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心）明天以后》huanyue

1、第 1 章

　　林佾希说自己想退学加入朋友的乐团。
　　说这话的时候，林家人正坐在一起和乐融融的吃晚饭。林峯听见这话，愣了一愣（这是他改行多年来都没有再出现的大脑暂时短路现象），然后立即马上坚定坚决的说，不行！
　　林峯很少这样强硬的对女儿说话，所以林佾希有些惊讶。不过她到底遗传了某人在某方面的固执，于是她也立即马上坚定坚决的说，我已经决定了。
　　莫琪转头看看丈夫，又转头看看女儿，两人如卯上了的牛一般互不相让。她只好叹了一口气，低头扫荡自己辛苦一了一下午现在却被冷落的晚餐。

　　林峯打开书桌前的台灯，坐回到电脑前。应该早过了叛逆期的女儿，突然对他说自己要退学闯乐坛，让他自觉面临二十年的老爸生涯中最大的危机。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年纪大了，受不了这种突如其来的刺激，何况还是在一天最重要的晚餐时间降临自身的刺激。
　　这时候MSN闪了起来，林峯看看屏幕，原来是好久不见的老友上线，急忙拉住猛倒苦水。
　　正要前往落基山欢乐的吴卓羲贴了个大笑的表情，显示器上闪动着一行小字：
　　“这不是遗传嘛，有什么着急的。何况，小希从小就有唱歌的天赋，还很喜欢跳舞。”
　　林峯皱了皱眉，老友果然不是当家人不知油盐贵。
　　“你说得倒简单，明知道这不是什么天赋不天赋的问题。还有……都是你以前成天夸她把她夸上了天，现在才不知天高地厚的要去组什么乐团。”
　　吴卓羲好像能看见林峯的眉头又打成了个结，他想这人是什么时候开始用这种表情烦恼，却发现自己已经记不清了。
　　“安啦安啦~你以前也进过娱乐圈，后来还不是挥挥手潇洒的退出。你就当让她去做次社会实践好了，吃不了那个苦她自己会退出的。”
　　吃不了那个苦吗？林峯叹了一口气，他担心的从来不是女儿吃苦，而是……
　　当年他在最风光的时候选择了退出，所有人都欣羡他的功成身退，全然不知做出这个决定时的心酸。
　　手指在键盘上飞舞了一阵，他最终还是按下删除键只留下一句话：
　　“我是不希望她走我的老路。”
　　吴卓羲沉默下来，窗外飘着雪，来到Victoria以后他第一次感到有些冷。
　　“我这里在下雪……”
　　林峯对老友经常性的跳跃思维倒是不惊讶。
　　“哦，厦门今年的冬天也有点冷。”
　　吴卓羲呆呆凝视着窗外，不知为什么生出些无来由的感慨。最后，他终于在键盘上飞快敲出一行字：
　　“要是你也在这里就好了。”

　　莫琪带着林佾希走进储物室，林佾希很少进去过，只知道这个房间的钥匙只有妈妈有。小时候她对这个房间充满好奇，想象着这里面一定藏着通往纳尼亚的神秘衣橱。现在走进来，才发现这个房间和所有的储物室一样，只是堆置着大堆平日用不着的杂物而已。
　　莫琪在房间的一角翻了半天，最后拖出一个纸箱。
　　“原来在这里。”她笑着说。
　　“这是？”林佾希随手拿起了最上面的一本相册。
　　那里面有一个年轻人在阳光下放肆大笑的耀眼，有两个年轻人在舞台上举起双手的夺目。
　　林佾希看着这两个面熟的年轻人，可是她记不得自己的老爸曾经那样张扬的笑过，怎么会笑得那么开心？仿佛张开的双臂里面就是整个世界一般。
　　她也不记得吴叔叔那样放肆的笑过，怎么会笑得那么轻松？仿佛握紧了双手就抓住了整个世界一般。
　　“这是爸爸？”林佾希再次出声确认。
　　“当然是你爸爸。”莫琪笑道，“怎么年轻点就不认识了。”
　　林佾希摇摇头，“倒不是不认识了，只是没想到爸爸还有这种表情。”
　　“年少轻狂嘛！”莫琪走过来坐到女儿身边，与她一起翻阅这被尘封许久的记忆。
　　林佾希看完了相册又开始翻奖杯，翻完奖杯开始看录影带。母女俩在储物室呆了一晚上，直到每日固定的睡觉时间依然意犹未尽。
　　“我一直以为爸爸不过是个过气的小明星，没想到他站在镜头前这么有魅力啊！”最后，林佾希感慨道，“太可惜了！太可惜了！爸爸如果不退出，现在该成天王巨星了！”
　　莫琪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她遇到林峯的时候他已经退出了娱乐圈。从来不关注娱乐新闻的她，也仅只对这个名字有印象而已。说起来，她还真是错过了这个男人最美好的时光。所以她也不知道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弯成月牙儿，她只记得他曾经说过笑太厉害的话，眼角的鱼尾纹会更明显。
　　现在的他，笑容从来克制，似乎从不到达眼底。
　　“他明明在这行做得很快乐，为什么还要阻止我进娱乐圈呢？”终于，林佾希想到了今晚来此的目的。
　　“小希，你觉得你的青春能有多少年供你挥霍？”莫琪问道。
　　林佾希认真的想了想，严肃的回答道：“我选择这条路，不是玩票性质。我是认真的要走到底。”
　　莫琪笑了笑，“开头时，每个人都这么想。”

