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羔羊亲吻白山茶[西幻]》慕予疏

2、请继续抱着我好吗

　　周遭的场景突然转换，希缇亚始料未及。

　　她刚才念的明明是战斗魔法的古语，为什么却产生了时空魔法的效果？

　　以及，她好像落到了某个人怀里？

　　希缇亚一边仔细回忆着记忆里绝对不会出错的古语，一边从抱着她的人怀中抬起头来，猛然正对那张冷淡又俊美的脸。

　　“！！！”希缇亚大惊失色，盘桓在脑海中的一长串古语脱口而出。

　　“「向杀戮的神明祈祷让鲜血在我面前奔流让炽热的火焰吞噬我厌恶的一切让世界噬与烈火」（古语）！”

　　在她说完的瞬间，眼前的景象突然闪烁了一下，她隐约看到眼前闪过一个长方形的方块，几个花体字隐隐约约的出现然后变淡，身体里的某个角落似乎有片刻的震颤。

　　抱着她的人显然没想到她会突然念诵这么久远的语言，也没想到会见到充满杀气的古代神术。

　　但他的惊讶只在眼中闪烁了片刻，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柔和的白光顿时消解了正在酝酿的火焰。

　　神术！

　　希缇亚泄气，她始终认为古魔法被取代的理由之一就是吟唱时间太久，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大神官甚至连嘴都没张开，就直接让她落败。

　　但其实这并不出乎她的预料，就算她仍然具有魔法回路，也无法在这个人手上撑下两道神术。

　　因为他是大神官。

　　大神官墨伊斯·安纳忒律希。神殿的象征，明面上除了教皇之外的最高掌权者，大陆目前唯一的神眷者，据说拥有与神沟通的能力。在这个充满了信仰的时代，大神官的职务意味着崇高与纯洁。

　　在她过去的记忆里，所有在神殿中痛苦的回忆都没有缺少这位大神官的身影。无论是审判、神罚，还是在她死亡的最后……

　　好不容易重来一次，但糟糕的是，她这次貌似直接以在逃异端的身份，撞进这位拒人千里的大神官怀里，然后对着他使用了被列为禁忌的古代魔法。

　　……精准踩了所有能踩的雷，简直到了自己埋雷自己踩的地步了。

　　“小姐。”

　　墨伊斯凉冰冰的声音突然响起。

　　希缇亚一咬牙，他要审判她了！

　　看来少女时被称作“霉运小姐”还是有些道理的，这次重来，她简直点背到了极致。

　　但第一次和再来一次的区别在于，第一次面对这种场景的希缇亚也许会想方设法寻找逃脱的办法，始终抱有一丝一毫的希望。但再来一次的希缇亚……

　　既然左右都是要死，不如鱼死网破。墨伊斯这张网扯不破，那她怎么说也要恶心他一把！

　　异端实验品的生活远远比常人能够想象到的凄惨。就算是最成功的实验品，希缇亚因此承受的【代价】，也比寻常魔法带来的【代价】恐怖无数倍。

　　全身像被一万只蚂蚁一起啃咬的痛痒，失去意识疯疯癫癫，或者被性/欲掌控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她都有过。那些贫民窟破烂酒馆里的穷苦人会很乐意看到她这种任人宰割的状态，那么崇高的大神官，一定无法忍受吧。

　　她眼中滑过一丝疯狂与不易察觉的悲哀，已经不会在乎计算得失，只知道无论如何要达到现在的目的，哪怕付出比那严重太多的代价。

　　她在墨伊斯想把她放下来的时候，突然一把抱住他的脖子。

　　“大神官大人，”她在他耳边低语，“请继续抱着我好吗？”

　　墨伊斯突然一僵。

　　她学着酒馆里那些女人，用娇媚的语气说道：“从今天以后，就不会有人再这样抱着我，只有现在，请您容忍我这一次。很快，我将被神官们审判，流放，我即将被神背弃了，请您再让我，享受一会儿您的纯洁吧。”

　　精致的少女形容有些狼狈，但无论如何，她的气质与她正在试图做出的行为格格不入，任何一个人都能看出她的勉强与强撑。

　　只是这样，那些酒馆里的男人会嫌弃地将她踹开，说她无趣。

　　但，如果是大神官，这样就足够，甚至过头了。

　　墨伊斯没有回话，只是浑身僵直，希缇亚低笑，这样已经让他难受了吧，崇高而纯洁的大神官，被异端这样纠缠着，还被用这种语气亵渎，她大概很快就要被他扔出去……

　　然而，希缇亚感觉被墨伊斯扶在她腰上的手，非但没有把她推出去，反而缓缓收紧，他问：“被神背弃？”

