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似寒霜见》千山逐客

11、第 11 章

　　全方天|朝上头递出消息后快步回到院中，直觉自己连脚步都轻快许多。胡从仁跟在他身后，眉梢高高扬起，嘴里道：“全哥，此次收获硕大，上头会给咱们什么奖赏吗？”
　　全方天满面笑容地哼道：“那是必然。我等天赋注定难成大道，但此次事成，上头说不准会给咱们那味可洗髓伐脉的妙药！”
　　胡从仁：“那可是好东西！”
　　全方天便说：“所以千万要将此人看好了，咱们往后荣辱，可全看此人了。”
　　说着，那道朴素的房门赫然出现在眼前。
　　全方天颔首示意，一直守在门前的另两人便收到暗示，伸手将门推开，露出房内的情景。
　　房中陈设简单，一眼览尽。
　　胡从仁大惊失色：“这……”
　　却见房内空空荡荡，半个人影也没有。
　　全方天抓住一人衣领，怒声质问：“人呢？！”
　　“全哥，我们一直守在这，这人怎么能凭空消失了？！”
　　人当然是不可能自己消失的。
　　“去找。”全方天扔下人，狠狠一拳砸在门框，“能在你们眼皮子底下消失，此人必然有修士相助。难怪今夜楼前失火，原来是在混淆视听。”
　　解语楼是叶落城坊间最大的青楼，占地不小，全方天几人并无神识，找起来颇为费劲。
　　全方天单独行动，随手抓了个正抓着水盆要去救火的小厮询问情况：“见过一个青衣白裳的姑娘么？”
　　小厮打量他两眼，压根顾不上与他说话，连声回答：“没见过没见过。”
　　全方天一连抓了几人，皆未问出个所以然来。
　　火势渐小，全方天的耐心也被消磨殆尽，连带着拽住小厮衣领的力气也加大。到手的鸭子在嘴边飞走，全方天气恼十足，将小厮往廊下圆柱重重一掼。
　　等小厮痛叫着在他松手后缓缓滑倒在地，全方天才深深吸一口气，勉强恢复理智。
　　“砰。”
　　正待离开去下一处搜寻时，不远处传来轻微的撞击声。
　　筑基期的修士五感超凡，这一点声音在耳中清晰可闻。
　　“谁在哪儿？”全方天狐疑道。
　　他不出声倒罢，一出声，登时又传出几道衣料摩挲的沙沙声。
　　全方天拧眉，大步循声寻去，只差三四丈时，梁柱后倏忽闪出个人影，提着裙摆便拼命往与他截然相反的方向奔逃。
　　月色通透，廊下并不算漆黑，定睛一看，这女子正是一身青衣白裙。
　　霎时间全方天浑身肌肉紧绷，一手贴着梁柱，一脚踩在横杆上，眼睛死死盯着女子逃跑的方向。待女子即将逃至院中月亮门时，他腿间发力一蹬，人便如离弦之箭般唰地发射出去，眨眼间已到女子近前，出手重重按在女子肩膀，迫使她跪倒在地。
　　“啊——”女子喉间凄然发出一声惨叫，“别杀我！别杀我！”
　　全方天掰着女子的肩膀，眯眼辨认她的正脸，杏眼湿润，粉面桃腮，初荷般清润，的确是煌煌烛火下他见过的那张脸。
　　此刻正哭的梨花带雨，好不凄切。
　　全方天心里得意，从怀中掏出个小玉牌。输入灵力，玉牌便发出莹润的光。全方天对着玉牌说了几句，不多时胡从仁几个便也立刻赶了过来，将女子围在中间。
　　林霜似掩面而泣，哭的抽抽搭搭，一双眼睛却透过衣料上下打量着这四个人。
　　此四人中，独全方天是筑基大圆满，与她有一战之力。但剩下三人分散之力虽微小，可若联合起来，对如今的她也是麻烦。
