然卡住了,停顿片刻道:“更何况!她已经赎身!脱了贱籍,我自然可以科考!!”
骆祁晏点头:“不错,她如今已经是良籍,可她可是罪臣之女,通敌叛国之罪啊,罪臣之后,世代不可入仕啊!你父亲不过一介草民,你怎么能有资格参加科考呢?”
张炆吓的跌坐回去,脸色苍白。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所以父亲才特意为母亲改籍换户改称张王氏,如今若坐实此事,那他岂不是永远不能做官,一生都要背着这身份过活?
看他如此,骆祁晏很是大人大量的开口:“不过么,此事倒也不是没有转圜,令尊是一介农夫,令堂又是贱籍罪臣之后,自然是此生无望。可如果,令尊是江南转运使,不过是一个无名无份的外室,你的籍贯就可以挂在张大人名下,那么自然也就无需为此担心了。”
张炆一脸不解的看着他,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骆祁晏继续笑:“张大人手脚做的实在是不干净,这才留下了把柄,本王就不一样了,别装傻了,叔平,你应当知道本王的身份,不是么?“
“本次舞弊案闹这样大,注定你们的成绩都要取消了,能不能有下一次,还不是本王一句话?”
“如今已经没了那个孙思莱,最多再过三年,这解元之位不还是你的?”
张炆颤声道:“……你要我做什么?“
骆祁晏笑:“简单,本王要你实话实说罢了,本王是来办舞弊案的,只想处理干净此事,与你又无冤仇,看你这样好的相貌,本王也愿意为你行个方便……“
张炆终于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你要我指认张大人?“
骆祁晏站起身来,走到他身前,展开扇子,为他轻摇:“……哪儿的话,本王是希望你从实招来,毕竟叔平其实你也没做什么不是么?”
他轻轻开口,声音轻柔,仿佛话本里引诱书生的鬼魅狐妖:“毕竟,那是张晖做的事,与你何干呢?”
因骆祁晏的命令,除了已经审过的楚喆、东楼阇等人,自昨日起,一点米水未尽
他进入谢宏伯牢房的时候,谢宏伯饿的眼睛都快绿,心中更是慌乱,昨日骆祁晏虽然将他拘押,却也没让任何人来审他,他知道昨天定然是有人已经吐了口,这事必然是已然烧到自己身上了。
他昨日想了一天,全身而退显然已经不可能了,但,他不过是个从犯,他才不会给张晖背锅。
更何况这位王爷贪财好色,这些年自己在这个位置赚的也是不少,只要自己钱给够,不怕这位王爷不放过自己。
只要他抬抬手,将自己轻轻放过,就算贬黜几级,他就能再爬起来!
于是,终于见到骆祁晏时,谢宏伯眼睛放光,连忙跪拜:“下官参见王爷!!”
骆祁晏施施然的坐下,敲了敲小几,让骆沉为自己倒了一杯竹叶煮水。
热气将竹叶清香熏满了囚房,不只是因为煮水的时候放了糖,还是因为用的是今春嫩芽,竹香里还泛着丝丝清甜。
勾的人口舌生津,食指大动。
谢宏伯本就又渴又饿,突然闻到这味道,肚子都叫了起来。
骆祁晏听到轻笑,转身对外面侍奉的人说:“快去为谢大人准备些晨食来……谢大人,你莫怪本王,本王这也是要救你的姓名,你懂的,这牢里,可不安全。”
他怎会不懂,去年,牢头便是在他的授意下弄死了那个多事的考生。他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如今货已经烧到他身上,若是他死了,张晖就可逃出生天,他自然是要有些动作的,呸!想得美!
谢宏伯:“多谢王爷救我!”
骆祁晏将自己杯中的煮水饮尽,这才道:“谢大人无需如此多礼,快快请起吧,本王之前说的事,大人可考虑清楚了?”
谢宏伯哪里敢起忙道:“那是自然!下官,不,罪臣是被算计的啊!大人有所不知,罪臣与那楚鑫旺乃是多年好友,一向有些往来,去年春闱之前,他求见罪臣,想要买考题,罪臣当然知道此事罪孽深重,断不可为,只是怜惜好友爱子心切啊王爷!”
“何况这其中!还有那转运使张晖胁迫啊!他,他有个私生子!也是本届考生!!他就是为了那私生子才想出的这个法子,诱我上当啊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