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花开堪折直须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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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我做了个梦，梦见我变成这娇嫩的花，有人将我折下，养在花瓶里…”
一只素净的手伸出，折下她面前开得红火的花朵，年轻女子将花送到鼻前，然后露出美丽的笑容。
四周花开得很艳，红红火火布满整个山野，幼小的女童提着花篮站在一边，也都弯着眼。
“如果我真是这花，那折下我的人将会在哪？”
女子慢慢说着，又微笑起来，她转过身，沐浴在阳光下，然后怔住。
在她面前，路过的行人一脸疲惫，向她抱了个拳，“姑娘，请问北都郦城怎么走？”
时间在那刻停止了。女人愣愣的看着男人的脸，发不出声音。阳光依旧安静地照着大地，围绕在两人身旁有花的清香。
“姑娘？”
时隔几年——
香烟缭绕，屋子里潺潺有流水的声音。藤蔓的枝条密密垂下，女人倚在水边的巨石上，看流水上的落花。
气氛很祥和，即使绿装的女童匆忙从外面跑进来，女人也没改变她趴着的姿势。
“小姐！公子他寻仇失败了！尸体已经消失！”
女童很突兀地闯进来，凌厉的风在屋里打个圈圈，就消失了踪影。屋里气息依旧沉闷、香浓，女人手倚在溪石上看流水，没有抬头。
她看着那流水潺潺，然后折过旁边的一只花，丢入水里。花随水越荡越远，她的视线也跟着那慢慢远去。
一时寂静。很快花不见了踪影，女人却没有反应，坐在那里发呆。
“小姐…”女童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出声。最后女童轻轻行了个礼，退出了门外。
只余屋内，花海烂漫，女子孤寂。
女人脸埋进臂窝里，疲惫地合上了眼。
最初的见面美好的就像一场梦，两人在那个花草翩飞的季节相遇，然后青年望着她微有些惊愕，女人低下头有淡淡的羞涩。
一切都那么美好，抚琴作画，舞文弄墨，歌舞相合，相遇相知，女人以为她能一直那样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
然而，虚光泡影，当秋叶开始飘落的时候，男人记起了他的目的。
“我有事要去北都郦城，那里有我正在找的人。”
男人头都没回就走了，没有一点不舍，女人痴痴地倚在门边，看他身形慢慢远去，越行越远，最后消失了踪影。
外面的世界树木枯瑟，女人那里一片花海。
女人以为她与他的故事就这样结束，却在几个月后听到了男人的消息：男人的玉佩几经周折送到了女人手上，男人死亡的音讯也传回女人耳里。
女人怔怔着，拿着那个玉佩发呆。她以为她很知足，爱情只要经历一次就可以了，不敢奢求更多，女人却发现她爱男人爱得深沉。
爱得深沉，忘掉岂是那么容易的事…
可惜男人已经死了。
这是一个悲剧。
这是一个悲剧。
当女人看到藤蔓架下笑得灿烂和羞涩的少年时，不知道该如何描述她的心情…
少年笑得坦诚和快乐，少年书生打扮，行事活泼，单纯的就像藤蔓架外的雪花：“我叫行空，家父姓安，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女人愣愣的看着少年，少年的脸在紫藤花的晕染下不大清晰，周围的花似乎带有一种迷幻味道，之前的事仿佛遥远的像一场梦…
然而少年是真实的。
年幼的女孩弯起眼，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公子唤我龙儿就好。”
“知我者唯龙儿也。”
“龙儿，我喜欢你。”
少年是真实的，龙儿也是真实的。少年眼里的热度，即使女人背对着他也觉得被融化。
然而女人不懂发生了什么。
行空的玉佩还在，行空的人也在。少年执着着牵起她的手，女孩也甜蜜地回给他一个微笑。
是转世，还是一场梦境？