　　厦门的冬天，下起雨的时候气温就会降低。特别是夜里面的冬雨，淅淅沥沥的，总让人生出些触景生情的落寞。
　　林峯坐在客厅里，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听着滴滴打在残叶上的雨声。
　　他在想，他为什么不愿意女儿走他的老路呢？
　　其实若问他后不后悔，他绝对会告诉你不后悔。
　　在生命中最好的时光里，他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遇到了自己重视毕生的人，得到了那么多人的支持。他应该是一直在收获，收获着大部分的欢乐和幸福，以及小部分的挫折和烦恼。只是他一直是个清醒的人，每一步该怎么走，该迈多远，行到哪里该回头，他一直那么清楚。骗不了自己，他的那段幸福前面有个定语，只是他生命中最好的时光而已。青春若是不在了，思考问题时无论立场还是方式都会改变。所以离开变成了必然。只是那种狠心舍弃的痛，他尝过了，不想女儿再尝。
　　年轻的时候都说，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
　　可是真要你转身离去的时候，也许你会觉得，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拥有。没有尝过拥有的滋味，就不会体验失去。
　　人生如此，爱情……大概也是如此。
　　手指轻轻抚过那本被带出储物室的相册。
　　花园里娇弱的植物，被这场冬雨一打，只剩下一片狼藉。
　　人也是这样，总是经不住时光的磨砺。
　　吴卓羲……吴卓羲……
　　摩擦着那人笑开花似的眉眼，指腹上的茧似乎能在微微泛黄的照片上划出轻响。
　　原来……我们都老了……原来……我们曾经那么年轻过……

　　林峯记得他们也曾在这样一个下着雨的冬夜，难得的没有用打机消磨时光，而是窝在沙发看一部过时的电影。
　　不是他们那个年纪最爱的动作片，而是一部过时的文艺片。什么东西都会过时，只是少部分变成经典，而经典也只是供人怀念的经典。
　　他还记得那人笑话他还会看这种文艺片，俨然文艺青年样。
　　他还记得他故意挑起眉说，这边是专职的深情王子，不文艺谁文艺？
　　电影里的少年在逆光的窗前悄悄画下心爱少女的素描，多年后长大的女孩才在借书卡的背后发现了这个秘密。
　　果然……要多文艺有多文艺，反正都说少女情怀总是诗嘛，少男情怀当然也可以很诗意。
　　看到一半似乎睡过去的吴卓羲，在电影结束后总结道：这人真是太憋屈了，喜欢不会说啊！
　　他笑眯眯的点头，喜欢不会说啊，笨。
　　不过雪景很漂亮，吴卓羲继续总结。
　　还以为你睡过去了，不过……那该算雪灾了吧大哥！
　　吴卓羲凑过头在他耳边低语的时候，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僵硬起来。
　　吴卓羲说，我们去看世界上最美的雪景吧。
　　身体紧绷到肌肉都隐隐作痛，手心在冒汗，他抬起头，向来亮如星辰般的眼睛里倒映着萤幕上的幽光，反而变得视线模糊。
　　似乎谁这样解读过相对论，某些刹那漫长得宛如整个人生回放，而有些他以为足够尝一辈子的酸甜苦辣，原来只在电光火石的瞬间。
　　那时候他反应快一点就好了，那时候他没有大脑瞬间短路的毛病就好了。
　　那样他就不会听到吴卓羲接下来的话。
　　吴卓羲说，不过那么浪漫的地方，你还是该和女朋友去才对，只要去滑雪别忘了叫上我就行了。
　　黑暗里，他轻轻吐了一口气，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真够笨的，那么暗的灯光，挤不挤得出笑容有什么关系。偏生他却咬着牙切着齿，打肿了脸来充这个胖子。
　　好。
　　其实是真的好，这样一辈子一双人，反而不易分开。这样有什么不好嘛！

