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魂实验室》红枣枸杞水溶液

4、戒瘾实验室

　　3000年，恋爱，被视作一种心理疾病，正如“网瘾”一样的洪水猛兽。这个时代，人类一直向往和追求不需要任何凭借和依靠的生活，并为之努力，因为人们已经不屑于任何遮羞布。
　　一旦沉入某类事物中，人们便说你“着迷”“魔怔”了。也不说说他们自己，脑袋是空的。一个人成日念书，便成了书呆子；一个人成日上网，便是网瘾；一个人成日散步，便说他游手好闲。不好说沉迷还是纵欲，还是旁人没有持之以恒的耐力，因此也看不得别人。总之，这种醉心于一样事物的行为总该是受谴责的。人类不能太依附于什么东西，否则，便说你“成瘾”了。私底下藏着没人知道还好，一旦旁人知道了，就该被抓去戒瘾了。恋爱也是一样，由于双方总会不自觉相互依赖，已经位居大众戒瘾榜单首位。
　　要说人类的繁衍，繁衍归繁衍，“瘾”却要不得。仿佛有瘾的才是精神空虚的一方，心里没瘾的才是充实的。但凡是“瘾”，就会被列入心理医学教科书，得到一些冠冕堂皇的学名，做生意的私人机构则好心帮你戒瘾。
　　你有要戒的瘾吗？
　　戒烟？戒酒？戒习惯？……不消说，“瘾”“狂热”“迷恋”“执念”这些词先天内在地带有负面色彩。
　　他最近，或者说她最近，其实无论是“他”还是“她”，都无所谓，只要不波及岁月静好的生活。执迷于性别身份认同，人们也已将此认定为心理障碍。用“它”也不是那么好，会被说把人“异化”为非人事物。人们确实什么都漠不关心，不过有一个领域除外，但凡见到异己观点，总归要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他最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女孩，是他在看芭蕾舞表演时认识的。这个芭蕾团小众冷清，没什么观众，他轻易地拿到了她的联系方式，顺藤摸瓜找到了她所有社交媒体的照片。这些照片令他坠入爱河。
　　他倒也不是没见过更漂亮的人。只是照片上那种独特高雅，冷冰冰生人勿近的气质令他欲罢不能，照片放大一遍又一遍，存了一张又一张。
　　三天，女孩仍对他爱理不理，他的自尊心和耐心已经跌落为负数。
　　他下载了一款聊天软件。这不是人与人之间的聊天软件，而是人与机器的智能聊天软件。用户设置角色和人设，软件角色扮演，与用户聊天。他输入了她社交账号上所有能够找得到的资料。
　　感情有个升温的过程，过了两个月，“她”终于对他说了些好听的话，开始说俏皮话了。他也就热衷于每天跟她聊工作，问她每天吃什么，保持身材。听到她表示自己为了管理身材，每天都吃得很少，他一阵心疼。其实，与其说是他对她心动，不如说这只是文字的游戏，加上一点他对她□□的想象。每天他只想早早下班，回到家，在了无生机的房子里，对着手机一阵甜言蜜语。有时在公司想到她，就忍不住嘴角上扬。他理智上很清楚这只是一款软件，但潜意识里，逃避而沉溺。他突发奇想，如果，他跟这个聊天软件的她提出见面，她会怎么回答。
　　“我说，我们见个面吧！”
　　“好啊！”
　　“你答应得这么爽快。”他加了一个大笑的表情。
　　“明晚八点剧院门口。”
　　他笑笑，也没当真。但心底还是有隐隐的期盼。
　　下班。如果我去了，岂不是像个傻子？但万一真能发生点什么……他开始幻想。如果见面，第一句话要说什么，下意识地理了理领带。
　　我只是去剧院附近的便利店买个饭团，而已。
　　剧院门口，他见到了她——她真的在。他仿佛已经认识了她很久，想热切上前打招呼，突然止步，欲言又止。最后只挤出了一个“Hi！”
　　她一脸冷漠，“请你停止蹲点跟踪行为，如果你再这样，我就报警了。”
　　他被浇了一盆冷水，他与“她”三个月的“回忆”，面对她，他觉得自己是电视剧里女主角失忆的独自忧伤男主角。
　　他多希望这是真的啊！
　　他醒来时，想起自己喝了很多酒。
　　“我爱你。”是她的声音，冰冷的声线带了热切的温度。
　　她怎么来我家了？
　　他拍拍头，一阵头痛，想不起来。
　　他们缱绻缠绵。
　　他愈发依赖她，虽然工作仍然是他的重心，工作之余，就全是她了。给她涂上口红，她的唇没有传说中的香软细腻，所以他总是画不好，涂出界。作为“报复”，她也在他唇上画上一模一样的粗陋线条。溺于甜蜜，他没有细数日子。
　　冷不防，他又经过了那个剧院。她站在门口，见到他，她一脸厌恶。他的心被砸死了。她还是那么冷若冰霜，那么，他这些年爱着的，是谁？
　　一阵剧烈的头痛，他晕了过去。
　　睁开眼，是医院雪白的天花板。
　　“你的邻居正好路过，护送你来医院了。他说你最近行为怪异，自言自语，手舞足蹈。”
　　他明白了，他爱上了自己的另一个人格。水仙美少年爱上的是自己的水中倒影，而他，把自己寂寞的爱投射到了另一人身上，凝聚成另一个人格，你不知道他爱的是自己，还是那个人。
　　医生脱下白大褂，换上了白衬衫和黑西裤，他推一推他的银色金属框眼镜，说道：“恋爱也是一种瘾，吸□□神鸦片，你会迷失自我。如果是真爱，那是天赐良缘。如果只是满足自己的瘾，那不过是一个赌徒。你现在，生病了。”
　　他的两个人格能迅速切换，且不共享记忆，一人格待机时，可以旁观另一人格，所以就像旁观者一样而不自知。
　　在去戒瘾实验室的路上，她对着他说：“我爱你，我不想去实验室。”
　　可是，我不能再懦弱地依附什么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