　　几人凑在一处交头接耳嘀咕了几句，全方天过来一把扣住林霜似的肩膀，发力将人强行提起来。
　　巨力足以捏碎普通人的肩胛骨。
　　手下的人因剧痛而发出痛呼并强行挣扎，全方天稍稍施力镇压，半晌听见女子虚弱的哀求声：“求你们了，我不要去斜因，将来赚得的钱我都不要，全给你们，求求……”
　　被全方天粗暴打断：“你从何得知斜因？”
　　“是、是楼里的姐姐，她说我若去了斜因，必然惨死其中。”林霜似哽咽啜泣，“我不想死。”
　　“衫香还是如此心软。”全方天讽笑，却松了手上的力道，“姑娘，你若是普通人，进了斜因必是死路一条，可你身上有大机缘，斜因于你不是什么龙潭虎穴，而是极乐世界。”
　　“你难道不想得道成仙么？”
　　修真界只尊崇一条大道，道名苍生，非心怀大爱者不能行此道，而唯有修行苍生道者，才能在修为臻至大乘期后经渡劫飞升上界。
　　走上修仙这条路的人，少有不愿成仙的，因此修真界几乎人人都走苍生道。
　　但斜因行事阴诡，为天理所不容，必然无法被苍生道认可。
　　他们在做什么飞升的春秋大梦？
　　林霜似压下心中疑虑，渐渐止了哭声，声音仍旧哽咽道:“唯我有此机缘么？那那个孟凌州，为何会在解语楼？”
　　毕竟是珍贵的“肉”，全方天并不介意多告诉林霜似一点，邪笑道:“她不同，她是货，你是肉。”
　　“只我是肉？”
　　“只你。”全方天脸上横过眼睛的伤疤在他的笑容下显得愈发狰狞，“你将会成为斜因最好的肉之一，别哭了，往后日子好过得很呢！”
　　林霜似还待问话，这时，自前楼方向刮来一阵足能将人吹跑的大风，硬生生将她喉咙中的话噎得吞了回去。
　　几人同时抬头，便见天空中悬挂着星星点点几盏亮堂堂的灯笼，满天星辰为背景，御剑而来的几人高高立于飞剑之上，俯瞰众生。
　　为首者两人，一人紫袍飞扬，正是芜水门此代师兄周群渡。
　　另一人则青色长衫，身量颀长，即便在黑夜中，那双鹰似的眼睛仍旧锐利如初。
　　是邱景。
　　两人后方皆是两门派间的弟子，想是共同出门巡夜，青衣紫袍交错，氛围倒很是融洽。
　　“是阵。”全方天眯眼看一会儿，得出结论，“是叶落城的驻守门派在巡逻，万不可与他们起冲突，带上这女的快走！”
　　林霜似眯起眼，在被推搡着后退时仰头紧盯着空中众人。
　　邱景偏过头与周群渡说话，语毕两人同时抬手示意，霎时间身后诸人扬手起式，列阵以待。
　　风声大作，压向那场大火。
　　在阵成的那一刻，林霜似骤然发难，向后拽住一人的手臂，一个过肩摔将人狠狠砸在地上。全方天走在最前头，尚未来得及反应，林霜似又飞起一脚，踹在另一人胸膛，当场把人踹飞进庭中水塘。
　　至此四人已伤其二，剩下两人再傻也该反应过来。
　　第三人双掌蓄力朝林霜似面门拍来，掌风呼啸，但掌心在即将触到人前，却被一股强劲的力道硬生生止住了掌力。
　　定睛一看，竟是一把散发着莹润白光的木剑横档在林霜似身前，昭昭剑气凛然如雪，为她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
　　林霜似的佩剑名含宵，剑身雪白，剑芒森寒，是林霜似筑基成功那一日，悟道真人亲自授予。她的剑一如她的人，外表锋锐慑人，周身茫茫彻骨，无人愿上前紧握。
　　但含宵已经遗落在被打落山崖的那一夜中，如今林霜似手中仅有一把木剑，并不能发挥出全部的实力。尽管如此，她所持之剑散发出的皓白剑气仍旧势不可挡，一往无前。