　　一个星期后，林佾希拿着某家小公司的合约走到林峯面前。
　　这时候林峯正在看老友从加拿大寄过来的照片。那人每去一个地方，都会给他发来大量照片。用那人的话说，林峯现在是拖家带口的可怜人，自己很有爱心的与他分享外面的世界。
　　林佾希说：“爸，我决定了，什么滋味都要自己尝过以后才知值不值得。”
　　林峯看着女儿充满朝气的面庞，同样明亮的眼眸中闪着无所畏惧的光芒。
　　“你自己的路，你自己把握。但是你要记住，你是我林峯的女儿，身上流着的是林家的血液。”似曾相识的话，从他的口中吐出。他知道，无形中他正在给女儿这段幸福，加一个限定。
　　不过幸福如同路灯，同一盏路灯只能照亮你一小段路，但人生之路上总遇到不同的路灯，绵延成一片光明。
　　林佾希一笑，松了口气般恢复往日与父亲的亲密。她笑起来不太像林峯，那种爽朗遗传自母亲身上。
　　“说起来，爸……”她凑到父亲神秘兮兮的问，“您真觉得在书里夹纸条是很高明的表白方法？”
　　林峯一头雾水的看着她，“啊？”
　　“我看了那些旧录影带呀，您不是上过一次台湾的什么节目嘛！”
　　“哦……”很明显，他根本记不起来是什么节目了。
　　“我和我妈看这节目笑得前仰后合，原来您看上我妈是因为这个啊！”
　　“因为什么？”林峯还是没明白女儿的意思。
　　“您忘了呀，当年我妈不是靠夹在文件中的手绘天气预报图追到您的吗？”林佾希大笑起来，听母亲说起来的时候，她真不敢相信从来相敬如宾的父母还有这么浪漫的开始。
　　林峯一愣，似乎陷入了过往美好的回忆中，半天回不过神来。他记得莫琪细心画下的漫画，每日提醒他该带雨伞该添衣服。她的画一直如她的人一般，没有半分张扬，却从不掩饰感情。
　　他笑了起来，回忆如脱缰的野马，又奔到了他回不去的地方。
　　“打听这个，是因为有心仪的男孩子了？”他拍拍女儿的肩，笑着问道。
　　林佾希做了个鬼脸，“别老土啦，现在的人早不吃这一套了。”
　　“哦？那现在的人吃哪一套，来给爸爸补补课。”
　　“切……喜欢就说出来嘛，哪有那么多的时间兜圈子玩含蓄。一旦错过，就再也找不回来了。”林佾希坐在父亲的书桌上，款款而谈。
　　“那倒也是……”林峯含笑注视着女儿，她也是个天生能吸引别人目光的人，而且比自己更坦白更直率。这样的她，一定不会错过了。
　　一边和女儿闲聊着，林峯一边把信封里的照片悉心夹入一本相册。一本深蓝色的相册，封底的夹层处微微突出。如果不是经常翻阅仔细触摸的人，绝不会发现那里。
　　只有林峯自己知道，那里面夹着两幅涂鸦，是他和他某次上节目的成品。
　　其实就算有人发现了涂鸦，也不会从凌乱简陋的铅笔线条中看出——
　　错过的深情，还有一去不复返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