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抢便当向来有一手的》山花枯容

309、Sunrise篇·大夜弥天

　　刑法三十九条是不可能被取消或轻易更改的。
　　日本刑法第三十九条规定精神病患者的行为不受惩罚，警察学校的理论课上就有讲。不知道化名五十岚小夜子的那个人彼时作何感想，但此刻身为Bourbon的降谷零还能想起自己当初的回答。

　　第三十九条是相对来说更容易让人利用这条法律、钻它的空子进行完全性犯罪的法律，甚至还有相关的悬疑作品创作进行探讨——不过果然不够发生在身边这样的情况能吸引民众的目光。
　　刀不亮在自己眼里，大多数人是看不见这件事的。
　　他们默认与自己无关。

　　只有1997年发生的“酒鬼蔷薇圣斗事件”短暂地得到了一段时间的盛大关注，它是发生在日本兵库县神户市须磨区的连续杀人事件，共有2人死亡，3人重伤，被杀害者皆为小学生，犯人的行为血腥残忍，进行包括分尸、破坏尸体、寄送挑战信等凶残犯行。
　　而最后逮捕的凶手竟是一名仅14岁的少年，“酒鬼蔷薇圣斗”就是他的自称。
　　这起案件冲击了整个日本社会——有些人认为犯下罪行的少年长相俊美，因此成立了匿名的大型留言板，凶手还得到了大量粉丝。
　　不过，对当时的日本来说，他们更关注的是少年犯罪而非精神疾病患者犯罪这一点，少年犯罪事件相关的法令得到修正，而刑法第三十九条却从其中全身而退。

　　这条法律的关键在于如何鉴定嫌疑人的精神状况。
　　不论在现实还是作品中，刑法第三十九条最重要的一点即为“确诊”，医生的诊断书就是犯罪者的无罪判决。
　　目前精神鉴定的流程已经相当复杂，只是标准无法明确，于是大家都倾向于疑罪从无。
　　谁也不想背负可能会令无辜者身陷牢笼的罪孽。
　　哪怕那可能性微乎其微。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这种朴素的正义感同样不该有罪。降谷已经猜得到上级会如何利用舆论导向，最终污点将随那夜暴雨洗刷冲入不为人知的深处，最终留给警方的仍是花簇。连环杀人案的凶手最终恐怕会得到无罪判决吧。
　　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刑法第三十九条令有罪者逃脱的概率会越来越低。

　　降谷零的声音还留在Bourbon的耳边。昭彰公理是他们应做的，也许法律尚不完善，但为这个国家，这个社会，他们仍应去遵守和维护它。
　　他完成最后的工作，熄灭了手边的台灯。

　　…

　　情况确实很复杂。近日连环杀人案因凶手落网而终止，但对专案组的成员们来说，他们的调查还没有就此落下帷幕。
　　通过对五十岚阳谋杀的五人曾脱罪的案件进行追索，他们发现最后这起案件的凶手脱罪流程略显蹊跷。辩护方在最开始就亮出第三十九条，宣称凶手患有人格障碍，最终让他被送进医疗机构——也是现在五十岚阳即将被送去的地方。

　　媒体报道很是唏嘘，他们或许挖得比警方还要深，在最显眼的版面上大谈特谈痛苦的过往、至亲的死亡导致凶手人格的扭曲，还有人在网络论坛上宣称自己因此产生不世灵感，请诸位到时一定要来捧场他的大作。而如有幸出版的话，扉页一定是那句“本书改编自真实事件”。

　　还好没有人会给患有精神疾病的杀人凶手带报纸。

　　专案组成员全都与“五十岚小夜子”打过交道，这也导致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只属于自己的隐忧：我看见的到底是五十岚阳的哪副面孔？他装得真好。
　　不。伊达航不这么想。
　　如果真的彻底抛却良知，五十岚还可以在进行精神鉴定的时候对他进行言语刺激导致他情绪失控的鉴定人员，从前不缺这样的惨案。
　　再退一步说，他只是将目标定在谋杀脱罪者身上，没有选择犯下无差别杀人案——如果是这样做的话，现在他一定可以看到更喧嚣的闹剧，终于意识到自己也会成为受害者的民众会呐喊着不许放虎归山。

　　这串连环案件的背后，一定有一个足够残忍冷酷、思虑周到的导演，“她”比谁都清楚怎样做才能给第三十九条以更大的压力，逼迫人们废弃掉它，同时也抛却自己心中对不正常的同类的怜悯。
　　但“她”最终尊重了五十岚阳自己的选择。

　　会是那个人吗？

　　他也很快再次否定了这个猜想，如果真是那个人做的，他既没必要以身涉险，那天晚上也不会是那种反应。

　　佐藤美和子带着调查报告回来，发现第五起案件为凶手做精神鉴定的医生与其辩护律师私交甚密，连环凶案事件一出，他们就惶惶不可终日，走访调查时已经全盘交代，为了辩护律师的口碑他们在精神鉴定上造假以胜诉，舆论拥护了他们。
　　现在也一样拥护着“弱势”的，“曾经受害”的，“患有精神疾病的凶手”，宣布要判他们的罪。

　　“真是宽容啊。”这就是伊达转述给五十岚后，后者的唯一一句评价。紧接着，他问道：“你不像他们一样说要安慰我，谢谢。”

