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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六十七) ...

  •   宋瑜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几个小时前的瑜伽课尹文结束前就悄悄离开了,显而易见在回避最近频频出入康成的翟奕竑。为一个醉卧街头的朋友去打扰他即将结婚的前女友,宋瑜自己都觉得荒谬,但她实在是走头无路了,口袋里只剩下两张十块,尹文不帮忙,下一个就找沈阿姨。她想,最坏的结果便是呆立街头,等他醒转过来,春寒料峭,两个人非冻出病来不可。
      出租车的头灯在停车场的门口一闪过后停了下来,车上走下一个披着红色大衣的苗条靓丽的年青女子。刚才才说了酒吧名字,手机就没电了,宋瑜朝来人挥了挥手,心嘭嘭直跳。她想起最初发现尹文与罗海诚的不同寻常的关系时,便是在这片夜店云集的繁华地带,当时的尹文也是穿着这件鲜艳的大衣。时隔数月,人事全非,为了罗海诚一心回杭州的欧阳芸远走他乡,为了尹文旧情难忘的翟奕竑一醉方休,为了翟奕竑曾经伤心欲绝的戴嘉横插于范萍和邹桐本就岌岌可危的婚姻关系,而尹文与罗海诚却要花好月圆,正式结为夫妻了。
      走到近前,尹文有些疲倦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也许走时太过匆匆,随意盘起的头发落下了一缕在耳际,别有一番韵味。她看了看不省人事的翟奕竑,拍了拍他的面额,又按了按他的太阳穴,等他略有反应便熟练地将他的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肩上,对宋瑜说道:“小瑜,来帮我一下好吗?”
      直到这时,发楞许久的宋瑜才醒转过来,她学着尹文的样子,把翟奕竑的另一只手搭到了自己的肩上。
      看似消瘦的男人分量也是惊人地沉,尹文一边吃力的拖着肩上的人走路,一边抱歉地说:“早知道他醉成这样,应该喊司机师傅来帮忙,真是不好意思。”
      听了这话,宋瑜真的不好意思起来,她低着脑袋轻轻说:“这么晚打扰你,才真是不好意思。”
      “你真客气!”尹文的脸上蒙上了一层细汗,说话也喘起来。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三个人方在车上坐定下来,尹文将翟奕竑放倒在后座上系好安全带就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看着计价器上让人舌的数字,坐在副驾驶的宋瑜才知道她这个晚上给尹文惹了多么大的一个麻烦。仅凭着一个酒吧名字的发音,出国回来仅仅在此出差数次的尹文不知在城市的分散几处的娱乐区域跑了多少冤枉路。若不是夜深人静交通畅通无阻,他们三个人可能都要一夜不归。
      “小瑜,到我那里随便住一夜吧,都快一点了,你看行不行?”
