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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NO.2 序 ...

  •   S.W.档案Ι
      《我眼中的神迹》
      NO.2 序

      是的,世界在变。
      他可以预见。
      他可以感知,并且一遍又一遍地在头脑里描绘那魔幻的新天地:广袤的绿色、皑皑雪峰、高远的蓝天…….再魔幻、再魔幻一些!他暗暗提醒自己。继而,他看见了,看见一列粉红色的、会说话并且朝他微笑着的小火车,鸣着汽笛、吐着袅袅白烟,于平滑如镜的海面上飞驰而过;他看见海中受惊的美人鱼甩着金发一跃而起,冲破浪涛,跳跃着,剪形的鱼尾在空中带起一线月牙状的白色泡沫。
      他能闻到那世界里清晰而略微湿润的空气;他抬手即触到枝头挂着露珠的嫩芽;他听见夜莺向玫瑰求爱时唱出的啁啾婉转的歌……
      不,不仅仅是这些,在世界转换的过程中,更有闪耀着太阳光芒的正义之剑,划破迷雾中黑暗的邪恶之幕,露出宇宙间最伟大的公平之称;坠入地狱的罪人们,于赎罪之火中悔恨着,哀号、痛哭、祈求,仿佛一首多音部的大合唱……
      是的,他们——那些下了地狱的人们,他们罪有应得!他想。
      伟大的力量!
      伟大的世界!
      他能看到、闻到、听到,他能够感觉到,现实与梦境的界限在漫漫淡去,仿佛一条被雨水冲刷着的白色粉笔线。他能够预见,完美的梦境终将吞噬黑暗的现实。
      他享受着世界转变的过程,与带给他的无尽快感,心口怦怦直跳。
      新世界与新世界的秩序,将由他亲手制造!
      他注定是一名斗士,一名消灭世间黑暗的正义斗士!
      他转动了一下左手食指上的金色戒指,面带笑容地闭上了双眼。
      这一刻,他将独自迈入梦境。这是今晚苏醒之前的、一瞬间里的审判的梦境——他将进入一些必须受到审判的人的梦中,或者说,进入罪人的身体。
      并且,神不知鬼不觉地,代替软弱的法律,拥有判处罪人们生或死的权利。

      他第一次闯入别人的躯体时,对方紧张得抖了个寒噤,接着便冒出被谁监视了的感觉;那一回,他自己也很害怕,还没搞清状况就连滚带爬地退了回来。第二次,他小心翼翼进到王有福的躯体。毒贩子虽在睡梦之中,却也无端地猛咳了几下,同时内心涌起一股抗拒的力量。换句话说,这两个人都能感觉到他—— 一个陌生灵魂的贸然闯入。
      但董欢对于他的闯入,没有任何感觉。这家伙太沉迷自己的游戏了,以至侵入者甚至不必开口多问一句,只需看着、听着,透过董欢的眼睛看着、通过董欢的耳朵听着,不动声色地监视董欢的一举一动。
      他不需要董欢认罪的证词,因为他看见、听见了。他躲在董欢身体里,与对方的灵魂肩并着肩。他看见董欢罩一身肥大的工装服,戴着破烂的鸭舌帽与粗线手套,黎明中堂而皇之地穿入一条即将拆迁的荒凉的胡同;他看见扮成农民工模样的董欢,踏着些建筑垃圾,飞快地爬上一户人家的顶棚,趴到了废弃鸽子窝筑起的一大片阴影里。
      面前有块青色的断砖,上面黏着些鸽子屎。
      他看见董欢抓起那块脏乎乎的断砖,听到破房下有人走路的脚步声——没有目标,没有理由。他看见董欢投出砖头,听到它坠落时兜起的啸啸风哨。
      他在那一瞬间闭起了双眼,董欢本在这一刻能够及时发现他的存在,可这家伙太专注了,兴奋得难以自抑,什么都顾不得。
      闭紧双眼,他依旧能够想象出断砖于空中翻着筋斗,划出一条比夜色更为黑暗的弧。
      那一瞬间,就在他闭起双眼的一瞬间,他听见破屋下传来一声闷响,就像木楔子楔入软泥里发出的,接着是砖头落地的吧嗒声。这一声仿佛不及之前的动静大,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惊心动魄。
      他没听到尖叫,也没有见到血。
      他那时闭起了眼,但他猜董欢一定见到了什么,除了血之外的某物。
      他听见董欢的灵魂在笑,既而听到董欢低低的笑。
      一阵恶心的眩晕顿时袭击了他,他赶紧退出董欢的身体。退出的霎那,他张开了眼。万丈霞光之中,他清晰地看到不远处的高楼上,有两点人影。他确信那两个人目睹了行凶的全过程,不过他一点都不为此担心,因他知道,那两个人是不会“干预犯罪”的。并且他确信,他们没有发现他,和他的小秘密。
      还不到行刑的时候,他想着,悄无声息地从董欢的身体中退出来,同时退出了两个人的视野。
      他的灵魂平稳地滑入他自己的身躯,他用他自己的面孔,做出一个神圣的笑容。
      “这将成为一个传奇。”他心满意足地自言自语,“世界变了。”他慢慢转动左手食指上的金色圆环,集中意念,用他贫乏的想象力想象这光辉城市中的某一点,想象那片土地上此时会有哪些人,然后顺利地潜入了与想象中的形象最接近的一个女人的身体。
      “让我看看你是否该接受审判。”他的灵魂在陌生女人体内,忽然说道。
      “什么?”女人以为背后有人向她搭讪,微笑着回头。街上人个忙个的,谁也没闲工夫理她。她有点尴尬,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
      “噢!我可真幸运,又一个渣滓!”
