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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狱 ...

  •   将军出征回来了,他还带回来一个怀孕的女子。
      那女子我认识,在袁牧出征前,我入狱前。
      再次见到他和她,是在他们回京十日后,那天刚好是我入狱整整一年零九天,九天前我本该刑满释放。
      我走出天牢的大门,牢头亲自站在门口,我对他点了点头。因为上下的打点,这一年来我没受什么苦,但也只是相比其他囚犯来说,一年的牢狱生活,始终是给我留下了些无法摆脱的恐惧。
      今天的日头刺目得狠,以至于我在看到台阶下的袁牧时,被日光晃了下眼,顿时有点眼冒金星。拿手挡了下日光,缓了好一阵才适应。
      台阶下是一架顶好的马车,幕帘上挂着两串小贝壳做的风铃,马车跑起来时,风铃清响,让人仿佛置身于浸在花香里的江南。
      袁牧背身站在马车前,一袭青衫锦袍,掩去了战场上的滚滚杀意,好似京城里闲适的谦谦君子。
      元恩看到我出来,马上走到袁牧身边示意,接着袁牧转过身来。
      时隔一年再见到他,我没觉得陌生,就如七年前,分明是第一次见到他,我却觉得我仿佛等了他好久。
      那是江南的三月,清溪旁,梨花树下。他去接我回京。

      他朝我伸出手,我走下台阶,看到他朝上的手掌上一道狰狞的刀疤斜着贯穿了他整个掌心,可见当时这一刀用的力有多大,挥刀的人有多狠。
      “阿久,我来接你回家。”他有一把温润的嗓音,说起话来总是让人想多听听。
      以前我经常在和他说话时装□□钻牛角尖,他也总愿意掰正我,我借此就能多听听他说话,一天的心情就会愉悦许多。
      我将手搭在他的腕上,因为太久没见过日光,我的肤色白的仿若透明,与他在战场上晒成的暗色皮肤形成了巨大的对比。当然,我身上的粗布麻衣和他身上上等的锦缎对比也不小。
      其实他继承了他母亲的好皮肤,又白又细腻,凑很近看也只能看见细嫩的绒毛。也不知是不是每个男子都有一个英雄梦,他向往的一直都是黝黑的肤色和战场上披荆斩棘的快意。即使他几日不暴晒就会立刻白回来。
      我借着他手上的劲登上马车,他随之进来,与我面对面坐着。
      马车走动,清脆的风铃声响了起来,我太阳穴处突然感到一阵刺痛,紧皱了下眉,睁开了眼。
      袁牧好像察觉到了我的不适,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低头看到了他袖口绣着的翠竹,随着马车的晃动,挺拔生动的好像马上就要从他袖口处生长出来,在我和他之间长成一棵粗壮的竹子,挡去他看向我那意味不明的目光。

      袁牧成亲后就从长公主府邸搬到了南面的宅子里,后来当上了镇远将军,又举家迁到北面的将军府。
      天牢到将军府的路程不算太远,可马车却走了两刻钟的时间。实在有些太慢。
      元恩在马车外说了声:“少爷、夫人,到了。”
      狭小的轿厢早已让我有些喘不上气,于是我比袁牧先起身迈出车厢,刚探出头换上一口空气,就听到一声熟悉的叫唤
      “小姐!”
      锦瑶从站立的门口跑向我,这么热的天,也不知她在门口站了多久,满头细汗,我拿袖子想给她擦擦,她连忙拉下我的手,摇着头说:“锦瑶不热,小姐坐了这么久的马车,肯定累了,我们赶快回屋歇歇,我和卓妈妈昨天做了酸梅汁,放在井水里冰着,这下喝口感正好,我们快回去吧。”说着她就着急的拉我往府内走去。
      我知道她为何如此着急,但也顺着她。
      “久卿,许久没见了。”熟悉清脆的嗓音,“我本想与御之一同去接你,但身子有些不方便,吴妈和御之也劝我现在不适合到那种地方,所以没办法我只能在府里等你们。一切都还顺利吧?”
      被锦瑶催着的脚步因为这个声音而不得不停下,我转头看向她。
      五个月的身孕已经显怀,在孕肚和月白色衫子的映衬下,陌云暖看着让人觉得她前所未有的柔软,就连左脸上那道自腮后到下巴的伤疤都让人觉得没那么打眼了。
      袁牧从我身后走向陌云暖,责怪的看了眼她身边伺候的丫鬟:“夫人不懂事,你们也不知分寸吗?天这么热,刚养好的身子,有点闪失你们谁担待!”
      话是重了,丫鬟们吓得就要跪下,陌云暖手一抬,阻止了。
      “是我偏要出来等着,你怎么又乱迁怒人。你让我在屋里等着,等了好久也不见你回来,我才自作主张的出来等。我都能跟你上战场,哪有那么娇弱。”嗔怪的话语,那是只有在袁牧面前才会有的样子。陌云暖拉着袁牧的手,偏头看我,“御之,久卿,我们先进屋吧,一家人站在大门口说话,实在有些太奇怪。”
      袁牧看了我一眼,就随着陌云暖进了府。
      一群人前拥后簇的。
      锦瑶晃着我的衣袖,我见她满脸别扭,便知道她是在忌讳什么。
      我朝我住的院子方向扬了扬下巴,示意我们回自己的屋,锦瑶立刻开心的拉着我回了悠然苑。
      所有人都知道九天前我本就该出狱,至于为什么没有,所有人应该也都知道。