      听到尹文的话,宋瑜想着来回去她学校的漫长距离,顺从地点了点头。
      “师傅,就开回酒店好了。谢谢啊!” 尹文对司机嘱咐一句便疲惫地靠在了椅背上合上了眼睛。
      汽车在市区的中心地带飞驰而过,后车座上是曾经亲密却没有未来的一对昔日情侣,宋瑜的脑海里翻腾着断断续续知晓的他们的前缘今事,睡意全无。
      开好房间,看着两个高大的酒店服务生把恢复了一些知觉的翟奕竑抬到床上,尹文顺手脱下他的皮鞋,为他盖上了被子。收手的瞬间,半挣开眼的翟奕竑拉住了她尚未抽离的手,呢喃道:“小文。”尹文默默推开他的手说:“好好睡吧。”没有犹豫地转过身来。她侧头对一旁发呆的宋瑜示意离开,关上了灯源开关。
      两个人的脚步走过厚厚的地毯悄无声息,走廊的灯光在开门的霎那炫目无比,宋瑜有种流泪的冲动。不为自己,不为他人,只为了一种难以放下的情绪。
      双床位的标房宽大舒适,洁白的床单有着消毒烘干后特有的香气,旁边床上的尹文很快就呼吸轻浅起来,宋瑜却辗转难眠。
      在这个准新郎不在的场合,她拖着准新娘去搭救过期男友于烂醉之中深夜街边,而且自己也是彻夜不归。明天,明天,想到严硕临走时那凶巴巴的样子,她分外心虚。如果后面有什么意外发生,那她就是首当其中的罪魁祸首。
      宋瑜醒来的时候,窗帘仍然拉着,白昼的光线隐隐从窗帘的边缝透露进来,与窗台下写字台上的灯光交融到一起。披着晨褛的尹文坐在桌前,一手支着头,披散黑发的松松地卷曲着,恬静尔雅、风流中不失端庄。空气里有不知名的淡淡的香,宋瑜不由想起了《红楼梦》上的一句‘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但凡美丽的女子,跨越古今,都有类似之处,她轻轻叹了一声。
      “醒了?”听到她的叹息,尹文转过头,笑意盈盈。
      “嗯,早上好!你起得好早。”宋瑜坐起身来,开始迅速穿衣。
      “你再睡会儿吗?7点还不到呢。”尹文回头看了看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说。
      “不用了,我平时这会儿早起来了。”宋瑜有些不好意思。
      “那我们一起吃饭去,这里的自助早餐可丰富了。”尹文站起身,合上了电脑。
      “别麻烦了,你还要工作呢。” 宋瑜使劲摇头。
      “我下午才有一个会议要去。你上午有事吗?没事的话就留下来咱们聊聊,我可能以后不大会来这里出差了。”尹文笑着说。
      尹文的话给了宋瑜太多的疑惑,她在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下决定跷两节选修课,解开心中的谜团。
      丰富早餐安排在人来人往的餐厅里,宋瑜几度欲开口,看着周围不断穿梭走过的食客和服务生,只有不停接过尹文接二连三递来的精致早点。她糊里糊涂吃到肚子撑,该问的话一句都没有说出口,最后打了个饱嗝就问了一句:“那翟奕竑怎么办?”
      “你放心,他醒来就没事了,该记的都会记得。”尹文胸有成竹地说。
      “噢。”宋瑜满腹狐疑地看着尹文。
      ‘吹面不寒杨柳风’,酒店的花园里,明媚的春光照耀着缓步而行的两个身量相仿的年青女子。春暖花开的庭院,万紫千红,一株盛开的千瓣桃红下,尹文听罢宋瑜关于与翟奕竑相识经历的述说,接起风吹下的几片红色花瓣叹道:“飞红万点,桃花依旧笑春风。”她转头问宋瑜:“严硕想知道我和他的故事?”
