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坊》甜三彩

21、民国

　　那男人通身上下早已被雨水浸得通透，直似和窗外的树枝、湿地融为一体一般，他抬了头，南容才看清他毡帽下瘦削苍白、略带青色胡茬、文质彬彬的脸庞。

　　“林烟。”看来这是女孩儿的名字。

　　“林烟你没事吧？”男人满面关切。

　　“你来做什么？我让你不要来找我。”林烟避开了男生热切的目光。

　　男人直起身，他似在窗下蹲伏许久，声音已经冻得发抖：“林烟，你杀不了他，你知道他的狠辣！让他知道你的身份，你会死无葬身之地的，离开他！”

　　男人声声哀求，可南容知道他在白费事，她能看到林烟的思想，林烟很坚决。

　　“不试一下怎么知道？父亲难道白死了？我重回这人世一遭，不会继续让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仇人快意。”

　　男人语气绝望而无助：“林烟，你又在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胡话，什么‘重生’？什么‘改写命运’？你清醒一些好不好？”

　　南容惊讶，林烟也是重生回来的？

　　“清醒不了了！”林烟声音冷冷，“周嘉佑，你既连我的话都不相信了，又何必再来找我，你就当我疯了，或者当我已经死了吧。”

　　周嘉佑听着林烟的话，表情痛苦而心疼：“烟妹妹，你我是自小订亲的情谊，我怎么能不管你。”

　　林烟神色却淡淡的：“父亲不在了，过去的林烟也随他一起走了，你忘了她吧！”

　　林烟话落，已经抬手关了窗子。

　　就这么一小会儿，刚刚吹进的冷风已经将房间变得森冷，不复刚刚的温暖舒适。

　　林烟换了衣服，那是一身素白织锦长袍，通身绣着白玉兰花，南容望着镜子里的林烟，眉不描而黑，唇不点而红，即使病着，依旧是风姿难掩，俊俏迷人。

　　南容这时发现，林烟虽然相貌和自己已七八分相似，可细看去，还是能发现不同之处，那种由内而外散发的气质和眉眼间神色，能让南容一眼分辨出她和自己的不同。

　　林烟此时也在望着镜中的自己，南容看到她的思想陷入回忆，那是幼时的林烟，被慈爱的父亲抱在怀里，享尽人世宠爱，后来她出国求学，在国外却听说父亲所统领的军阀被外省军阀江家全部抹杀！而自己全部家人也在战乱中被害！

　　林烟被那封电报吓坏！她惊慌错乱间坐上回国的轮船，后来辗转流离，死于流弹。

　　重生清醒后，林烟发现自己人依旧身处国外，手中握着那份加急电报，这一次，她缓缓冷笑，不疾不徐。

　　两年后，林烟顺利在国外毕业，此时国内两年前的战乱风波已定，林烟父亲势力早已被湮灭在历史硝烟里，更没人会在乎或者注意一个自国外轮船上，手拎小小皮箱，孤身重回国土的女孩儿。

　　这一次，林烟精心筹谋，她辗转流连，多方打听，才找到两年前吞并父亲势力的江家，扮成无依无靠孤女，佯装落难，于三个月前被仇人于雨夜中救起，并一步一步成为他近身的笔墨丫头。

　　当真是卧薪尝胆！南容有些惊讶于这瘦弱女孩儿脑中绝决的复仇决心。

　　林烟走出了房间。

　　入目是古典奢华的金壁走廊，走廊内灯光明亮。寸余厚的猩红地毯自走廊一直延伸到客厅，此时客厅里无人，留声机内的音乐袅袅娜娜的从大厅角落悠扬响起。

　　林烟走进客厅，光华灿烂的水晶吊灯将整个空间照得晃如白昼，林烟看到茶几上摆放着一撂撂大红色的结婚请柬。

　　不用走多近，她也看得清请柬上龙飞凤舞的烫金字。新郎：江承羽。新娘：安兰。

　　二楼有人的脚步声响起，林烟抬了头，顺着别墅里华贵灯光下雪白涡花的雕花扶手望上去，林烟看到刚刚一身笔挺军服的男人正立在二楼，他低头居高临下的望着她，脸上喜怒不辨。

　　即使再看，南容还是十分混乱，她很容易会把那个人看成宋未。

　　“江承羽，你要结婚了？”林烟问他。

　　“是啊！”江承羽挑挑眉，双手插在军装裤子口袋里，倨傲的眉眼里流露出一分漫不经心，“你又不愿意嫁给我，我爹还等着抱孙子呢！”