不管怎样都好，女人不会去探索。她将少年留了下来，芸芸梦境、花海、烟雾，将最好的展现在少年面前。
然后，在那个相同的季节来临，在那个相同的时间来临……少年浑浑噩噩从一场梦中醒来，坐在床上凝聚了形神，坚定表情，拔剑出门。
女孩的心在那刻痛的无法呼吸。
然后三天，女孩接到少年死去的消息。
为何，为何…为何爱我如此之深，依旧弃我而去？
女孩抚摸着少年稚嫩却依旧攥得紧紧的拳头，年轻却残破不堪的脸庞，看他化作白光散去。
请告诉我为什么……
“因为要报仇。”
因为我要报仇。
那是刻骨的仇恨，深深地埋进血肉和灵魂里，在降临的那个时间爆发，汹涌浩瀚淹没人的心智。
“请告诉我为什么？！！”
“龙儿，我不想让你牵扯进来。”
“龙儿，我希望你好好的…”
一年一度花复开，远行的人不再回来。
屋子里的流水声音叮当作响，女人在岩石上平静了心情，缓缓地坐起来。
花色依旧鲜艳，女人走进梳妆台，安静坐下，开始梳妆。长长的秀发挽了起来，额间贴上细细的花瓣。
女人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绝世容颜一成不变。
安郎，安郎，你为何总是狠心地离去，一句解释也没有？
太阳，太阳，你为何东升西落，不肯停下你的脚步？
我的容颜，你还能保持多久……
第四次见面时，男孩刚刚跟一群乞讨儿抢夺食物失败，被揍得头破血流、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然后抬头看见了女人。
女人穿着厚厚的，一身华贵，撑着油纸伞，安静地看着男孩。
那长袖柔软的像一片羽毛，停在男孩面前，男孩以为他看见了公主。
干净，美好，神圣不可侵犯。
男孩努力动了一下，便昏过去，女人护住了他。
女人决定这次要做些什么。
如果复仇的结果是安郎死亡，她希望安郎不要去复仇。
也许安郎会恨她，也许安郎会气得……诀别……她也希望安郎好好活着。
仇恨很重要，但人的性命只有一次。
即使有一世又一世，也无法保留之前的记忆。
女人希望男人可以陪着自己。
男孩醒了过来，女人将他身体照顾得很好，男孩看见女人很高兴。
这种高兴很快变成了喜欢跟痴迷。男孩很喜欢这个漂亮而不摆架子的公主。
或许这时理智还在，女人不动声色，喂给他甜甜的汤药，让他重新睡过去。
我给你准备最美味的食物，最柔软的衣服，最高级的服侍，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只求你，不要离开我。
女人喂给男孩大量的迷幻草，让男孩忘记了之前所有。
……
对不起……
男孩逐渐长大，也越来越依赖女人，女人细心地照顾着他，然后等着该来的那个时刻到来。
只要过了那一天，男孩就是安全的。女人等待着。
她的男孩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谁，他现在的名字叫英兰。男孩也不记得仇恨。
女人等待着那一天，微恐慌和自信。
很快到了那一天，女人视线一直没从男孩身上离开。
男孩傻傻的笑着，然后有些腼腆，他一直跟着女人，没其他怪异行为。
女人心里有些忐忑，然后这种忐忑持续到了日落。
日落，这一天过去了，女人松了口气。
然后——
当太阳刚刚被山头遮住，世界消失了光明的时候
那种巨大的恐惧，瞬间淹没了女人。
蓦然的，从心底喷出的巨大恐惧，天空黑暗
硕大的眼在天空中浮现，然后睁开
猖狂的笑声响起，那声音轰隆隆着越来越接近
女人有些愕然，她没有想到，行空没有去找对方，对方便找了过来
男孩依旧傻傻的笑，似乎没看到外面的状况。他丧失了反应能力。
女人心里有的只是震惊，和恐惧。
“莫行空，你忘记了我们的约定吗？”
那轰隆隆的巨大声音直接从头顶响起，女人吓了一跳，然而更悲哀的是她看见男孩身形一震，缓缓低下头去。
跟以前的情况何其相似，活泼快乐的少年在那一场梦中浑浑噩噩的醒过来，眼神逐渐坚定，然后，离她而去。
她看着男孩眼里逐渐恢复神采，然后身体笔直，走出门去。
没有看她一眼。甚至连指责都没有。
女人跌跪在了地上。