　　全方天见势不对，扯着第三人的脖子将人一拉，恰好避过林霜似斜里劈来的一剑。
　　剑气去势不止，全方天蓄力双臂中，大喝一声，抬臂作挡，竟在与剑气相撞的一刹发出铿然巨响。两相抵消，全方天毫发无损。
　　巨响在夜色中颇为显眼，引人注目。
　　声浪尚未消止，两人同时动了。
　　全方天一拳捣出，直冲林霜似面门，被林霜似一剑横劈拦路截下。这一剑不躲也不闪，与全方天一样是味杀招，朝他的脖子径直砍来。
　　竟是个同归于尽的打法。
　　全方天立刻换攻为守，接下一招。
　　林霜似的剑意外柔内刚，初接触时呈软绵之态，仿佛只要轻轻一格挡便能抵消全部劲力，但一发力，便能感觉到蕴藏在平和表面下的杀机，若不应对，当即殒命。
　　全方天是体修，对修行一道讲求稳打稳扎，体魄更甚于大多同修为的修者，面对林霜似这一剑虽稍落下风，但并不显劣势。
　　剑修的优势在剑，劣势同样在剑。
　　趁林霜似剑势未收，全方天重又打出一拳，倒逼林霜似撤剑自卫。
　　两人互相试探，莹白的剑光与戾气的拳风在被月光压制得密不透风的庭院里交错纵横，全方天每出一拳，林霜似都能飞快地寻到破解之法，剑式如同一张无懈可击的网，将全方天包裹在了里面。
　　但很快林霜似的优势不再。
　　全方天毕竟有四个人，方才林霜似出其不意动手打了两个，实际伤势不重，很快两人便与第三人聚拢，将林霜似团团包围。
　　全方天低吼:“她实力不下于我，莫与她单独纠缠！”
　　有了另三人的加入，林霜似便显得捉襟见肘起来，细密的剑气露出一丁点破绽，就会被他们如同老鼠般无孔不入地给予重重一击。
　　寡不敌众，如此下去只会被耗光法力生擒。
　　更何况这边动静这样大，邱景那边必然已经注意到，只是碍于阵法正在运行的缘故暂且无法脱身，才能放任几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打斗。
　　一旦邱景携芜水门的人加入，林霜似的处境才是难上加难。
　　她当即不再犹疑纠缠，施力将四人皆推出几丈远，随机立刻横剑身前，覆掌而上，用力地在左手掌心划出一道血淋淋的伤口。霎时间，莹白剑意化作滔天红芒。
　　林霜似竟是立了一道血式。
　　四人脸色惊变。
　　血式，顾名思义，便是以施术人的鲜血入式，获得短时间内修为境界的大幅度提升。
　　这种术式极其损耗身体，施术者常遭其反噬，轻者受些内伤，重者修为倒退乃至死去。若非濒临绝境，常人绝不至于使出这样狠绝的术式。
　　众人被眼前的一幕震慑。
　　不远处周群渡脸色骤变:“是谁在用血式？！”
　　邱景问:“周道友，有什么问题？”
　　周群渡脸上表情精彩:“曾有两名修士在城内比试斗法，后来不分胜负，两人急火攻心，纷纷使出血式，险些打穿半个叶落城！如今我们对血式实在是心有余悸。”
　　大火将灭，邱景目光下移，落在那道红芒上，安抚道:“别急，待我们下去一探究竟。”
　　血红剑气生长，摹着剑身长出寸许灵力幻化成的剑形，爆发出迫人的压力。
　　这剑意爆发出的威压远超出林霜似当下的修为，隐隐逼向元婴期。
　　血式立下，竟是将她的修为恢复到了坠崖前的金丹大圆满。
　　林霜似当即不再犹豫，木剑在手中转了一圈，那道以灵力化作的剑形也随着她的动作调转方向。从金丹中奔流而出的汹涌灵力漫过四肢百骸，尚未完全恢复的经脉难以经受住这样澎湃的灵力，强行被冲刷扩张，钻心的疼痛从全身各处传来。