　　却不想林烟听了，竟微弯红唇，美眸流转：“谁说我不愿意。”

　　二楼上的倨傲身影明显一僵！

　　可下一瞬，他却轻嗤，满目的不屑：“一个笔墨丫头，看我多和你说几句话，就敢如此不知好歹？”

　　这话听着刺耳薄情，可林烟却不以为意，她微微笑听着，有种已将一切抓在手里的淡定从容。

　　身在林烟思想里的南容不禁感叹：那个江承羽也是够别扭了，连她都看得出来，他那句‘不知好歹’，有多么的口不对心！

　　***

　　别墅外的汽车鸣笛声尖锐的刺破夜空，车灯如柱，从别墅前的落地大窗一晃而过，此时，却不能影响别墅内分毫。

　　江家大宅里此时觥筹交错、衣香鬓影。

　　南容潜在林烟的思想里，跟着她一起端酒送茶，穿梭在宾客之间。

　　“安小姐到了！”这一个声音出自门口，南容不禁好奇，看过去，才见一个一身宝石蓝洋装的女孩儿跑进来，她剪着过耳短发，眉眼间有一丝英气。

　　“承羽！”女孩儿很活泼，几乎小跑着冲进来，一把搂住了江承羽的胳膊，像是在宣示主权。

　　“哟！江大少！喜事都要近了，还这么你侬我侬，不可分离啊？”众人哄笑，被拥在这些权贵间的江承羽只是微抿薄唇，略笑了笑。

　　南容还在看戏，却被忽然转换方向的林烟吓了一跳，南容回过神，才发现原本一直在老实奉茶的林烟，竟在此时忽然拿了半杯红酒，向一个微醉的身影走了过去。

　　“这谁啊！”忽然响起的半醉声音充满了不耐烦，且声音很高，留声机里的音乐又偏巧在此时停下来，所以分外惹眼。

　　众人略带惊讶的看过去，看到了省城李统制家的公子李开诚，李开诚的西装上被洒了半杯红酒，而立在李开诚身边的女孩儿，本是一身丫头打扮，眉眼间却偏生清丽不俗，让人见之难忘。

　　李开诚脸上本是暴怒之色，可见到林烟脸蛋的瞬间，气便消了大半：“咦？你是哪家的小姐？”

　　众人哄笑，这丫头的衣着一看就是个下人。

　　“林烟，道歉！”突然响起的声音冰冷，含了半分怒意。

　　林烟脸色一白，众人也被唬了一跳。

　　林烟淡眉微蹙，礼行一半，李开诚连忙笑着拂拂手：“不妨不妨。”

　　江承羽大步走过来，盯着林烟，脸上阴云不散：“出去，这儿用不着你！”

　　林烟怯怯懦懦，转身欲走，李开诚忽而搂上江承羽的肩膀：“江少帅，下人管教不好，不若送给我吧？我来替你管教！”

　　李开诚风流之名早就在省内富贵圈闻名，这一番话，在平常之日最是常见光景，依着往常，依着惯例，江少帅随之就会随意找个借口将人送到府上，众人没放在心上。

　　可江承羽却冷着脸，随手拂开李开诚的胳膊，他没接李开诚的话，却转而望向林烟，满眼的不耐烦：“你怎么还不走？”

　　李开诚愣了，怒火涌上脑门，他唇间冷笑：“江少帅，不就一个丫头，竟这么舍不得？”