那场战斗很激烈，外面的声音轰隆轰隆作响。女人无法起身去观看。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受着这场战斗，感受着彼此浓烈的敌意。
战斗也结束的很快，快得连她都没消化完她的感受。
男孩输很惨。
因为之前的醉生梦死。
花开花落，女人维持着她跪坐的姿势一个周期。
第五次的时候，青年静静的看着她，眼神很温柔。她努力回给一个温柔的笑容。
“我见过你很多次……”女孩努力找着词语，想说些什么，她心里空空的，即使见到青年也不能安稳。
似乎一切都已注定，她不明白再见面还有什么意义。
“我喜欢你，我见过你很多次……”女孩喃喃说着。青年温柔回答：“嗯。”
旁边的紫藤花架再一次开了许多紫色的小花，前边的树林也布满了粉色蓝色的甜蜜，这个地方依旧美丽地如同人间仙境，然而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显得不真实。
女孩无措的看着青年，试图从他表情里发现什么，“我还知道你的名字，知道你的未来！”知道你会做什么事，知道你要去寻仇，知道你还会死……
女孩突然紧张的不知该怎么办，因为青年继续温柔的看着她，说，“嗯。”
太过宠溺般的温柔…
女孩茫然了段时间，然后想哭。
“我知道你的未来。”在带青年回去的路上，女孩已恢复女人形态，也平静了很多。
青年跟着她身后，依旧温柔。“嗯。”
女人想告诉他所有她经历过的事情，也因为她实在需要一个人来倾诉。
女人便告诉了他。
最后女人说，“我喜欢你，我不希望你去送死。”
青年依旧微笑着，回答：“我不会去的。”
女人却无法相信。
她见过太多次男人的死亡，也见过第四次男孩的觉醒。那沉浸在灵魂里的仇恨到底有大多她不清楚，也不敢再去违抗。男人会再次去复仇，然后复仇的结果也知道。
女人心里空空的。
青年又说：“不用担心，我很珍惜性命，不会去送死的。”
信诺比纸都轻。女人没有得到半点安慰。
然而，哪怕是一点点希望，女人也想去尝试。而且对方是行空，行空，她爱的人。
女人把青年带回了自己的家。
信诺果然比纸都轻。
在女人再一次对男人产生情感，全心依赖，全心信任时，那一天到临了。
白天一切正常，女人和青年躲到安全的地方，隐蔽气息，然而黑夜一降临，空中的那个巨大声音响起时，青年脸色就变了。
“伍行空，你已经害怕得躲起来了吗？”
外面的声音找不到人，便在空中嘲讽，女人看着青年脸色改变，全身冰冷。
“你说过你不会出去的！”女人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
青年却毫不留情甩开了她，“不杀掉他，那比死更耻辱！”
那声怒吼，来自青年的第一次怒吼，表达了男人的想法。女人怔怔，松手，眼睁睁的看着青年离去。
女人这才明白，决斗，是已注定好的命运…
无法逃离，无法忘记，从见面到分离，一切的一切，都是早已注定好的…
爱上，然后再离别…承受着那一次次的痛苦。
如果早已注定了要离别…
那么，不再开始可好？
女人手摸着身下人的胸膛，拔下了钗子。
却，无法下手。
只要杀了他，就可以不再经历分离之苦，就可以毁掉那场约定的决斗，就可以，让对方形神俱裂，不再来纠缠她……
可是，对方是她爱的人啊…
无论模样怎样，性格怎样，什么时候相遇，几生几世，她都可以看出，对方就是那个人啊…
会抱着她，搂着她的腰，照顾她，爱她，给她鼓舞，给她依靠的那个人…
相遇，相识，相知…
她没办法杀掉他…
龙女举着那根锋利的钗子，在半空中茫然。
如果，遇上你是我注定的命运，然后，失去你也是我必得的惩罚…
女人的眼泪簌簌的流下来，她丢下钗子，趴在了男人的胸上。
我愿意接受这一切。因为我爱你。
女人卧在男人的怀里，男人伸手抱住她。
“别担心。”男人说，“这一次，我知道所有。”
男人很早之前就知道有这场决斗。
他勤练武艺，很早便为这次决斗做准备。
“别担心，我会回来的。”男人说。
他有充足的信心，并已做好了准备，他相信他会赢。
“等我回来，我们就…”
男人没有说完那句话，但是他望着女人微笑，女人懂了他的意思。
等我回来，我们就成婚……
女人呆在原地，她的恐慌、她的不安、意图阻拦，在这一刻突然无法说出来。
