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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番外:童谣(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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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韩文清和苗邈的婚礼办得比较盛大。
不是说规模有多大或者投入有多多,此处的“盛大”单指荣耀圈内被邀请的人数量够多。
那毕竟是韩文清,从第一赛季到第十一赛季,荣耀圈内只此一家别无分号的十年坚守者,在拿到职业生涯的最后一个冠军后立刻原地结婚,前来参加婚礼的圈内好友自然是多的。
之后也有很多退役选手结婚成家,但婚礼大多办得很私密,或只邀请几个特别交好的选手,或者因为个人原因选择了低调成婚,像韩文清这样把婚礼办成圈内好友狂欢日的人倒是再也没有了。
大家也都非常看好他们这一对夫妻。都觉得他们是联盟里最成熟理性的一对,韩文清目标明确坚守到底,苗邈八面玲珑体贴温柔,甚至为了韩文清跳槽去霸图做了商务经理,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但外人看到的东西毕竟是有限的。
韩文清虽目标明确,但当他的生活不再只有霸图和夺冠,也难逃前瞻后顾的困境。
而苗邈,更是个很难被看清真面目的人,她所展现出的温柔与奔赴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可能连韩文清自己都说不清楚。
哪怕是成婚一年,韩文清都没有完全了解苗邈的内心,但他喜欢她这种神秘感,散发出致命的诱惑力,让他欲罢不能。
然后,苗邈怀孕了。
拿着医院的诊断书,韩文清还是有些懵,没有即将为人父的真实感。
苗邈却是立刻进入了角色。她沉浸在即将做妈妈的狂喜之中,每天拉着韩文清聊孩子的事情,从怀孕期间的注意事项,到未来孩子的名字,细节到以后要用什么奶瓶、穿什么牌子的婴儿服、喝什么品牌的奶粉、每个年龄段要准备哪些早教玩具。
原本没有真实感的韩文清,在她这样灌输式的教学下,也被灌出了一点真实感来。
看着医院的B超照片,一颗模模糊糊的小球似的玩意儿,现在正在自己妻子的肚子里成长,看着看着,心底也是一片柔软。
就在两人期待着孩子和未来的时候,猝不及防的,苗邈流产了。
2.
“发生了什么?”踏进病房大门,仍然是很韩文清似的丝毫不拖泥带水的询问,“是摔倒了?还是什么意外?你有没有受其他伤?”
苗邈躺在病床上,表情空白,像一片雪花。让韩文清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他伸手去摸了摸她的脸,仿佛手心的温度将那雪花融化了一般,她的眼泪跟着落了下来,越落越多,最后抽泣着靠进了他的怀里。
韩文清没有再问什么,只是紧紧抱着她,不断安慰:“没关系,还会有的。”
苗邈却哭着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医生进来提醒了他几次,需要跟他单独交流,但苗邈紧紧攥着他的衣服不松手。韩文清只能给她的好友小白打了个电话,请小白先来安抚她,才终于有时间去医生办公室了解情况。
——胚胎染色体异常,自然流产。
这是医生给出的诊断结果。
“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呢?”
“简单来说就是优胜劣汰,这个胚胎在分裂过程中出现异常,无法再正常发育,因此被自然淘汰。”医生解释完,又安抚性地说,“这种情况其实和父母关系不大,实属意外,但你妻子的情绪很不稳定,如果导致抑郁是很危险的,你们需要做好安抚工作。”
韩文清沉默片刻,心脏微微的刺痛让他皱眉,但仍然理智地询问:“原因呢?就算是随机事件,也会有一定诱因。”
“硬要说的话,这种情况的发生概率会随着父母年龄的增长而提高,主要是受女性年龄的影响,高龄产妇遭遇这种不幸的概率会更大。”
“是我的问题。”韩文清突然开口,“我妻子很年轻,是我年龄偏大了。”
“您今年也才三十出头吧?这个在男性中不算高龄,其实你们的情况和年龄无关,这次的流产只是一场意外……”
“我的意思是,请你跟我妻子这么说。”韩文清解释道,“告诉她,这次会流产是我的问题,与她的身体情况无关。”
医生愣了愣,看向他的眼神带上了些许敬佩,但还是摇了摇头说:“我明白你的用意,但恕我直言,这种话是无法安慰到她的。”
“那我应该怎么做?”