      “谁?谁在说话?!”
      女人大吃一惊,前后左右地甩着马尾辫张望,把从她身边经过的人也吓了一跳。
      没有回答。
      令她害怕的陌生男人的声音,又回荡而起:“第三者?不,你有丈夫,之前有过一个丈夫,去新公司后又勾引上了别人的丈夫。你丈夫发现你有外遇,和你离了婚。你就去胁迫别人的丈夫也离婚,然后同你结了婚。可你再次背叛婚姻,你又有了外遇,勾引的还是别人的丈夫。”
      冷冰冰的声音,无情地诉说着,连她与情人间的对话都像录音机回放似地反复播放了许多遍。
      她面红耳赤,目光闪烁,一时哑口无言。她恐惧地注意着周遭的人,他们依旧个忙个的,可这会子她竟觉得他们全都用异样的眼光打量她,仿佛他们全都知道了她的秘密与隐私。
      陌生男人在她看不见,却异常接近的地方嘲讽着她:“水性杨花?”
      “我、我又没违法!”女人本能地辩解,但不知该对谁讲。她听见那神秘的声音诡秘地笑了,之后忽然恍悟,那声音是从她身体里传出来的。
      她在街上站住脚,继而感觉到内心,也许是两肺,亦或胃里,有某种异样的、棉絮似的东西填充着。她正讶异,异样的东西又开始说话了:
      “你这种渣滓的本性,就叫狗改不了吃.屎吧?”
      “你说什么?!”
      没有回答。
      她反而愈加不安,一种莫可名状的异样感控制了她,让她的思想无法正确指导自己的行动。她想迈步逃跑,更想大声呼救,却什么也做不了。她能感觉到路人推她、听见他们喝她、叫她不要挡路,不过感觉与声音全都模模糊糊。她似乎成了另外一个人,局外人,等着看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女人的笑话。
      “你究竟要干什么!”她用意识大声质问躯体内的陌生人,“你是谁?!”
      他笑了:“我是光明之神!是审判世上所有黑暗的大法官!是惩戒法律之外,触犯一切道德罪行的行刑者!我是新世界的缔造人!”
      “你、你要干什么?干什么!”
      她突然大叫出声,吓了她自己一跳。然而更让她吃惊的是,她的双手开始不受控制地慢慢脱去她身上的衣服,先是外面的紫色皮外套,接着是淡粉红的轻纱小罩衫和牛仔短裙。她把靴子一一抛到马路中央,看着它们被一辆辆汽车无情地碾烂,对天放声大笑。她披散下长发,也不顾路人的讪笑与指摘,向着身后的电视塔一路小跑,边跑边脱下连袴袜与吊带背心,只剩一身内.衣内.裤。
      “嘿!姐们儿!”
      有热情高涨的围观者朝她大喊:“穿比基尼晒太阳呀?还是内衣秀呀?”
      她清楚她正在干什么,可她就是不能让自己停止这疯狂的举动。她羞愤得想哭,脸上露出的却是喜悦的,甚至有点魅惑的笑。她的意识苦苦哀求躯体中掌控她一举一动的陌生人,对方置若罔闻。
      她终于被迫脱了个精光,在电视塔前面的小广场上,高唱着《走进新时代》,跳起她平时最拿手的迪斯科。
      “这就是对你的审判!”他严厉地对她说,“记住今天的羞耻,永远不要背叛誓言。”
      她还没有从羞愤中反应过来,他已退去。
      接下来,他想,又该轮到那个变态杀人犯了!