这是一句郑重的承诺，掷地有声，带着年少时的欢喜，年青时的倾慕，和年长时的温柔 。
女人本以为她经历过重逢就已经够了，有在一起相处过的时光就够了，但听到这句话时，她才发现她等这句话等了很久。
我不是想陪你走完一段路，我是想和你在一起……
女人呆呆的望着男人，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这句话本不该来的，她已绝望，但它又给她希望，让她死寂的心里又掀起波澜。
这句话没有意义的，它连安慰也算不上，因为女人早已不相信诺言。
男人带着宝剑走时，女人没有阻拦。
她靠在门边看着男人离开，看着男人越行越远，最后从她视线里消失。她垂下头，穿上她最好看的衣袍，跪在花海里，面对大门，等候消息的传来。
她知道会发生什么。这种情况她已见过很多次，她知道她什么时候会等来男人死亡的消息。
门紧紧闭合着，屋里沉闷黑暗，绝望在心里萌芽。
这是我的宿命。我知道。
这是我的劫难。我知道。
我知道会发什么，所以不抱有期待。
我知道会发什么，所以我接受结果。
但是男人在离去前，望着她，眼里有光。
他微笑着，望着自己，眼里有希望。
他的笑容温暖，带着对未来的期许，对她说，等他回来。
等他回来，他们就成婚。
女人紧紧抓住手里的钗子。
他会发生什么？
他会行走多久，才会遇到他宿命中的敌人？
他会跟他宿命中的敌人发生怎样的战斗，然后以怎样的方式落败？
会不会有转机？他勤学苦练很久，会不会在某个时刻突然就抓住机会，反败为胜？
但命运已定，他会不会在看到希望时，又被他的敌人打败、折辱，然后斩杀？
他会不会在一开始就被斩杀？
女人突然恐慌起来，她身体颤抖，几欲抓不住手里的钗子。房间里依然四季温暖，她浑身发冷。
他会经历怎样的痛苦，然后在怎样的绝望中死去？
他会不会找不到路，或者又在路上经历怎样的磨难？
他是以怎样的心情去寻找他的敌人？
行空、行空！
女人爬起来，摇晃着冲出门去，想要去寻找离开的人。
已经过去很久了。我知道。
他可能已经死了。我知道。
你去了也改变不了结果。我知道。
他可能不想见你。我知道。
我只是想见见他。
无论发生什么，我只是想见见他。
女人慌乱着，沿着男人离开的方向跑了很久。
最后她找到了男人，在男人落败之时。
哈哈哈哈哈哈——那颗巨大的能够遮掩天空的头颅在空中狂笑，地动山摇，女人以此为引，爬过山岭，来到了他们的战场。
头颅狂笑很久后离去，她也在草丛中找到了浑身是血的人。
对方看见她，比她还慌张。
“——”但是他已经说不出话来，连吐几口血。
“行空！行空！”女人焦急着，跑过去抱住他。
男人的表情痛苦。
女人看到了男人的伤势，又看到男人难过的表情，她慢慢平静下来，抬起男人染血的手，贴到自己脸上。
“对不起，我知道你不想让我看到你。”
“我只是想对你说，我想和你一起来。”
女人贴着那只手，看着男人难过的表情慢慢舒展开，看着他闭上眼停止呼吸。
女人闭上眼，贴着那只冰冷的手很久。
在下一次，重新遇到那个光彩四射充满活力的少年时，女人的心已经稳定。
对方看到她时眼睛一亮，眼里有着欣喜，但又愣了下，然后表情慢慢转化为纠结。
对方盯着她，目不转睛，不肯移开一点视线，但又眉头挤在一起，表情和身体都很为难。
“对不起，我很喜欢你……”
“但是我好像有着命中注定的敌人，我要跟他决斗……”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打过他……所以，我可能会辜负你……”
“没关系。”女孩说。她看着眼前的人，眼前的人已经开始了一段新的人生，这是一个新的开始，所以她也慢慢露出一个笑容，“没关系，我跟你一起去。”
无论有什么，我和你一起去面对。
也许这一次我们会失败。
但是下一次，下下一次，之后的每一次，我都会陪着你。
我会和你一起，寻找最终破局的方法。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花开堪折直须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