      宋瑜使劲点了点头。
      尹文并没有直入主题地讲述她的那段情,而是开始了一段更早的回忆。
      少年时代的尹文喜爱文学,最大的愿望是当一名记者兼业余作家。初中时候,闲暇时间的她除了在少年宫学习古筝,便是徜徉书海。那些年里,她演奏古筝的照片更换着陈列在少年宫的玻璃宣传栏中,她写的短小诗文更是不断地出现在少年宫的学习张贴栏中。同班的严裕戏言她是从古代穿越来的聊斋MM。她说,鬼是不用穿越古今的,她的前世是笑傲江湖的游侠墨客。
      在她还对他一无所知的年少时代,在杭州短期借读的翟奕竑便从这些照片和诗文里认识了她。他们相识许久以后,他才告诉她他心中这个埋藏许久的秘密。他说,‘有缘千里来相会’,他们便是这般,这让她怦然心动。
      中考完毕的夏天,她依旧在家、少年宫、书店三点一线中过着有滋有味的悠闲生活,直到有一天,在父亲出差过期不归后,母亲又在家中意外晕倒,她的生活才急剧改变。
      脾气耿直的父亲因为路见不平,援手帮助一位被人殴打的陌生人,在劝架过程中卷入争斗,错手将一名打人者推倒在地死亡,犯下了过失致人死亡罪。庭审下来,父亲被判了五年多的有期徒刑,此外还需承担一笔包括了死亡赔偿金、丧葬费、扶养费、赡养费等等费用在内的高额民事赔偿。
      当时才40多岁的母亲将这些瞒着他们两个尚且年幼的孩子,看望父亲回来后一周便在晚间忙忙碌碌做饭时猝然昏倒,不省人事。在老邻居严硕一家的帮助下,母亲被送到了医院急救,诊断结果是中风。
      本来身体就不太好的母亲在紧张和焦虑之下突然发病,经过治疗,人脱离了危险,但整个右腿却丧失了活动能力。
      为了生计,残废的母亲不愿提前退休坚持和正常人一样上下班。他们一家与人对换房子,从新建的工房搬到了旁边简陋的平房,以方便母亲用轮椅行走。
      在一连串的打击之下,她迎来了重点中学的录取通知和不再有风花雪月、闲情逸致的紧张生活。她改变人生理想,一心报考医学院,希望将来能够更好地照顾母亲。
      在人们异样的目光下,她和母亲对年幼无知的弟弟隐瞒了一切父亲的消息,直到高三那年,获得减刑的父亲被查出淋巴癌晚期,生命垂危。在小县城里那个破旧简陋的医院病房,他们一家四口在阔别三年后第一次团圆,骨瘦如柴的父亲看着轮椅上憔悴的母亲留下了辛酸的泪。几天后,他便撒手人寰。
      擦干眼泪,她告别料理后事的母亲和弟弟,独自一人奔赴高考的考场。语文考卷上那道抒情的作文题使她触景生情,久久不能落笔。原本十拿九稳的高考因为这篇没有完稿的作文而成为她小小的遗憾。在北京医大和H大生物系的全额奖学金面前,她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后者。她对母亲说,与其为了一个偏执的理想身负重债,不如开开心心地开始一段崭新的生活。
      大一的元旦联欢会上,她代表生科院表演了一曲古筝独奏《春江花月夜》。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三年没有触摸琴铉的手在练习一个月后还有些生疏,但清新优美、婉转悠扬的旋律为她赢得了满堂彩。
      当空是一轮没有无纤尘的皎皎明月,月下的她不等联欢会结束便抱着硕大的琴箱匆匆返回宿舍。礼堂里的雷鸣般的掌声依稀萦绕在耳畔,她很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年少时那些美好的人生憧憬突然再现于眼前,她感到自己的未来仿佛不再是梦。
      身后的脚步如影随形,跟了她很久。她几次回头都是同一个眉清目秀的小男生,神色慌张。宿舍的门口,她再度回首,小男生终于开了口:“尹文,你是杭州来的吗?”
      “嗯。”一个独奏居然让她有了跟踪者,她哑然失笑。
      “我也是杭州人。”小男生红着脸微笑,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纸条塞到她手上,就转身跑了。
      她打开有些被汗湿的小纸条,一手漂亮的行书赫然入目。
      这个政法大学的一年纪小男生翟奕竑从此不怕麻烦地三番五次登门H大,隔三差五地出现在她自习的教室,让她心烦意乱。只不过除了不言不语地跟踪,他似乎再没有别的意思。
      寒假回家的火车上,她又一次遇到了他。他坐在她的对面,和旁边几个H大的杭州同学打得火热,热烈地讨论着各种型号的战斗机、飞行器,活象一个老资格的军迷,让别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她手捧一本《笑傲江湖》遮着脸,却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耳朵里尽是米格、海鹞、F—117、歼7,这些陌生而新奇的代号,心中更是别有一番的滋味。
      她后来才知道,他的爷爷是军区里的首长,这些名词对部队大院长大的孩子而言,从小就耳熟能详。
      假期里,同学一起去唱K,每次她去的时候,他都在场。他的声音非常好,低沉而富有磁性。那个时候流行的港台歌曲,他张口就来,唱得赛过盗版带。大家都叫:“翟奕竑,来一个!” “再来一个!”她也跟着一起叫。他一首接一首地唱,目光总是不经意地在她身上停留。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悄然在她心中流过。
      最后一回唱K结束,天下起了雨,幸亏有几个心细的同学带了伞,大家就互相结伴送着走到公车站。去她家的车站路最远,她不愿意麻烦别人,他却主动提出送她,不但把她送到车站,还一路把她送回了家。
      黑色的天堂伞下,他踌躇不走,怯怯地问她:“能和你交朋友吗?”