　　五十岚剪短了头发，但那张中性化的面孔并未显露出太多属于男性的特征轮廓来。他微笑时灰蓝色的眼睛微微弯起：“我还以为你也会讲，我即将得到最好的治疗。”
　　紧接着，他嘴角的那点弧度带上嘲讽意味：“杀人后的凶手反而过得比杀人前要好呢，我也该感谢这个国家。”

　　伊达没有回答。他既没有宽慰、也没有代谁道歉，他想或许这就是五十岚想看到的。
　　猜对了。

　　杀人者眉眼舒展，问道：“你能告诉我明天的天气如何吗？”

　　…

　　离开Hakushu和Marashino的安全屋后，望月拢高自己的衣领，束好头发后戴上口罩。那个晚上Sunrise的声音仍在他耳畔：“我当然记得要给你回礼，只是恐怕不能请你吃饭了。”

　　望月和Sunrise结束对话时，系统面板里伊达航的死亡率就骤然跌破50%。后者放弃了杀死警察的想法，他是个聪慧的人，只是成为了仇恨的傀儡，所以一点就能明白过来——若他那么做，只是迁怒和泄愤罢了。

　　在东京日报的头条刊登凶手落网的消息前，Sunrise的回礼已经通过某个临时邮箱发进了Margarita的其中一个情报接收点。有点像最后的示威：我知道哦。

　　望月退出界面，又收到那群妹妹们的讯息，年龄小的那几个惯会撒娇，发来的是语音文件，Torres（桃乐丝）的声音怎么听怎么可怜，问他到底什么时候回家呢。
　　他回复最快今晚，最慢下周。

　　再看这份回礼，用的是他们这群以鸡尾酒为代号的代号成员们通用的一套密码，像是生怕他破译不了似的。望月很快得到一份地址，路程有点远，一来一回，晚上抵达米花町估计要等到八点。
　　回复Torres时就再添一句，不要等我吃晚餐。

　　他本也想用些柔软字眼对待女孩们，但她们的理解总是让望月闷气。如果这里回复的是“不用等我吃晚餐”，她们会自动划掉最前头那个“不”简化为“用”，宁肯等他到凌晨一点钟；她们对命令以外的一切语言接收不良。

　　自从记忆复原后他就有了大部分交通工具的基础驾驶技能，现在要开个直升机也不在话下，用不着去夏威夷恶补。但他没有必要再给自己捏一个长期用的身份，要在已经引起警察关注的川江绫也身份下突然挂驾照也有得是补丁要打，最后暂时决定速成摩托代步。
　　不能总是蹭Gin或Bourbon的车，这两个人都想要他的命。

　　这地址不好找，地图上甚至没有。望月久违地有种找南枫时的困难感，但他点开系统提供的三维地图一看，眼前冒出高亮坐标。对玩家来说什么事都简单。

　　他绕着Sunrise提供的地址街区里逛了一圈，确定绝无危险因素，于是挑了个视野绝佳的街角。
　　奇怪。

　　望月站在身侧建筑物投下的阴影里，忽地觉得这画面似乎有点眼熟。他还看过谁？

　　他看见乙羽明里。
　　已经搬离米花町的、那位抚养雾崎兄妹长大的人。
　　她也曾是他的长辈。

　　望月愣了愣才反应过来，PROMARE被转交给公安后他查过雾崎葵相关案件的资料。在她被网络暴力和校园霸凌时，还没得到“望月良夜”记忆的他没有关注这个“陌生人”的遭遇，所以他什么都没有做。
　　难道是因为她早已死过太多次，他只是惋惜，而没有燃起像赤羽真矢一样的复仇怒火。

　　他又迟来地想起，当情绪激动的网友上门袭击乙羽宅邸后，雾崎葵失踪。她失踪的三天后，她就读的大学发生坠楼事故。
　　报案人草野同学坚持称死者一定是被谋杀的，但经过调查，最终确定其死因为自杀，死者身份为雾崎葵。
　　接手此案的人是伊达航和五十岚小夜子。

　　他远远见着门扉打开，少女的身影出现在那里。她一侧鬓发编至耳后，笑时紫色双眼微微弯着，虽然脸色仍然有些病态苍白，但往日阴霾早已远去。
　　她伸手接过乙羽手中的购物袋，一边说着什么一边伸手揽过长辈肩膀，轻声关上了门。

　　为什么Sunrise会认定那是“回礼”？他当然不可能去找五十岚问这件事。
　　五十岚绝不可能知道他和雾崎兄妹的关系，他们没有任何交集。
　　他甚至不知道望月良夜这个名字和他应该长什么样子。

　　可供怀疑的人选从来都只有一个。
　　但他没有主动联系对方的理由。

　　思考半晌，他最终再一次修改了自己给Torres的回复：今晚不回去了。不要等。

　　而在望月以为他可以度过一个平静的夜晚、可以独自一人理顺这些事情时，不速之客就停在他选的这座安全屋门前。银发男人倚在车门一侧，无声看向他。望月良夜早就习惯于这种被锁定的感觉，脚步未停地走过去。

　　他将自己外套口袋里的打火机和手枪交给Gin，对方接过的同时打开后座车门，他弯腰钻入让出空位、Gin在他身侧落座，用他的打火机点燃香烟，摇下车窗。
　　Vodka启动车子。
　　全程他们没有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