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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味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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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夏蝉还在发了疯似的鸣叫,连星夜皱着眉头揉了揉左耳,回到座位的瞬间,身体像烂泥一样瘫软下来,大脑持续传来钝痛,像一块巨石一样压在他的脑神经上,让他喘不过气,他不得不每时每刻都按压太阳穴,试图阻断这种碍事的疼,这会影响他做题的速度,但他的头痛已经持续了太久,他觉得自己甚至有些麻木了。
与身体的痛苦相比,刚才在厕所发生的一个小小的冲突,实在算不了什么事儿。
楼照林充斥担忧的泛红的双眼在连星夜脑海中短暂浮现一瞬,很快被淹没在接踵而来的疼痛浪潮中,没留下半分痕迹。
至于楼照林为什么突然在考场大哭,回来后还要对他发疯,表现得好像很关心他,这些都不在连星夜的考虑范围内。
他的任务太重,要做的事太多,脑袋里装满了学习,根本没余力在乎别人,更别说,他已经足够痛苦了,连自己都顾不上,哪里分得出精力去关心别人。
事实上,他完全没意识到楼照林在关心他,不是说他冷心冷肺,不知人情冷暖,而是他很久没有体会到来自家人以外的人的关心,以致他对这种象征温暖的情绪十分迟钝。
楼照林看到连星夜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很快沉浸学习中,内心十分幽怨。
一上午他一直告诫自己,连星夜是病人,他不能操之过急,不能激进,别惊扰到他,却不想自己连阵风儿都没在人家心里留下,他甚至怀疑连星夜到底有没有记住他长什么样子。
吴向晓吃了饭回来,就看到楼照林跟个怨妇似的盯着连星夜看,他脑子不记事儿,半小时的时间足够之前与楼照林的龃龉烟消云散。
“我刚吃饭的时候都听说了,你早上考语文的时候是不是突然在考场爆哭啊?也没听你家里发生什么啊?难道是早上的语文太难了?但早上的语文有那么难吗?你知不知道你从考场出来就一直不对劲儿!”
“我刚摸到你嫂子手了。”
“啊?”吴向晓一愣,说,“啊?”
准确来说,是亲。不过这些亲密的小细节就不用告诉这个大傻逼了。
“我现在很害羞,但是你嫂子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完全没把我放在心上,我好伤心。”
吴向晓:“……”
吴向晓指着他的厚脸皮:“你丫居然还会害羞?不是,你没毛病吧?你知不知道你自己现在很吓人啊!你赔我鸡皮疙瘩!”
楼照林撑着下巴,神色忧郁:“情窦初开是这样的,我也只是一个小小少年而已。”
“……”吴向晓恶了一下,伸手去摸楼照林的额头,“楼照林你没毛病吧?该不是被人夺舍了吧?”
“滚蛋,”楼照林淡淡地挥开吴向晓的手,“我不跟单身狗一般见识。”
“……你妈。”说得好像你现在追上了似的!吴向晓看在八卦的份上也不跟楼老狗一般见识:“话说回来,到底是何方仙女这么剽悍,能对你的攻势稳如老狗!”
虽然楼照林总是损他,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他家发小的脸长得是真的好。
从小到大就是家喻户晓的睫毛精,鼻子又高又挺,双眼皮深眼窝,跟混血似的,是东亚地区不常有的深邃轮廓和凌厉棱角,明明是一个裆里长大的,也不知道楼照林的基因抽什么疯,腿长得比他命还长,初中就突破一米八大关了,这会儿眼见着他进教室还要伸手摸把门框,显摆显摆膀子长,看得他眼直抽抽。
他还记得小时候的美术课,美术老师特意把楼照林叫到讲台,在他脸上神采奕奕地比划他的T区多么立体完美,眉骨到山根再到嘴唇的链接多么流畅。
楼照林当时的表情,他能笑一辈子,不过这也导致他至今看到楼照林的脸时,脑子里都会时不时冒出个什么T区,在楼照林脸上画个T。
不是他吹,从他们教学楼掉下一块砖,砸到的十个女生里至少得有一个暗恋他发小。
楼照林对吴向晓的用词不予评价:“希望你在找对象之前可以好好进修一下语文素养,再要这么用词,找不到老婆别找我哭。”
“别说这个,我就吃了一顿饭的功夫,你咋进展这么快?而且那人到底是谁啊!什么时候带我瞧瞧呗?”
“考试加油。”
“靠!你这让我怎么还有心情复习!你丫成心的吧!”