      她答:“我们不是朋友吗?”
      雨幕里,他笑了,眉舒目展。她第一次发现,他是个非常英俊帅气的男孩。
      转眼春天来了,他们的恋情在学校里公开了。每天,不管刮风下雨,他都会骑着单车到她的学校,共度一个短暂而又甜蜜的晚自习。
      月夜里,一株盛开的千瓣桃红下,象往常那样,他紧紧抱着她,这一次却久久都没有放开。他的下巴迟疑地在她肩头蹭来蹭去,湿润的热气弄得她耳朵痒痒。她终于好笑起来,用力推开他,在他错愕的目光中,她踮起脚跟,捧着他的脸,郑重地吻了上去。狂喜和颤栗席卷了他,他搂着她,一次次不知疲倦地温故知新,贪婪着这份美妙的感觉。在大门紧锁的女生宿舍门前,他动情地对她说:“小文,我爱你!”
      人们说桃花从来都与爱情有关,所以它的花语是爱情的俘虏。明丽娇艳的桃花下,他们做了爱情的俘虏。可惜东风无情,花落难留。
      一个月后,每天都准时报到的翟奕竑突然没有了踪影。长假的第一天,带着一份不安,她来到了他的学校,才知道他已经不住校了。
      仿佛有预感一般,她马上想到了自己的家庭,尽管从未向他提起,但那么多的同乡中难免有人知道一二。心里难受的同时,她决定暂且放下这段情,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假期的最后一天,他突然从天而降,出现在她看书的校园草坪上,对她喃喃道:“小文,我离不开你。”
      几天来思前想后的她却没有兴奋的感觉,明媚的阳光下,她对他讲述了一个并不明媚的故事。她强作冷静地告诉他,继续还是分手,考虑好了再来找她。
      听话的人没有一点吃惊的表情,他从口袋里掏出两张当天前往杭州的火车票,拉起她的手就直奔火车站。
      路灯下,少年宫大门紧闭,门外的玻璃宣传栏中,她看到了一张张明媚的笑脸,他对她讲述了一个明媚如春光的故事,一个男孩子四年多来纯洁美好的爱恋。生平第一次,她留下了幸福的眼泪。
      他们过家门而不回,旧城区的一家小旅馆里,他们共同度过了不眠的一夜。
      由于他父母的坚决反对,他向她许诺,等到他工作自立的那天,他们就结婚。
      恋情从明处转入地下,他不再每天来陪她,她不能去学校找他。时光荏苒,光阴似箭,三年的时间过得如梦似真。她对他,一直信心满满。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尽管他们处处小心翼翼,他的家里最终还是发现了他们持续不断的恋情。毕业前夕,他与父母彻底闹翻,一气之下离开了家。
      为了方便照顾母亲,她回到杭州,找到了一份药品推销员的工作。从小不善于与人套近乎、逢人拍马屁的她在老业务员的带领下,开始学习‘推销话术’,接受行业‘洗脑’。
      而他为了她,也来到杭州,凭借自己的力量,得到了一份律师事务所助理的工作。从小养尊处优的他,开始在别人的指手画脚下尝到世态炎凉。
      她越来越忙,白天奔波于城市的各个医院诊所,晚上频频出席各种名目的应酬和招待。她学会了喝酒,被誉为‘女中豪杰’,这使她的业务开展得风生水起,格外顺利。
      他也越来越忙,白天疲于应付各种跑腿差使和整理,晚上频频出入笙歌燕舞的夜店借酒消愁,打发时间。
      周末,她帮他收拾肮脏不堪的出租屋,好言相劝,他讥诮道:“你身上的酒气难道比我少?”她无语凝噎。
      阳光下,他是她弟弟最和善的大哥哥;黑夜里,他才是她最依恋的情人。
      彼此的身体依然可以亲密无间,但两个人的心却渐行渐远。
      不安的预感再度潜来,带着种种预示和征兆。