　　一剑挥出，纵横的灵力也随之喷涌。
　　全方天故技重施，抬臂作挡，但这一剑却远比先前林霜似使出的招式狠厉，几乎顷刻间就撞碎了全方天的灵壁。全方天惊惶失色，连忙侧身就地一滚，堪堪避开这一剑。
　　林霜似并不肯就此放过他。
　　除却身体疼痛，她的状态恢复到了顶峰，对付这四人可谓是不费吹灰之力。
　　林霜似接连挥出三剑，招招直指全方天，同时却很是精巧地划出了泾渭分明的区域，将另外三人的退路同样截封。
　　月色下林霜似的身影飘然灵动，这样一副病躯挥出的剑势磅礴而恢宏。
　　短短几息，局面再次被逆转。
　　留着几人的性命没有多的用处，林霜似带不走他们，这点时间也没法从他们口中获得更多有用的情报。
　　全方天几人被逼至绝路，狠狠地瞪着眼前握剑的女人，只见她再次抬手，饱含杀意的剑势几乎立刻就要见血封喉。
　　“手下留情。”一柄飞剑凭空插进林霜似身前的空地，激起飞扬的尘土。
　　邱景落地转身，在林霜似警惕后退半步的动作中开口:“在下初尘剑宗邱景，此处叶落城芜水门地界，不可随意杀人，姑娘能否卖个人情？”
　　芜水门常驻于此，仙门众人或是散修，通常都会给常驻三十城中的门派面子，不生杀戮。
　　林霜似冷眼睨着邱景。
　　她没法继续审问全方天等人，但或许初尘剑宗和芜水门能想法子从几人口中撬出点东西。
　　如此想着，林霜似手下杀意便敛。
　　只是这一剑去势已成，无法收回，恰好邱景正处在中间，林霜似全力一击，血红剑意铺天盖地席卷而去，兜头将邱景盖在剑下。
　　邱景脸色蓦然一冷。
　　正在此时，全方天几人竟也趁势而起，一跃而出，身形猛然拔高，杂乱的招式统统往前招呼，也全落在邱景身上。
　　只见邱景身形一动，那柄插在地里的长剑就瞬间到了他手中。脚尖一点，整个人便如同离弦之箭般飞掠而出，直直迎向那道红芒。
　　铿然一声巨响，灵力碰撞产生巨大的震动，霎时间尘土飞扬罡风大作。
　　尚在外围的周群渡还没看清，邱景已经使了个巧劲，将震荡产生的余威尽数化为己有，全数作用在身后偷袭他的人身上，将人统统吹飞。
　　周群渡急忙上前，正要夸赞邱景风姿，邱景却深深皱起眉头:“嘶。”
　　周群渡一愣，茫然环顾周围，不解问:“邱道友，怎么了？”
　　邱景挽了个剑花，将佩剑贴回背后，轻抬下巴，对着方才还站着人的位置一点:“她跑了。”
　　“此人修为不下于我，身法也极其巧妙，方才不过一剑的功夫，她便借势遁走，实在厉害。”
　　周群渡没与林霜似交手，对她的兴趣远没有对此刻院中重伤的四人高，附和了邱景一句便立刻着人与他一同上前要去查看。
　　邱景在原地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目光从最近的矮墙边划过，视线内倏忽一缕白光闪过。
　　他尚未来得及认清，便听见强烈的破空声，声音的方向分明是被他借力击飞的几人。
　　邱景咆哮出声:“别过去！”
　　顷刻间破空声至，在即将落地时嘭然炸开，无数锋利细长的白丝放射状扎进周围墙面地底，将靠近之物穿成了筛子。
　　周群渡一步之差走进攻击范围，僵直在原地惊魂未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