……
下午考完数学,楼照林把饭卡给吴向晓,让他帮自己带饭,特意嘱咐不要辣不要葱姜蒜香菜芹菜洋葱萝卜,其他的看着来,听得吴向晓当场就想把饭卡甩在楼照林脸上,直到楼照林包了吴向晓一顿饭,他才作罢。
没一会儿,徐启芳又来送饭了,这回楼照林直接跟着连星夜的后脚出去。
连星夜刚打开保温桶,还没有开始吃,就听到身后传来楼照林的声音:“阿姨,我们刚一起看题呢,思路打了岔儿,一会儿就难想了,要不让连星夜跟我一起吃吧,我让同学帮我带的饭,一会儿就送回来。”
楼照林上辈子就知道,连星夜的家人最看中他的学习,这会儿他这么说,徐启芳果然没怎么考虑就同意了。
楼照林又夸了连星夜两句,趁着徐启芳红光满面的时候,顺势哄着徐启芳给连星夜再买一个保温桶,理由是,他们在等饭的时候通常会一起讨论难题,但徐启芳一来,思路就断了,总这么打岔儿也不好,正好买两个保温桶,中午和晚上徐启芳送完饭就走,徐启芳可以早点回学校,连星夜也能和他一起吃饭一边讨论难题。
徐启芳一想,也觉得这么做节约时间,笑着夸楼照林脑瓜子聪明,效率高,让连星夜跟楼照林好好学习,然后把饭留下就走了。
连星夜抱着保温桶,机械地往嘴里塞,随便嚼两下就往下吞咽,喉结滚动得很干涩,眉头也轻微皱起,脸色白得很难看,好像进食这件事情对他而言只是为了活下去,完全感受不到食物的香味和美好口感。
楼照林看得眉头直皱,他从来没见过有人吃饭能吃得这么让人没有胃口,干脆把连星夜的饭夺过来,自己三两口吃了,说:“不想吃就不要硬塞,少吃几口又饿不死,等什么时候饿了再吃也不迟,或者你现在想吃什么?我们去买点你想吃的东西?”
连星夜从来没听过这样的论调,难得将视线分给了身边的某人。
那清凌凌的目光落过来的瞬间,楼照林感觉自己头皮一麻,浑身的皮肤像被水浇了一遍似的犯哆嗦,酥酥的,怪舒服的。
他觉得自己多少是被上辈子连星夜整整三年的熟视无睹憋出了毛病,以至于现在连星夜一个眼神都能让他高潮。
连星夜没有回答,视线扫了眼一粒米都不剩的保温桶,疑惑道:“你很饿吗?”
楼照林笑了一声:“我是看你吃不下,帮你吃了,免得有剩饭,回去后还要被妈妈说,你真当我有吃别人剩饭的爱好啊?当然,吃你的剩饭我是无所谓。”
连星夜心头涌起一点细微的波动,感觉有点古怪,像一片柔软的云朵一样飘过来,软软地压在他不正常跳动的心脏上。
说不舒服也谈不上,只是他的精神长期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对自己身体里任何一点细微的情绪波动都十分敏感,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楼照林是在关心他吗?可是为什么?他们有这么熟吗?
“楼老狗,嗟,来食!”就在这时,吴向晓拎着大袋小袋风风火火地跑过来。
楼照林把饭卡收了回去,顺手撸了一把吴向晓的狗头:“好儿子,跪安吧。”
“不客气好儿子,”吴向晓跟他各论各的,问道,“你不跟我一起吃吗?”
“我跟连星夜一起。”
吴向晓一愣,脑袋一翘,这才发现楼照林旁边居然还有个人儿。
楼照林这好大儿长得太高,小山似的,把人连星夜挡了个严实,他现在才看到。
“不是,你俩什么时候这么熟了?居然还在一起吃饭?”
“我单方面跟连星夜熟,你有意见?”
“?”吴向晓心里腾地升起危机感,他父亲的地位怕是要不保,挤到楼照林身上说,“你这人怎么霸道啊,连星夜有说跟你一起吗?我也要跟你们一起!”
“离我远点!”楼照林嫌弃地把吴向晓推远了点,“热死了,别贴着我!”
“……”连星夜从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
楼照林打开自己的袋子,是一碗土豆烧肉,没辣没蒜但是有葱和姜。
楼照林看了吴向晓一眼。
吴向晓瞪回去:“你看我干嘛?谁家厨子做菜不放葱和姜啊?整个食堂哪找得出来你说的那一盘菜,你干脆自己做得了。”
楼照林只好作罢,掰开筷子,把葱和姜扒到一边,看连星夜:“要尝尝吗?”
连星夜摇了摇头,拎着自己的保温桶,想回教室。
楼照林长腿一伸,踩在了对面墙上,拦住了连星夜的去路。
“噗!”吴向晓看到楼照林一副耍流氓似的作态,差点儿把嘴里的饭喷出来。
连星夜看了一眼横在自己腰前的长腿,平静地看向楼照林,眼珠黑漆漆的,目光清静如水。
楼照林身上的骨头又开始不对劲了,怎么就这么痒呢,他舔了一下牙尖,说:“尝一口吧,我都吃了你那么多回饭了。”
吴向晓抓狂道:“多少回饭啊?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又不知道?”