      在一次半醉中的意外后,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当惊喜的她把这个消息告诉他后,他平静无波地问她:“是我的吗?”她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心如死灰。
      离开那个让人心碎的出租屋,她头也不回就去了医院。
      当她拖着疲倦的步伐回到自己家时,他正在她家守候着她。在她母亲的面前,他跪着发誓,从今往后,努力工作存钱取她,一辈子都好好待她。她听了,已没有流泪的力气。
      不愿意扫一脸高兴的母亲的兴,关上自己的房门,她才告诉他,孩子做掉了,他是自由的。
      在那个昏暗潮湿的小屋,她看到他第一次流泪。‘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她的心软了。
      以后的情况并没有因为彼此尚存的感情而得到改善。隔阂与矛盾此消彼长。
      一个月后的一个周末,在她家吃饭时,被他的求婚誓言感动得老泪纵横的母亲拿出了自己仅有的积蓄,对他们说:“不怕你们笑话,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们办事用得着。”在不断的推让中,他接下了这张表面已经有些磨损的存折,脸色格外难看。只有她知道,工作半年的他是月光族,住着最便宜的地方,吃着最便宜的食物,剩下的钱都花到了烟、酒、还有夜店上。人都是要有寄托的,与家人反目的他,职场失意,可以寄托的只剩下烟和酒。
      存折,他交给了她,他更加消沉了。
      烟和酒,她最讨厌的东西,苦口婆心地劝说,他恼怒生厌,她只能忍了。
      那一年的圣诞前,她的交际应酬多到了极点。一次酒过吐血后,她觉得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在医院的急诊室外,她拨他的电话,听到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和震耳欲聋的音乐。
      她对此事缄口不提。心酸苦涩的同时,她感到,这份感情害了他。
      离开的家庭的庇护,她看到了他的挣扎。他不能适应残酷的生存环境,环境却不会因为他而改变。无形中现实渐渐磨灭了他曾有过的理想,磨掉了他自以为坚强的意志。她在痛苦中思考,她能为他付出什么,除了爱,什么都没有。她自问希望从他身上得到什么,除了爱,还有她希望和一个乐观上进、胸有大志的人在一起生活。她想在元旦期间难得的休息里找他深谈一次,好好计划一下将来。爱情就象一盆花,不是一相情愿就能盛开,没有长久的经营和精心的呵护,它难逃枯萎的厄运。
      她所期望的深谈并没有实现,如同四年前那样,他再度失踪了。
      中学时代就随父母移民美国的儿时同学和好友严裕此时回国探亲访友。元旦的同学聚会上,大家海阔天空,从过去聊到了将来。美国的学习、工作、和生活成为一个无比吸引人的话题。严裕豪爽地承诺,老同学们要办理出国留学的,他一定两肋插刀,帮助把联系学校、申请奖学金的事情搞定。不少同学动心了,可是一旦面对托福、GRE这些恼人的考试,加上手头忙碌的工作,冲动过后又渐渐淡下了这个念头。
      当时她听归听,觉得这些根本就与她无关。身边有残疾的母亲、年幼的弟弟、和在职场辛苦奋斗的爱人,她的目标就是努力挣钱,给他们一个温暖的家。
      临走严裕对她说:“小文呀,你是个读书的料,干这个推销有些大材小用,不如和男朋友一起到国外来闯荡闯荡吧!”
