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月》酥野

17、郝家村（五）

　　夜里，白榆躺在床榻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洁白的月光洒在床头，映出她不断悦动的双眼。

　　她已经很长时间没睡过一次好觉了。

　　闭上眼，潜伏在黑暗中的影子便会席卷她的梦乡，叫她一夜难眠。

　　辗转反侧至深夜，她才沉沉睡去。

　　白榆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醒来时大脑昏昏沉沉，浑身疲软使不上劲。

　　昨夜，她梦见了那个在山上举着斧头追她的人。

　　大雾弥漫中，她似乎穿透层层白雾看见了他手中的动作，是在杀一只刚捕猎到的羊。

　　就在将要看清那人的面庞时，她的手腕突然被人紧紧抓住，白榆挣脱不开只看到他露出一口森森白牙，笑得诡异。

　　白榆揉了揉太阳穴，慢慢悠悠的从床榻上起身。

　　推开房门，柔和的阳光打到她脸上，只觉得一阵暖意淌过全身。

　　宋子都正在院前劈柴。

　　只见柴刀下落，木柴应声一分为二，动作毫不含糊。

　　宋子都听到身后的动静，下意识向后看了一眼。

　　白榆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眉头微蹙，眼下一片乌青，像是没睡好的样子。

　　“做噩梦了？”宋子都问。

　　白榆摇摇头，抓了一把磨成细屑的玉米粒去喂小鸡仔。

　　她不想说，宋子都也就没追问下去。

　　小鸡仔长得很快，现在明显比刚出生的时候养胖了一圈。一看见是白榆，小鸡仔们两只脚丫子跑的飞快，纷纷晃动着圆溜溜的身体围了过来。

　　白榆将玉米屑洒在地上，小鸡们立刻叽叽喳喳的争抢着去啄，圆圆的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很是可爱。

　　郝婆婆家门前有两块小小的用篱笆围成的菜地，婆婆正在里面锄草。

　　郝婆婆怕白榆醒了会饿肚子，灶上还热着小米粥。

　　白榆没什么胃口，勉强喝了几口。

　　白榆坐在太阳下发了会儿呆，看到地上放着几颗白萝卜的幼苗，应是郝婆婆等下准备要种的。

　　她拿起锄头走到婆婆身边，想帮她分担些。

　　郝婆婆拗不过只好由着她去了。

　　白榆没种过萝卜，只有种小树苗的经验。但种萝卜可与种树不同，二者之间相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郝婆婆在一旁教她，她动手能力强，在婆婆演示了几遍后她很快便记住了。

　　白榆发现，种萝卜也有些学问在里面。不仅要考虑土壤的干湿、萝卜植入土壤的深浅，还要将气候算在内。

　　白榆先将田里的杂草一颗一颗锄掉了，然后便勤勤恳恳的挖起了地沟。她人小动作慢力气不够大，但足够有耐心。

　　地沟挖好后，她提来装满水的水壶，小心翼翼的往沟的底部罐起了水，等土壤完全浸湿后，在郝婆婆的指导下又将底部的积水全部排干。

　　在做完前面一系列步骤后，她已经出了一身汗。

　　歇息了一阵后，白榆不想闲着，继续接下来的进程。

　　宋子都砍好柴，用粗绳将柴火系成一捆一捆的堆在炉灶边，见白榆忙的热火朝天，于是也来帮忙。

　　他们将每条湿润的地沟又均匀分成好几份，在稳固住两边的田埂后，这份工作便来到了尾声。

　　宋子都埋好肥料，白榆便紧接其后将白萝卜丁稳稳的插·入土中，保持其露在土壤外面的部分只占三分之一。

　　看着整整齐齐埋进土中的白萝卜，白榆心中充满了成就感。

　　郝婆婆笑得合不拢嘴，大肆夸赞两人。

　　白榆长舒出一口气，懒洋洋的伸了个腰，出宫后头一次生出了生活如此美好的感觉。

　　宋子都看她逐渐舒展了眉眼，松了口气。

　　他们静静的坐在太阳下，也不言语，郝婆婆在灶屋里准备午饭。

　　白榆忽然想起昨日梁婉蓉给了他们一袋棉花种子，这个时节也正值种棉花的时令。

　　她兴冲冲的走进篱笆内，行至田地里又陷入了苦恼。

　　她不会种棉花。

　　郝婆婆每日辛苦操劳，她不想再给她增添麻烦。

　　有人用食指弹了弹她的脑袋，力度还不轻。

　　白榆抱着后脑勺一脸怨气的看向身后带笑的宋子都。

　　坏坏的，却装作没事人的样子。

　　“你干嘛？”白榆鼓起腮帮子，后脑勺吃痛。

　　宋子都一脸无辜，不解道：“什么干嘛？”

　　“明明就是你！弹我的脑瓜子！”

　　她不明白为何宋子都的神情永远能装的和他的所作所为毫无干系，还老把人当傻子看。

　　宋子都被她这小表情逗笑了。

　　他本就是逗她玩玩，却没想到反应这么大。

　　宋子都弯下腰，想看看她的脑袋，却被白榆的小手捂得严严实实的。

　　“弄疼了？”他轻声问，语气里流露出不易察觉的柔情。

　　白榆正在气头上，忍不住回怼：“你说呢?”