　　气氛一触即发，周围人面面相觑，这两位大少的家势在省内都是数一数二，谁也不敢拉偏架，有人实在看得惊心，连忙走到李开诚身边：“李大少，别生气啊，江少帅再过两个月家里就要办喜事了，人手不够也是有的！”

　　一提‘喜事’，李开诚酒总算醒了大半，江承羽要娶的安兰，是省内督军安华藏的独女，江安两家若放在一起，他还真不太想招惹。

　　可李开诚心里憋闷，最终只是冷哼一声，甩手离场。

　　南容此时蛰伏在林烟的思想里，看着刚刚剑拔弩张的一幕心惊不已，这林烟真是胆大，这样不顾后果的行动也做得出来，如果江承羽不出手救她，难不成她真想被那李开诚掳走？

　　林烟退到大厅角落，江承羽冷着脸走了过来，那眼神直似想要杀人一般：“你是故意的？”

　　林烟抬起头看他，答得坦荡荡：“不是！”

　　江承羽唇角是冷冷讥笑：“林烟，你是在自取死路！”

　　“承羽？”这充满的声音来自江承羽身后，大厅角落的二人皆是一怔，南容随着林烟一起望过去，看到一身宝石蓝洋裙的安兰满目探究的走过来。

　　安兰看向林烟的眼神里明显充江了警戒：“承羽，你怎么不去招呼客人？”

　　安兰目光望过来，那一刻，南容在林烟的思想里读到了一瞬而过的慌乱，这很反常，一心复仇的林烟几乎不会因为什么而动摇。

　　只听安兰望着林烟略带疑惑的声音响起：“咦？你……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安兰的嘴巴还在张合，可蜇伏在林烟身体里的南容忽然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南容疑惑，下一瞬，只觉欲裂的头痛伴着忽然出现的铺天盖地的黑暗，将她抽离梦境。

　　南容睁开眼，这一次，不是觥筹错影，不是民国旧像，而是在现代世界，周围是黑白格调装修的大宅，屋中陈设崭新。

　　南容发现自己似乎躺在沙发上，南容看见宋未，穿着运动服的宋未，而不是一身军服的江承羽。

　　“我在哪儿？”

　　“我家。”宋未望着她，漆黑的眸光幽深，“你还好吗？”

　　南容迷蒙的双眼在片刻后终于渐渐清明，她的杏眼转眸望向宋未，声音略带疲倦：“宋未，我做了个梦，我……好像梦到了我的前世。”

　　宋未眉眼一怔，但却没有过于的惊讶，他望着她：“前世的你，叫什么？”

　　南容怔怔的：“林烟。”

　　不想宋未听到这话，眸色却猛然一沉，眼睛里波涛汹涌：“不对，那不是你！林烟不是你！”

　　南容被他意外的样子吓了一跳，她撑着身体坐起来，目光灼灼的望着他：“就像你对我说，我不是南容那样吗？”

　　宋未怔住了，这一次，他抿紧唇，沉默着，起身走开。

　　南容从沙发上起身：“宋未，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认识你后我总是能看到那些奇怪的幻象？为什么我能看到我的前世？为什么……”

　　南容话说一半，忽然停住了。大厅内忽然安静下来。

　　宋未转头望过来，看到南容清澈的杏眼直直望着自己：“为什么我的前世里，有你？”

　　宋未身形僵住，轮廓分明的眉眼内满是挣扎，半晌，他深吸口气，几步走回到南容面前，双手轻握着南容的肩膀：“南容，你可愿意信我？”

　　南容望着他的眸子，那漆黑幽深的光里充满了坚决，南容望着面前的宋未，他的面庞，渐渐和梦中冷峻骄横的江承羽重合在一起。

　　南容拂开他的手，声音里满是疲惫：“宋未，我真的看不懂你！”

　　南容转身拿起自己的东西向外走，宋未追了出来：“南容，两个月后，大学报道，让我送你！”

　　南容脚步停住一瞬，沉默半晌，却只是抬了步，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