      这一刻,对所有人隐瞒了翟奕竑不辞而别消息的她只能但笑无言。
      元旦过后,翟奕竑如同四年前那样,再度从天而降。他对她说,他母亲病了,所以他匆忙赶回了H市。虽然有许多的不解和疑团,但她不愿再问。该说的,他都说了;不能说的,她何必勉强。
      一如既往的日子里,她感到他在慢慢变化。单独相处的时候,他时常心不在焉,对她关于将来的话题模棱两可。
      春节前夕,她拿到了一笔数目可观的奖金,这让她欣喜若狂。他同样给她带来了一个他自己欣喜若狂的消息:他被H市的一家大型企业高薪聘为法律顾问,春节后正式报到上班。
      她出神片刻,心中昭然若揭,她什么都不再问,只微笑着向他祝贺。兴高采烈的他对她说,虽然要两地分开,但这样一来,他便能很快赚到足够的钱来支付婚房的首期了。他向她保证,等赚足首期的钱就再回杭州来工作,到那时,他会有足够的工作经验得到一份满意的工作,他们就不用象现在这样辛苦谋生。
      他言之凿凿,字真句切。
      她的心暗流涌动,既然爱是建立在信任的基础上的,她要给予他信任,放手让他去做他想做的事情。
      春节里,他回到了自己的家,她也让他捎上自己的一份孝经长辈的礼物。
      节后上班的一天,她负责推销药品的一家大医院的院长秘书请她吃饭,她吃惊之余感到受宠若惊。
      富丽堂皇的包厢里,她第一次见到了他的母亲,一位气度不凡、雍容华贵的中年女士。
      寒喧之后,他的母亲不急不徐地直入主题,向她摊牌。
      他的母亲说,她只有翟奕竑一个独生子,他的爷爷出身将门,他的外祖父家乃是百年书香门第,他父母均身居政府要职,他的姻缘,即便不求门当户对,也起码要家世清白。她可以认可一个乞丐的女儿,但无论如何不能接受一个杀人犯的女儿。
      他的母亲说,爱情是两相情愿的事,但婚姻却是两个家庭的事。翟奕竑为了爱情和家里闹翻,却并没有得到他所以为的幸福。离开家庭的关系,他在这个社会上不容易立足,想必他已有所感悟。他接受回H市的安排,就已经表明他对自己过去的选择后悔。
      他的母亲提出两条:第一,不再主动找翟奕竑,随时间淡化两个人的关系;第二,拿上他们家的青春补偿费,找机会远走高飞。不接受的话,推销这份工她从当天开始就不用再做了。
      年方二十二岁的她,失业了。
      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一份不可侵犯的尊严,经过这样的羞辱,她只能用自傲和自怜来保护自己。尽管没有答应他母亲的要求,她不再去找他。她决定冷静一段时间,看看他的态度。
      拿着半年推销经历的简历,许多天的奔波后,她找到了一份电话推销的工作。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半个月后,不懂得保护嗓子的她,在高强度的压力下失声了。
      夜半更深露重,如豆的灯光下,远方的他兴奋地述说着新单位里种种让人精神振奋的一切,领导的关怀,同事的热情,充实的工作,他得以如鱼得水、大显身手。他告诉她,他如何努力说服父母,使母亲收下她的礼物,不再说反对他们的话。
      他出身书香的母亲果然是个厉害的角色,红脸白脸,一个人唱两个角色,她还有何言可辩?听着他的电话,她只能发出简单的“嗯嗯噢噢”。原本谈笑自若的他,徒然间觉得兴味索然。他问她:“这段时间为什么不来找我?这么久没见面了,你就一点都不想我?”