      他用头脑描绘出董欢的容貌,再次转动左手食指上的戒指。他的意识带着他的灵魂,向前迈去一步,轻松地跃进董欢的躯体。
      与此同时,董欢打了个冷颤。
      “他妈怪事儿!”董欢吸着鼻子,连打两个喷嚏,走进电梯。
      “没事吧小董?”一个四方脸男人轻拍董欢的背,跟着进了电梯,“开春儿容易感冒啊?注意点儿,别影响工作。”
      “呦!董事长!”董欢赶紧对四方脸点头笑笑,“劳您关心了,咱怎么也不能为这点小事就请假不是?您尽管放心!”
      谁能想到,一个钟头前的董欢,西装外面还罩着工装服行凶,而此时此刻,他竟一身轻松、毫无牵挂地对上司溜须拍马了——那双粗线手套,还藏在他手中的公文包里。
      这无常的性格,让匿藏在董欢体内的陌生人也吓了一跳。
      “听说最近猪流感又严重了?”四方脸说,“要是发烧什么的,趁早还是别来上班了,公司担不起责任。”
      “是是!那我提前谢您关照了!”
      正说着,董欢突然朝四方脸打了个大喷嚏。
      四方脸厌恶地抬手捂住口鼻。
      “对、对不住董事长!”董欢要取面巾纸替对方擦脸,电梯忽然停住。四方脸瞪他一眼,跑进了楼层。
      电梯合上门,又慢慢向上升两层,董欢没精打采地跨出电梯门。他想到他的前途与钱途恐怕要完蛋了,一面盘算今晚要去什么地方找个人发泄一下,一面策划起他的下一个“小游戏”,就像今晨的抛砖头——他给它起名叫“砸烂木头人”。
      “就是现在!”
      董欢突然大喝一声。
      他自己意识到时,忙捂住了嘴。怎么回事?他不明白刚刚为什么要大喊,却总有股冲动推他,他忍不住又大喝:“我是杀人犯!还是惯犯!”
      隔断办公桌的后面,探出一张张好奇的脸。
      “小董干什么呢?”
      有人小声议论。
      “我今儿早上还砸死一人呢,就在前门那边的一条胡同里!”
      喊出这句话时,董欢惊恐地扫视了一遍办公大厅,同事们的窃窃私语顿时成了一阵暴笑。
      “不、不是!”董欢想解释他刚才说的都是玩笑,可他的嘴根本不听他的,“就在一分钟前,我还想着今儿晚上再犯案去呢!我可真他妈变态!杀人狂!”他丢下公文包,跪到地上狂抽自己大嘴巴。
      同事们吓坏了,纷纷围上来阻止:“小、小董?开玩笑有节制的啊?”
      董欢瞪着两只屠夫的眼,旱鱼翻身似地一跃而起,吓得同事惊叫着退后。
      “我没开玩笑!”董欢扯开公文包,把里面的东西统统抖出来,摸着两只粗线手套:“瞧!就是这玩意儿没让我留下指纹。”他很郑重地把手套放到就近一张办公桌上,站直了身,环视众人,“今儿早上行凶时套的工装服,让我丢到街后边死胡同里的砖头堆上了,不信你们瞧瞧去?”
      同事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多言,全跑回自己的位子,藏了起来。有胆大的,偷偷给上司通了电话。
      几分钟后,电梯里的四方脸带几个人风风火火赶来了。
      “小董,怎么回事?”四方脸斥责地打量董欢。董欢哈哈狂笑:“董事长,报警抓我!快!”他对着四方脸伸出攥起拳头的双手,示意对方用手铐铐住他。
      四方脸吓住了,身后的几个人也吃一惊。
      “你们要是不叫警察,我就自行了断了啊?”董欢大笑着,边蹦蹦跳跳向自己的办公桌赶去,一把扯出抽屉,抓起裁纸刀。
      大家全都紧张地看着他,看他慢慢推出莹薄的刀片,往自己脖子上一划:“我要死了!”他依旧大笑,“我罪有应得!”他的脸一瞬间痛苦地扭曲起来,像在同什么搏斗。他终于惊恐地尖叫出了两个字:“不!不!”
      “阻止他!”
      四方脸突然发话,但太迟了。
      董欢在众人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切断了自己脖子上的脉搏。
      “审判结束。”董欢的尸体泥鳅似地抽搐着,用轻松的语调说,给了在场的众人最后一个惊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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