　　“让我瞧瞧伤得重不重，有没有被我弹出来一个小包。”宋子都的语气不算正经，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白榆知道他在调侃她，没理人，自顾自往田深处走，装着棉花种子的布袋被她抛向空中又接入手心。

　　宋子都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距离，见她半天没有动作，便知晓其中的缘由。

　　“我教你。”宋子都清清朗朗的声音在寂寥的土地上盘旋。

　　白榆半信半疑道：“你会种棉花？”

　　“我会的可不止这些。”

　　宋子都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分明没什么表情，可声音里偏偏带着炫耀之气，却不让人觉得反感，更给他周身的气质添上了几分张扬。

　　宋子都拿来锄头翻耕着泥土 。

　　白榆发现，这些工具在他手里使用得越来越得心应手了，完全没有生疏之感。

　　翻耕好土壤，他取来肥料施加其上，然后才将白榆递给他的棉花种子均匀地撒在土壤上。

　　播散好棉花种子后，他又不知从哪里找来了草木灰，在棉花种子上覆盖了一层不薄不厚的草木灰，最后才悠然自得的浇起了水。

　　白榆看着他手里的动作，或许是他生的一副白面皮的缘故，即使在做农活也依旧矜贵。

　　宋子都边浇水边问：“记住了吗？”

　　白榆腼腆地摇摇头。

　　她方才只顾着看宋子都，完全忘记了去记步骤和细节。

　　宋子都又给她重述了一遍。

　　这次她没再走神，而是认真去聆听，并且默默在心中记下了重点。

　　宋子都没让她闲着。

　　他在前面翻耕土壤，锄去杂草，白榆在他翻耕好的土地上施肥、撒棉花种子、覆盖上一层草木灰，最后再浇水。

　　两人的配合出奇的默契。

　　播种完棉花种子后，白榆已经累瘫了。

　　她坐在竹椅上，香汗淋漓，小口喘着气。

　　大概是闲散太久，宋子都的状态可比白榆好上太多。

　　他给白榆倒了杯水，往她面前一坐，就痴痴的盯着她看。

　　白榆不懂他又要闹哪出，手中的茶也不知当喝不当喝。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刘思恩迈着两只小短腿“哒哒哒”跑过来的声音。

　　刘思恩站在院外驻足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确认郝婆婆不在他才大着胆子跑向白榆和宋子都。

　　大人们都告诉他，这里住着一个邪恶的老婆婆。

　　刘思恩也见过她，老婆婆的脸被一个红红的胎记覆住了。

　　可他觉得老婆婆虽然长得不好看，但她总是笑眯眯的，很和蔼，根本不像大人们说的那样。

　　刘思恩屁颠儿屁颠儿地跑到两人身边，白白胖胖的小脸上晕红了一圈，努力挥动两只小短手与他们打招呼，很是可爱。

　　白榆摸摸他热乎乎的脸蛋，细声问：“小团子，你怎么来啦？”

　　刘思恩搓了搓小手，笑嘻嘻道：“哥哥姐姐，娘亲叫你们去吃午饭。”

　　白榆与宋子都对视一眼。

　　宋子都表情淡淡的，全然一副由你做主的模样。

　　白榆觉得太打扰人家了想拒绝。

　　刘思恩扯着白榆的衣袖轻轻晃动，可怜兮兮的，“去嘛去嘛，我想要哥哥姐姐陪我一起玩嘛。”

　　白榆架不住他这般撒娇，轻轻捏了捏小团子肉乎乎的脸说了声“好”。

　　他们同郝婆婆说了声，便与刘思恩一起去他家。

　　来到刘思恩家，熟悉的香味溢满鼻腔，只是今日的气味似乎比昨日更浓烈了些。

　　梁婉蓉正在灶屋里做饭，见到白榆与宋子都她连忙招呼了两声，柔声细语道：“饭菜就要做好了，你们先坐下来歇息歇息。”

　　白榆陪刘思恩下棋。

　　宋子都则在院子里四处闲逛，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之处。

　　这几日的捕猎似乎收获颇丰，动物的皮毛铺了一地。

　　刘思恩说，他阿爹刘大壮今天也会回家。

　　梁婉蓉乘好饭菜端上桌，似乎没要等刘大壮回来一起吃的意思。

　　主人没上桌，白榆不太好意思先动筷子，提出要不要等他回来。

　　梁婉蓉笑了笑，解释说刘大壮每日归来的时间都不固定，有时早有时晚，怕他们母子俩等得心焦，索性就让他们别等他回了。

　　果然，等到饭桌上的人都快吃饱时，刘大壮才拖着捕获的猎物归来。

　　他今天猎到了一头羊，羊肉已经在山上处理好了，丢弃了杂七杂八不能吃的内脏，拖回来一只被挖空了身体的羊身。

　　他照例将猎来的羊拖进灶屋，羊皮晒在院内。

　　白榆的眼皮没来由的跳动了几下。

　　刘大壮进了里屋，眼神越过白榆和宋子都时有一丝不自然，不过转瞬即逝。

　　刘思恩一骨碌爬下饭桌，扑进了刘大壮怀里，亲昵的喊着“阿爹”。

　　梁婉蓉向丈夫介绍：“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很照顾思恩的那两位。”

　　白榆和宋子都站起身同他打招呼。

　　他浅浅的回应了一声，声称在山上捕猎时吃过了，拨开刘思恩缠在他小腿上的手转身回了房。

　　梁婉蓉心中过意不去，笑着致歉，“他往常不这样的，今日许是太累了，你们别往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