      她用沙哑的喉咙字斟句酌地回答。他沉默后责备她:“你压力大工作忙,我就轻闲了吗?你过去花天酒地,早就应该换工作了!”
      她的心一阵一阵地凉。那一刻,她看到了自己的虚伪与脆弱,也明白了距离产生的不是美,而是越来越大的隔阂。
      周末,他连夜坐车赶来看她,却正逢她业务最忙的时候,在请假和丢工作之间,她选择了后者。在她家中枯坐一天的他终于歇斯底里地大爆发。在昏暗的路灯下,他狠狠地推开她,言辞激烈地一一列举她的不好:自傲、冷漠、顽固、自私、金钱至上。
      他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路灯下,他愤怨交织的背影与她忍辱负重的身影分道扬镳。
      不堪忍受这样的煎熬,她想到了他母亲的话:远走高飞。真要离开吗,她万分犹豫。
      几周后,一位在留在H市工作的同学老乡给她打了一个问候的电话,颇为好奇地问她:“小文,你和那位公子哥分手了?”
      她闻言一怔,不置可否。
      那位同学便说:“前几天吃饭看到他在市区的粤菜馆相亲呢,居然是我们系才大三的小学妹,他可真会挑嫩豆腐。”
      这个电话犹如晴天霹雳,她忽然明白她别无选择。
      在母亲怀里痛哭一场后,她告诉了母亲自己的决定,母亲喃喃说:“好孩子,我早该想到了,妈妈支持你!”
      她不是个偏执的人,既然一条路走不通,她就走另一条路。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她果断地辞职,拿出所有的积蓄参加了新东方的考试班。
      也许真如严裕所言,她是读书的料,也许是真是苍天有眼,她命中注定要踏上远行的道路。夏季最最酷热的时候,手握高分成绩的她如愿以偿等来了来自美国东海岸的录取通知书和全额奖学金。严裕在国际长途中戏谑道:“未来的女博士,学历越高越难嫁人,你后悔还来得及。”她会心一笑,淡然回答:“我做的事,从不后悔。”
      她去美国一年以后,他也来到了美国。
      打工回家的路上,望着他遥相守候的身影,她的心还会加速跳动,但是她清楚地知道,她不能重蹈覆辙。
      尹文的故事告一段落,她对宋瑜坦言道:“在社会上历练多了,我才明白,一切幸福都需付出代价。年轻时候的爱很纯真,也很不成熟,所以才会不堪一击。不过任凭岁月变迁,什么都无法抹去那些曾经让我感动的点点滴滴。”
      宋瑜又想到了《大话西游》中,美丽聪慧的紫霞无限惆怅地说道:“我猜到了这开头,却没有猜到这结局…… ”可怜的至尊宝!刻骨铭心的恋情,无缘相守的恋人,一幕幕恩怨情仇,让她唏嘘不已。她问了一个久藏于心的问题:“真的回不去了吗?你们曾经如此相爱。如果时间可以倒退,一切会不会变好?”
      尹文淡淡一笑:“每一年春天到来的时候,桃花都会再度盛开。我不是个‘执着’的人,不愿在遗憾中沉沦。即便时间可以倒退,一切都不会改变,因为我们都需要慢慢地长大成熟。 ‘珍爱自己,善待别人’,你在瑜伽课上常引用这句大师的格言,我听了很有感触。人生就是一段段串接相连的旅途,珍爱自己,善待别人,开心地生活,这就是我现在最大的幸福和愿望。我不会忘记他,但现在,我身边的人更加重要,更值得我去珍视。”
      暖暖的风拂面而过,千瓣桃红下,落英缤纷。宋瑜握着尹文淡雅别致的婚礼请柬,多了些许愁绪。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李商隐的《锦瑟》,她觉得美,熟读百遍却不通文义。尹文的爱情故事,她同样觉得美,听过之后却不能理解这样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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