      将军府一年没有主人,只有一个主事的管家和各院伺候的家仆。刚才一路走来,四周打点的依旧井井有条,看来长公主新拨给袁牧的这个李管家是个会管事的。
      悠然苑里如锦瑶那次来看我时所说的,没有什么变化。
      只是我去年在窗边栽下的无花果树已经长出了新枝嫩叶。
      卓妈端着碗豆腐站在屋前等我走近。
      我上前握住她发抖的双手。
      “小姐,受苦了。”我看见她眼里拼命忍住的眼泪,对她安慰的笑笑。
      锦瑶挽住卓妈的手:“小姐,卓妈妈和锦瑶,我们以后都会好好的。”
      锦瑶今年十四岁,经历了这么多变故,依然能够如此明朗,于我也是欣慰的。
      我轻轻拍了拍卓妈的手,示意她们先进屋。
      锦瑶端来一个装着清水的金色盆子,我愣了一下,无奈的笑了,依着她洗了手,又吃了卓妈买来的豆腐。
      我突然庆幸现在已经是六月,要不然我真怕我进屋前还得跨个火盆。
      卓妈又拿来刚才锦瑶说的酸梅汁,拿井水冰着,入口过喉,通体舒爽下暑。
      “小姐,宝铭堂的申大夫刚前几日结束云游回京,我昨日去打了个招呼,等小姐歇好了,让锦瑶陪着你去一趟。”
      锦瑶似乎正等着卓妈说这话,话刚一落,立刻凑上前来附和着:“是的是的,这申大夫刚一回京,医馆门口就排起了长队,卓妈妈排了好久的队,要不是门口排号的小童见过卓妈妈,指不定一两个月内我们都进不了医馆的内堂呢!”
      “别听锦瑶瞎说,我只排了一小会,前面排队的两人发生些小争执,小童过来查看时看到我,就让我先进去了。”卓妈轻打了下锦瑶的手背,佯装瞪了她一眼,“小姐,去看看吧,宫里的太医久居宫中,不一定有民间的大夫有本事,更何况申大夫那出神的医术,肯定有办法的。”
      看着她们满眼的小心翼翼,我本无意再费功夫,但也只好答应她们去会找申大夫。
      卓妈待我如亲生女儿,我也渴望和珍惜这种呵护。

      其实我年幼时一直不懂什么是母爱,学堂先生在教我们“慈母爱子,非为报也”时,我也只会摇头晃脑盲目诵读。
      我第一次亲眼见到娘亲是如何护着自己的孩子时,还是隔壁邻居家的小谦儿因为偷偷跑去河里游泳,被他爹拿藤条狠狠的抽打,他娘亲拼命将他护在身后,自己的双手因为阻挡,被不小心抽了好几条血痕。
      等他爹因他娘这般护着,只好作罢,把藤条往地上一丢,回屋了。他娘拉着他坐在院子的石凳上,一边哭一边摸着谦儿的头,慢慢与他说着偷偷跑去游泳有多危险,以及他爹为什么要打他。
      小谦儿虽然调皮,但看到他娘亲手上的血痕也是知道心疼的,许诺再也不偷偷去游泳了。
      那晚的月光下,母子俩都满脸泪痕的抱在一起,让趴在篱墙上偷看的我明白了,原来这就是先生说的父母之爱。
      我的娘亲其实也爱我,只不过太过隐晦,一直到她快过世了,我才明白。
      小时候我总怪她对我太过苛责,限制我太多,也不爱与我多说话,只愿意呆在书房里对着油灯翻看着什么,或者执笔写着什么画着什么。
      有一次她在书房里画了好久的画,可是每画完一幅她都似不满意般皱着眉头揉成一团丢在地上,最终好像生气了,把笔丢到洗砚盆里回里屋了。
      我在她离开后偷偷走进去捡起地上的纸团看,是一幅开满花的梨树图,我虽然年纪小不懂如何欣赏一幅画,但也知道娘亲画的是极好的。
      所以我想娘亲可能是对自己的画艺要求极高,要不然怎么会明明每一幅梨花图都很好,却被她全丢了。

      午间趁着光线好多睡了会,醒来后日头已经快落山了。
      锦瑶见我醒了,端了茶水进来。
      等我喝了口茶水后才开口:“小姐,元恩适才来传话,说等小姐醒来后晚些时候到荷亭小榭上用晚膳,姑爷和……陌小姐设宴为您洗尘。”
      洗尘?哪门子尘?怕不是个鸿门宴。
      陌云暖也是个执着之人,以前再嚣张也只敢私下会我,现在这般明着来,颇有点母凭子贵的意思。
      我摆了摆手,让锦瑶回拒了,至于理由,在这方面锦瑶既擅长又乐意。
      简单用过晚饭,点了油灯,到书案前回了一封信。
      十日前,慕尧从扬州寄来一封信,说是五日后会启程去青州,到时路过京城想与我见一面。
      收到信后本打算第二天给他回信,说我会站到雀楼上远远看他一眼就够了,不用特地拐进城来,他现在身份特殊,进京委实繁琐不便。
      现已过去十日,他早已上路,信已经用不着送到他府邸,推算以他的脚程五日估计已经到梧城了,现在只能让人快马两日送到锦州,等他到了锦州再把信交给他。
      我在信里依然坚持在雀楼见他,但以他的性子怕是不依,定要进京来问我些话,这样一来,宝铭堂不得不去,而且要尽快去。
      夜晚降临,一切归于寂静。
      从前我总是愿意晚睡,坐在窗边望着外面安静的远方,思绪万千,琢磨着愁,琢磨着忧,琢磨着甜。
      而今,我畏惧胡思乱想,更畏惧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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