连星夜淡淡地看了楼照林一眼,扭头就打算从后门进去。
楼照林心里“艹”了一声,赶紧把另一条腿也伸出来,不小心把连星夜夹在了双腿中。
连星夜:“……”
楼照林:“……”
吴向晓:“?”
这个姿势太流氓了,楼照林没想调戏人家,但又不想放过他,双腿下意识往回收,人就被带到他的怀里,回过神时,他的双手已经顺势扣住了连星夜的腰,而连星夜的大腿也被他的大腿夹在跨间。
吴向晓彻底疯了:“楼照林你干什么呢!大庭广众之下耍流氓啊!啊!”
连星夜的脸唰地红了,双手撑在楼照林的肩上推他,腰身却被扣得更紧。
那对宽大的手掌像铁钳一样钳住了连星夜的胯骨,掌心的热度透过校服布料源源不断地渗透进连星夜的皮肤,烫得连星夜止不住地颤抖。
“楼照林,你放开我!”连星夜的眼眶飞快泛起了红,胸膛起伏不定。
楼照林心想他怎么能混成这样,重生回来老婆跟他说十句话里有八句都是“放开我”,他硬着头皮端起碗:“尝一口就放你进去。”
连星夜红着眼睛,呼吸急促地瞪着他。
楼照林把筷子递到连星夜嘴边,抵住了他的嘴唇:“张嘴。”
连星夜抿了一下唇,张口吃了。
楼照林却没就此放过他,问:“好吃吗?”
连星夜张了张嘴:“没什么味道。”
“总比你妈做的好吃吧,”楼照林语气平静地说,“我看出来了,你不喜欢葱姜蒜香菜芹菜萝卜,总是把这些扒到一边,最后皱着眉头特别不情愿地吃完。”
连星夜眼里浮现一丝惊诧。
楼照林笑了笑,又夹起一块软糯的肉,碰了碰连星夜的嘴唇:“再吃一口?”
连星夜看着他,抿着唇不说话。
“乖,再吃一口,”楼照林说,“最后一口好不好?”
吴向晓人已经麻了。
连星夜深吸一口气,又吃掉了,结果吃完这一口,筷子又出现在嘴边。
连星夜:“……”
楼照林嘴里没一句真话,强行给连星夜喂了好几块肉,直到连星夜皱起眉头,脸色不太好看地撇过脸说:“我不想吃了。”
楼照林盯着连星夜的脸看了一会儿,确定他是真的不想吃了,这才放下筷子:“下了晚自习先别走,我带你去吃点东西,你这吃太少了。”
连星夜也没答应:“可以放开我了吗?”
楼照林还想再跟连星夜亲近亲近,但也知道过犹不及,便松开腿。
连星夜跌跌撞撞地逃回教室。
楼照林淡定地回头,对上吴向晓痴呆的脸,挑眉抱臂道:“看了这么久,怎么样?好看吗?有什么感想?”
吴向晓嘴唇轻颤:“你……”
楼照林期待道:“嗯?”
“你……”吴向晓眉头皱了皱,龇牙咧嘴,感觉不对劲儿,又说不上来,最后气若游丝道,“……你想收新儿子了?”
“……”楼照林突然头好痛,觉得这人简直没救了,“你他妈注孤生吧。”
楼照林刚吃了连星夜妈妈送的饭,这会儿也不可能饿,现在手里这份本就是让吴向晓专门帮连星夜带的,连星夜能吃下几口,这份饭便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收拾了一下打算扔了。
就在这时,耳边突然传来吴向晓咋咋呼呼的声音:“靠!厨房大叔今天手有点抖啊,这得加了多少盐?咸死我了!”
楼照林一顿,表情怪异地看向吴向晓:“今天的饭很咸吗?”
“咸啊,咸死了!早知道就不图方便跟你买一样的了!也不知道刚才连星夜怎么吃得下!”吴向晓一边喝水一边吐槽。
楼照林立刻打开饭碗,尝了一口,表情立刻不太好,他把饭扔了,又对吴向晓说:“这饭吃不了了,你别吃了,这回算我的锅,你去小卖部买点零食吧,钱算我的。”
吴向晓马上喜笑颜开:“那敢情好啊!晚上我们再一起去撸串呗!”
楼照林随口道:“再说吧。”
舌头上还残留着难以忍受的咸,楼照林口干舌燥,回教室喝了一大瓶水。
他看到连星夜的身影依然笔直,专注低垂着的眼眸上落下一缕漆黑的发,依然对他肆无忌惮的注视毫无所觉,宽大的袖口在桌面伴随书写的幅度摩擦时,偶尔能窥见连星夜的手腕在袖子里勾勒出的纤细形状,那么瘦,像是已经很久都没吃过一次饱饭了。
楼照林想起中午吃完饭,连星夜马上去厕所吐掉的事情,嘴唇紧紧抿起来。
他本来以为,连星夜吃不下饭,是因为吃的是自己不喜欢的东西。
他没想到,现在的连星夜,已经严重到失去了味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