“你的首要任务是照顾好她的身体,她从今天开始就要坐小月子了,身体的损耗不比生孩子小多少。回家之后安排人做家务,不要让她劳累。除此之外,把家里所有和小孩子有关的东西都收起来,你们已经买了的婴儿用品,比如婴儿床什么的,一定要立刻清理走不要让她看到,最好连人形的娃娃和玩偶也不要有。”
医生显然是见过太多这样的案例,连建议都给得清晰又细致。
“之后就是,多陪伴,多倾听。多带她出去走走,看一些快乐的、阳光的事物。会好起来的。”
韩文清点点头:“明白了。”
“除此之外……”医生打量了韩文清几眼,对这个男人的性格做出了她的判断,然后不抱什么希望地说,“有一个很好的办法,能缓解她的痛苦。”
“什么?”韩文清立刻问。
“你可以向她倾诉你的痛苦。”医生淡淡地说,“让她知道,你心里的痛苦不比她少,让她知道你的压力与无助,会让她好很多。”
“……”韩文清第一次沉默了。
医生不意外他的反应,她见的人多,一眼就能看出这个男人的性格,好强、内敛,是个再苦再累也会选择咬牙背负的人。让他承认自己的痛苦与无助,可能比杀了他还难受。
于是医生最后劝了一句:“我的建议就是这些了,具体怎么做你们自己决定。”
3.
返回病房的路上,韩文清快速分析了一下医生的话,最后得出了一个令他不安的结论。
医生的那些建议,除了清空家里所有婴儿用品之外,其他几项,他可能一件都做不到。
他退役后留在霸图担任教练工作,之前联盟里也有一些战队尝试过教练模式,但结果并不好。韩文清也不确定自己离开赛场后还能给队伍做出什么贡献,然而霸图的队员和领导都竭力挽留,理由说了一箩筐,他便同意暂时留下试试看。
虽说是试试看,但每一天也都是全力以赴的。
现在正是四月,常规赛最后的冲刺期,这赛季又是他和张佳乐退役后霸图新阵容成形的首个赛季,不可谓不重要。
他可以减少工作回家陪她,但没办法完全脱手。他查了一下“小月子”的相关资料,跟正经坐月子区别已经不大了,不是他三心二意的照顾能完全覆盖的。
不过这个事好解决,他可以将她送去月子中心,也可以让自己的妈妈来照顾她。
真正麻烦的是“倾听她的倾诉”。
不是韩文清不会倾听,而是韩文清了解苗邈,在这种时候,她根本不会倾诉。
无论是作为她的恋人、朋友还是同事,和苗邈相处都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她能照顾到所有人的情绪和需求,让氛围融洽舒适,但这样做的代价,是她会习惯性地藏起自己所有的负能量。
越是痛苦,越是硬抗。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苗邈比韩文清更像一个沉默的负重者。
回到病房,果然,韩文清看到苗邈正在跟小白聊天,她的脸上甚至还是带着笑的。
温柔亲切,不见一点悲痛或勉强,让他心痛的笑容。
韩文清走过去,将苗邈抱进怀里,然后回头冲小白点了点头:“麻烦你来,接下来交给我吧。”
“啊、啊?不需我要留下来帮忙吗?出院手续的话……”
“不需要了。”韩文清打断她,语气确凿到让人感到有点冷漠,“谢谢你。你先回去吧。”
小白撇了撇嘴,在心里嘀咕了两句韩文清的坏话,转身离开了。
“……你干嘛对小白这么凶。”病房门关上,苗邈说话了,但脸还是埋在他胸前没抬起来,“人家是来帮忙的,你好歹客气一点嘛,这让小白回去了怎么想你?”
韩文清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说:“别管别人了,你的情绪最重要。”
“我情绪挺好的呀。”
“在我面前不用这样。”
苗邈不说话了。但是身体颤抖了起来。片刻后,韩文清感到自己胸口的衣服开始湿了,温热的眼泪浸湿布料,贴在他胸前,很快又被空调吹得冰冰凉凉的贴在身上,有些刺骨。
“可以哭出声音来。”韩文清在她耳边说,“或者骂我也可以。”
苗邈却仍然只是沉默地哭着,摇了摇头。
4.
苗邈回到家后,立刻发现家里那些提前购置的婴儿用品已经消失了。
“你联系谁来收拾的?”她声音虚弱地问。
韩文清看了她一眼,说:“我妈妈。”
“我想要那个枕头。”
“什么?”
“我想要,我买给宝宝的那个枕头。”
“……”韩文清想起医生的叮嘱,有些犹豫。
“拜托了。”但苗邈轻轻吐出的这句话,让他无法不做出退让。
没过多久,韩文清的妈妈再次回到他们家门口,虽然之前韩文清让她来收拾东西时已经把大门密码告诉了她,但她还是选择了按门铃。
“可怜的孩子。”韩妈妈看到苗邈后,难过地摸了摸她的头发,问,“未来一段时间你要好好休息,我来这边照顾一下你,可以吗?”
韩文清没想到妈妈会擅自提起这个话题,张嘴正想制止她,苗邈却点了点头:“好。”
“那个枕头我没带来,你现在不能看到那些东西,我们一起尽快走出来,好吗?”
