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月》酥野

31、郝家村（十九）

　　屋顶炊烟袅袅，顺风直上。

　　郝婆婆自烟雾飘渺中看见了眸眼一片赤色的宋子都，眼中淡而薄的戾气呼之欲出，沉沉道：“白榆呢？”

　　郝婆婆望向窗外，大半张天已笼罩上一层黑色，白榆也该回来了。

　　没等郝婆婆有所回应，宋子都就一头栽进了夜色中。

　　他寻遍她平日里会去的地方，皆未见踪迹。

　　宋子都忽然望向了那座云雾缭绕的山，巍峨的山体在暗夜的加持下更显肃穆无情。

　　他几乎没做思考就上了山道。

　　宋子都双目赤红，脚步凌乱，从未有过的恐惧与愤怒充斥了脑海，心脏似有蚁虫在啃噬般疼痛。

　　白榆在山中走失那日，无意中撞见了正在改造陷阱的郝清和。她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所以也被罗列在郝清和的杀人名单中。

　　倘若今日他能直视她眼中的期待，将她带在自己身边，也不会让郝清和得了空子。

　　如果他能再敏锐一些，早点查到事情的真相，白榆也不会被带走。

　　是他太过自信，是他没保护好她，他该死。

　　宋子都的目光被枝桠上一片嫩黄吸引，他面色沉重的拾起草尖上挂着的布料，指尖逐渐收紧，带着无尽的柔意与眷恋轻喃了声：“白榆。”

　　——

　　倦鸟归林，霞光万道，今日太阳落山的时辰要比往常晚些。

　　白榆在归途中遇见了郝清和。

　　郝婆婆犯了腰疼的老毛病先她一步走。

　　白榆瞧着时辰尚早，就坐在田埂上多看了会儿晚霞。

　　郝清和目光沉沉的看着远山青黛，直到白榆甜甜腻腻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他才如梦初醒般收回视线。

　　“清和哥哥，你在这里做什么？”白榆心情不错的时候，小嘴向来很甜。

　　郝清和不作声，只是看着她。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很轻，却久久不离去。

　　白榆知道郝清和的脾性，若是他不想理人就算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也绝对不会吭一声。

　　她眨眨水汪汪的杏眼，微微颔首朝他笑了一下，挥挥小手就当是道别了。

　　白榆提着篮子还没往前走几步，一股大力席卷而来，手臂被人堪堪拽住。

　　郝清和的力道不大，却不容白榆挣扎。他就以这样的方式拦住白榆的去路，自始至终都未吐露出一言半语。

　　白榆不明白他有何目的，试着抽出手臂，奈何男女力量悬殊并未从他手中挣脱。

　　“随我上山。”一直未言语的郝清和忽然开口，不是询问意见而是以命令的语气。

　　白榆看向逐渐暗淡的霞光，天色已至将黑未黑之态。

　　“明天再说吧，今天太晚了。”白榆笑起来眼睛弯弯的，乖巧至极，她表面平静，内心已在敲锣打鼓。

　　郝清和的上方落了一层阴影，看不清任何表情。白榆吃痛了一下，感受到扼住她手腕的力量越收越紧。

　　白榆的呼吸有些急促，大脑却异常清晰，她知道强行从他这里挣脱绝对不是明智之举，对郝清和这种软硬不吃的只能暂时用软磨硬泡拖住他。

　　“我是你，就不会耍花招，”郝清和冷冰冰的声音自上方响起，薄凉得像是刀尖上的寒光，“你是想就在这里详谈那晚的血祭吗？”

　　白榆呼吸一滞，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面无表情的郝清和。

　　他分明不带任何情绪，白榆却在他脸上窥见了恶魔的狞笑，一如那晚足以烧毁整座皇城的大火。

　　“走。”

　　白榆的大脑一片空白，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几乎是被郝清和拽上山的。

　　郝清和走的很慢，似乎一点也不着急，身后的人即使不上力也能跟上他的脚步。

　　白榆被追上的回忆压得喘不上气来，那些原本只会在深夜悄然爬上她心头的痛此刻正凌迟着她的身心。

　　前方，火光冲天，她又一次回到了那个夜晚。大殿前，她像个局外人一般无动于衷的看着父皇、兄长、阿酥一个接一个倒在她眼前，任凭仇敌羞辱。

　　泛着寒光的刀剑凭空出现在她身体前，刀尖上映出了苍白无力的自己，像个不知反抗任人宰割的动物。

　　她静静的闭上眼，等着她的命运降临。

　　耳边嘈杂不再，银铃铛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玄武道上，马蹄声声声入耳。火光中，戴着银面的红衣少年手提长枪，面沉如水，开天辟地，奔她而来。

　　画面定格在他向她伸出一只手的瞬间。

　　少年鲜衣怒马，一身红衣比那枫叶还红上几分，牵动着她发颤的心脏。银面随着不断扭动变形的碎片撕裂，白榆看着熟悉的面庞轻声叫出了他的名字：“宋子都。”

　　“哐”的一声，无数碎片在她眼前炸裂。面前不再是漫天火光，而是古树参天，郝清和不算温柔的拽着她一只手在丛林里穿行。

　　白榆被拉回现实，理智重占上风。

　　她看着脚边的低矮的灌木，特意在一个岔路口将身体往一旁靠，尖锐的枝头在她身上划破了一个口子。

　　白榆看一眼被扯下来的布料，心中思绪万千。

　　宋子都第一次在山上找到迷失方向的自己就是用这个方式。

　　这次，他会不会再一次找到她？

　　不知走了多久，郝清和忽然停住了脚步。

　　白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大力推到了前面。

　　目光触及到脚底的断崖时，突如其来的视觉冲击令她不由得脚下一软，若不是郝清和及时拉住了她恐怕现在已命丧黄泉。

　　远处飘荡着云雾，断崖下的深不见底仿佛深渊的巨口一般，山脉边缘的村庄墨点般坐落在陆地上。

　　郝清和沉着的眺望着远处，有意无意将白榆往后带了几步。

　　白榆摸不清他把她带来这里的目的所在，前面就是千丈高的悬崖，他不言语，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面对着无声的深林沉静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郝清和垂眸看向崖底，淡淡道：“你与宋子都都查到了什么？”

　　白榆凝眉思索着他话中的意味，他不是来跟她谈谈她的身世？

　　郝清和沉沉的叹了一口气，眸光似乎穿行在久远的时光之中，静默道：“这里是……”

　　他的话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宋子都带着浓重的杀气而来，猩红着双眼，宛若地狱而来的恶鬼，他泛白的指尖紧捏着那块从白榆身上掉落的布块，沉声道：“放了白榆。”

　　他看到白榆的时候，她被郝清和架在崖前，嘴唇发白，身体止不住的颤抖，明显被吓得不轻。

　　他的姑娘，他的心上人，他从小就放在心尖上的白月亮。

　　郝清和，他怎么敢的？

　　面对宋子都的威压，郝清和不为所动，本能的捏紧了白榆的手腕往后退了几步。

　　宋子都一步一步靠近郝清和，铺天盖地的戾气倾压而上，一字一句：“放了她。”

　　郝清和见宋子都步步紧逼，情急之中掏出了他藏于袖中的匕首，冰凉的刀尖距离白榆脖颈的皮肤不过半指，他冷着脸威胁道：“别过来，否则她就没命了。”

　　宋子都的心猛地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