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台凤相》淼淼水云云

18、老狐狸苏定安

　　下了朝议之后，苏定安今天也没心思去凤阁处理事务，径直去了东宫，一并出现在太子府的人还有礼部尚书徐之浩，大理寺少卿梅有铭，刑部侍郎蒋达，几个太子心腹幕僚，和一个江湖模样打扮的人士。
　　侍女奉上了最好的茶点之后便掩门退了出去。

　　赵璟兴：“这是最顶尖的雨后龙井，昨日才由江南进贡过来的，舅父尝尝？”

　　苏定安却未抬手，面如寒霜：“你们如今还有心情喝的下去？即便身为中书令，这十五年来我也是一刻未敢松懈，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因为你一天没有登上那个皇位，便存在一天的变数。而你们在干嘛？我看你们都是安逸过了头，如今敌人的刀架在脖子上都不知道！”
　　他没将这盏雨后龙井给掷到地上，便已经是顾及了太子的脸面身份。

　　赵璟兴背后一凉，赶紧安抚：“舅父这些年苦心孤诣，孤一直看在眼里，记在心中，他日若能登大宝，舅父居功至伟。”

　　赵璟兴立时转向那江湖人士颇有不悦：“楼主，那个叫凤音的女子你不是一早就安排人杀了么，怎如今又跑出来一个凤音？这凤音是出了一窝么。”

　　那楼主只抱着手不卑不亢地回道：“我安排的杀手回禀确实已经按计划杀了叫凤音的女子，尸体都是他亲自处理的。但奇怪的是，我们二次派出的杀手刺杀凤音的时候，任务失败，马车内有高手保护，或者就是这个凤音也是假的，而且还会功夫，武器就是她手中的琵琶。所以我马上让他去查看先前埋尸之地，凤音的尸体也不翼而飞了。”

　　蒋达一脸惊恐地补充道：“下官先前也见过这凤音，这击鼓鸣冤之人确实音容相貌一分不差，若是乔装易容，总会看得出蛛丝马迹。但这个凤音，下官私底下问过清音坊老鸨和凤音曾经的几位恩客，都说分毫不差，如假包换。这难道是诈尸了？”

　　赵璟兴：“舅父，这真假凤音真的如此重要么？即便认了那真凤音又能如何？闻宗闵早就被我们赶出京城了，谅他一个落第监生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苏定安冷笑一声：“你们是还没看见内里的凶险？表面上只是一个真假身份之争，背后呢？假凤音是我推出去的鹿，我偏生说是马，这么多年能看清楚朝中局势的人自然知道装瞎。如今却有人不瞎了，还牵了匹真马过来要打本相的脸。还诈尸，枉你在刑部这么多年，你怎么没蠢死。”

　　蒋达讷讷地闭了嘴，不敢有丝毫的反驳。

　　赵璟兴叹了口气：“早知道当时事情就应该做的细致一些，找个容貌有几分相似的，倒也不会如今如此被动了。”

　　蒋达忙将功补过地献计道：“那在案件审理之前，我们再多收买些证人指认，或者杀一儆百。”

　　苏定安对他这个“将功补过”的表现明显不悦：“现在说这些有用么，如今真假凤音的事情闹的这么大，即便之前或是收买或是威胁了清音坊和几个恩客，那凤音又不是未出阁的黄花大姑娘，见过她的人多了去了，听说如今市面上的赔率都去到一比五十了！你有多少的银钱去收买！又能杀多少人！”

　　蒋达发现自己是说多错多，愈发在左相面前暴露了自己的愚蠢，当下决定还是闭嘴为上策。
　　赵璟兴只得道：“还请舅父详解。”

　　苏定安：“暗夜楼既然说人已死，那凤音定然是死了。所以如今这个凤音也是假的。只是没有想到他们竟能找出个一模一样的人，或是易容的高手。很显然从闻宗闵状告科举舞弊开始，就有人在盯着我们的行动了。我们杀凤音找人假冒，对方笃定了我们也不敢承认杀了真凤音，如今即便找个人去承认，凤音的尸体不翼而飞，不但不会有人相信，还会坐实之前闻宗闵所言，此地无银三百两。”

　　说着说着，本略压抑下去的火气又冒了上来：“杨诨那只猪，不知道科举舞弊的后果么，一再和他们强调过不要炫耀，低调行事。如今却为了争什么花魁，连这种事都敢拿出来说！若非看在秦州牧杨荣的面子上，他便是死上十回都不为过。”
　　众人只敢沉默。

　　大理寺少卿梅有铭小声道：“左相大人息怒，秦州那些个监生，本就是为了糊秦州的烂账才摆上台面的。虽然是烂泥，也好过其他人踏进那个窟窿。我们之前收买清音坊的凤音失败，很有可能她也早就是对方的人了，才闹了这么一出。”

　　苏定安略微冷静了下来，秦州那摊子事才是时时悬在他头上的利刃，让他一刻也不敢松懈，没准哪天东窗事发，所有被卷入其中的人都将不得善终。当真是成也秦州，败也秦州。

　　看了心不在焉的徐之浩一眼：“你要做好准备，这次科举一定会有人大做文章。我未必能保得了你，你早做准备。但你也不用太担心，我总能保住你的性命。而你一旦被下狱，或许也是我们最好的反击机会，找到这幕后之人。”