“……好。”
5.
韩文清的妈妈负责白天来这边照顾苗邈,下午,等韩文清回到家,她就会很有分寸感地离开。一开始她还会做一顿晚饭再走,后来韩文清说,苗邈很喜欢吃他做的菜,她也就不再多事。
妈妈将她照顾得很好,从生活到情绪,关心得无微不至,甚至专门报了一门网课,学习如何照顾有抑郁倾向的人。她还强烈推荐韩文清也好好学一学。
教这门网课的老师本身就是一个心理咨询师,韩文清翻了翻他的课程列表,发现里面还有一个应对原生家庭问题的课程,主要讲的是孤儿、单亲家庭、NPD患者家庭等特殊原生家庭形式导致的心理问题和解决措施。
他觉得这个课程对自己了解苗邈也会有用处,就一起买下来学了。
每天下班回家,他会先给苗邈做她喜欢吃的东西,收拾完厨房,陪她看一些轻松的综艺或者电视剧,等她慢慢睡着,然后再去书房一个人看那些网课。
直到有一天,苗邈半夜醒了,发现他还在书房里,就走进去看了看。
在看清电脑里播的课程内容后,她忽然情绪失控地一把扯走他的头上的耳机摔到地上。
“我没病!”苗邈歇斯底里地吼出这句话,眼眶通红。
韩文清诧异了一瞬,立刻明白了她的心思,赶紧抱住她解释:“你误会了,这个不是……”
“我不管这是什么!我告诉你了,我没病!我的性格就是这样,不是什么人格障碍!”
韩文清一愣,回头看了眼屏幕,这个聚焦原生家庭矛盾的网课,正好讲到了某个人格障碍的部分,主播身后的黑板上写满了各种心理疾病名词。
韩文清头疼地咬了咬牙,不知道从哪儿解释起。
苗邈也没等他解释,推开他返回了卧室,并且咔哒一声反锁了房门。
那一晚,韩文清在门外跟她说了很多,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他在客房睡了一夜,第二天上班前,她的房门仍然锁着。
6.
韩文清的妈妈直到中午才打电话告诉他,苗邈人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什么时候不见的?”
“我也不知道,今天我来的时候她的卧室门就锁着,我敲门她也不答应。我想着她应该是心情不好,想自己待一会儿,就没打扰她,结果一直到中午都不见她出来,我觉得不对劲,打她的电话也听不见铃声,就拿钥匙开了门——才发现房里没有人。”
“找过了吗?”
“我正在物业办公室查监控呢!”
“知道了,有结果马上联系我。”
挂断电话。韩文清把面前的餐盘一推,站了起来,在手机上找到苗邈的号码拨过去。
和他一起在食堂吃饭的张新杰和宋奇英诧异地看着他,最后还是宋奇英先问:“是小苗姐姐的事吗?她怎么了?”
韩文清听着手机听筒里无尽的嘟声,皱眉说:“她人不见了。”
“吵架了?”张新杰问。
“不……”想起昨晚发生的事,韩文清停顿了一下,才改口说,“不算。是我单方面地让她生气了。”
“真少见。”张新杰继续问,“发生了什么吗?”
韩文清想了想,还是告诉了他们:“她流产了。情绪很不稳定。”
张新杰的筷子停顿了一瞬。宋奇英则嘶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没有把私事告诉同事的习惯,但这次的事肯定会影响到今天的工作,他至少得让张新杰心里有数。
“下午我们就要去广州了。”张新杰果然明白问题的重点在哪里,今天下午霸图战队要前往广州准备明天的客场赛,是季后赛四强赛,理论上来说,韩文清是需要随队出发的。
“应该能赶上。”韩文清换了一个号码打出去,对张新杰说,“我会在出发前回来。”
然后转身离开了食堂。
宋奇英为难地前后看了看,正准备开口对张新杰说话,被张新杰淡淡一句“先吃饭”给堵了回去,最后只能“哦”一声低头继续吃饭了。
下午14:10,大巴车准时抵达霸图俱乐部楼下。
张新杰拿着人员表和行程表,最后确认每个人都已上车,提醒他们检查行李是否携带完整,随身外设包装是否妥当。
14:14,张新杰看了眼手表,然后对司机说:“可以出发了。”
宋奇英惊得从位置上蹦了起来:“不是14:30出发吗?韩队……韩教练还没来呢!”
张新杰看了他一眼,说:“坐下。司机,可以出发了。”
韩文清此时正驱车返回霸图俱乐部,透过车窗看到那辆熟悉的大巴车远远驶来,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正准备给张新杰打个电话,就收到了他发来的微信。
前后两条,简洁明了。
张新杰:放心,我们可以。
张新杰:小苗的事,问问唐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