　　徐之浩内心涌上深深的不安，从先前老对头岭州牧袁通推荐的那个举子被他暗戳戳地私自拿下，到如今左相这番的话里有话，有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成为了刀俎上的肉，将被献祭给暗处的虎狼。擦了擦额上陡然冒出来的虚汗，内心还是抱着一丝侥幸。

　　赵璟兴：“舅父，眼下真假凤音的局势该如何收拾？”

　　苏定安摆了摆手：“收拾不了了，这件事就不要再插手了，便让那凤音胜便胜了吧，顺道也看看是不是如我预料一般，真假凤音之后，便是有人要拿此次的科举做文章。”

　　苏定安嘱咐吏部的人：“那个杨诨，你们赶紧出个任命的函件，速度打发回秦州下的道县，这两日就办好。平时不学无术的东西，别到时候真被揪出来在殿上丢人现眼。”

　　一年前高邴，一个多月前的姚盖，此次的目标更是直指徐之浩，这三人都是十五年前太安谋反案的关键证人，苏定安几乎已经可以笃定背后之人必定与旧案有着莫深的渊源。有人要翻十五年前的旧账了。

　　端起案上的茶盏润了润喉，江南最新的龙井，清高鲜爽，口齿留香，心里渐渐平静下来，十五年前太子之争时，自己不过是大理寺少卿而已，都可以撼动益王，以莫须有的谋反之罪拉下了皇长子赵璟舜，推赵璟兴登上太子之位。如今他几乎掌控了大半个朝堂，圣人身体不好，太子继位也就是这一两年的时间了。

　　这一群世家权贵虽早被大雍表面的歌舞升平磨去了先人振兴家族的斗志，烂如散沙，但一旦被触及利益，便马上会恨不得同穿一条裤子。

　　平缓了语气：“我朝虽效仿前朝兴科举多年，但每届进士大半也都是出自各世家大族，为何要兴办国子监，即便真有些从各地考上来的举人，真出身寒门的又有几人？即便这次科举舞弊闹到圣人跟前，圣人还真能掐了世家大族子弟入仕的路子，任凭朝堂之上站着的都是些粗鄙不堪的乡下人？”

　　众人立时如吃了颗定心丸般心安了，这件事即便真闹大了，或许圣人需要的也只是几个背锅之人，做做门面上的样子。

　　蒋达想着苏定安说凤音案不再插手，但萧宸檀还被他软禁在官署衙门里，想了又想，还是伸了伸脖子道：“左相的意思下官一早就递给栎安府尹范阳了，也让他转达给兰台萧校书。谁知道那萧宸檀公堂上仍然指认了真凤音。他素来和小苏大人亲厚，下官当时也没敢抓他下狱，便只是软禁在了府尹官署。”

　　“洛王这些时日和他走的颇近，那擂台便是洛王着人去搭的场。”
　　“莫非是这洛王也看上了他？”

　　赵璟兴：“璟熙先是去查姚盖的案子，又去了麒麟法会，抢了姚盖的那件拍品。如今又非得如此高调地为真凤音正名，孤不信这么巧，他都只是一时起意，只怕孤这个九弟心中不安分了。”

　　苏定安：“我听说谢远候的掌珠谢滢大小姐对他有意，圣人也意欲赐婚。所以先前梁王几次向圣人请旨求娶都没成。如今这洛王殿下既然与萧宸檀走的如此之近，不如就此事拿来做个文章，断了谢滢的心思。若八王能和谢家结成姻亲，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当下让蒋达放了萧宸檀，授意了他一番。

　　苏定安想起一事：“另外，之前麒麟法会名册上的人调查的如何了？”

　　梅有铭：“麒麟法会发出二十封邀请函，名册上参加法会的人我们都派人去详询了，除了两位已经离开栎安的西凉商人，便只有栎安富甲李源在奉国寺门口丢失了请柬，没有入法会，返回了家中，此事已证实。”

　　但当日法会的人数是三十九人，意味着有人顶替了他的请柬参加。

　　赵璟熙和萧宸檀调查姚盖一事并没藏着掖着，如果真与旧案有关，不至于明面上做的如此毫无顾忌，那这个偷了请柬混入法会的人就很可疑了，应该也是那四户竞拍者之一。其他人都没有承认竞拍过第十件拍品，

　　还有一户会是谁？

　　苏定安：“当日博陵长公主也在奉国寺，虽然初娘子说她在为圣人祈福，并未参加法会，那就得看给我们名单的人是不是有她想保的人，更换了名字。”

　　赵璟兴：“舅父疑心地下城主背叛了我们？”

　　苏定安沉吟了一会儿：“未必到背叛这种程度，不过是没有那么一条心罢了。不过也无妨，他要保的人也可能是他亲近之人，本相相信还不至于会是十五年前旧案有关的人。西凉商人？偏生这会儿还不栎安城，有这么巧的事？不过，偷请柬这个人目前最为可疑，详细询问下李源当日沿途都遇到过什么人，任何细节都不要放过。”

　　赵璟兴脸色一变：“当时参与谋逆的人尽数伏诛，便是襁褓中的孩子都未曾放过，还有谁时隔十五年要翻查此案？”

　　苏定安：“如今圣人龙体欠安，便少不得人蠢蠢欲动。不论是此案真还有后人在世，还是背后有人想拿此事做文章，我们都得做好应对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