　　希缇亚一愣。

　　墨伊斯顿了顿，吸了口气，腾出一只手，动作和缓却强硬地将希缇亚环着他的手掰开，然后将她放下，退开一步：“小姐，自重。”

　　仿佛重锤击中了她。

　　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人用这种矜持疏远、尊重礼貌的语气对她说话了。

　　希缇亚被人当做物品、吆五喝六太久而忘记了真正的自己，但就在这一瞬，墨伊斯帮她找了回来。

　　她的眼眶几乎是在瞬间就热了，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但她究竟没有让一滴泪落下。因为崴了脚，踩到地上时一阵刺痛，但她仍旧挺直着上身，向墨伊斯行了完整的贵族礼节。

　　墨伊斯也许不明白，也许他过一会儿还是要将她作为异端抓起来。

　　但此刻，希缇亚由衷地感谢他，让她找回片刻骨子里的纯洁与骄傲。

　　“假清高”的飓风之魔女，只是不明缘由地想保护好自己的纯净。她不是异端，从来都不是，她和那群没有下限的人不同，她不会伤害任何一个无辜者，也情愿不放过任何一个罪恶者。

　　希缇亚打定主意，如果接下来还是和前世一样被流放，那她会想办法求大神官，让她去主神殿接受审判。然后在审判之前，她会结束自己的生命。

　　她的目光中掺杂了悲哀的决绝。

　　墨伊斯看到了那抹悲哀，他并不知道希缇亚的心理活动，但他注意到了少女的脚踝。

　　贵族少女的脚上除了皮鞋只有薄薄的白色丝袜，紧贴着皮肤的袜子已经高高隆起，显示出不寻常的肿胀。

　　墨伊斯手指蜷起，眸光微冷。

　　但他飞快将瞬间的异色隐去，在少女震惊的表情中弯腰将她横抱起，稳稳走到一旁长椅边，随手将上面的尘土扫净，将希缇亚放在长椅上，蹲下身，小心翼翼地脱下崴到那只脚的鞋袜，露出那块不正常的肿胀。

　　他似乎想要伸手触碰，希缇亚一惊，往后一缩。

　　墨伊斯顿了顿，终究没有碰上去，低低说了声“冒犯了”，手心凝聚起纯白的微光。

　　希缇亚的目光在他手心停留片刻，然后挪到他身上。大神官的身上有股淡淡的香气，仔细闻一闻，有些像神殿中常用的高级熏香，沉静悠扬。

　　希缇亚很喜欢这个气味。过去在神殿中，尽管记忆不那么美好，她仍然记住了这种好闻的熏香，每次闻到，心情都会稍稍好一些。

　　再往上，是墨伊斯的脸。她一向知道大神官的长相和他的地位与魔法一样出色，但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这么仔细地打量这张脸。

　　人人都说，大神官是女神的宠儿，神将世间最强大的力量以及美好的品德都赐予了他，还不忘赐予他一副清隽沉肃的好皮囊。除开立场，希缇亚发现她很喜欢墨伊斯的外表，黑色长发柔顺，习惯性遮住小半张脸，湛蓝而深邃的眼睛，其中一只被冰冷的单边镜片遮盖，更显得目光冰冷。

　　只是现在，这道目光不太冰冷地落在她手上狼狈的脚踝。

　　“……您是在可怜我吗？”她低声问。

　　墨伊斯没有抬头，问道：“我为什么要可怜你？”

　　希缇亚双拳缓缓紧握：“那您为什么要给我治伤？”他一定能够看出她的不同寻常，那么他没有理由善待她。

　　“善待每一个生命是女神给予世界的知识。我身为侍者，也应该教会别人善待自己还有他人的生命。”墨伊斯连语气都没有任何改变，“我并不认识你，因此没有理由可怜你。”

　　善意……让希缇亚感到陌生。

　　树林阴翳，错落的斑点落在他们身上，这里隔绝人声，只偶尔有鸟鸣与风声划过，不远处能看到好几颗白山茶花树。

　　墨伊斯的神术水准大陆盛名，治疗崴脚这种小小的伤自然驾轻就熟，他在希缇亚的动作之前帮她穿上鞋袜，站起身。

　　希缇亚也赶紧站起来，脚上已经彻底不疼，她也没有心情继续关注自己的伤。

　　因为刚才的一系列事情，她心里现在一团乱。

　　而墨伊斯只像是做完了一件平平无奇的事，并没有觉得他的举动放在别人眼中会多么古怪，转而已经开始思索下一件令他疑惑的问题。

　　“你刚刚说，你是异端？”

　　大神官的总结能力无疑很强，直接抓住了重点。

　　希缇亚下意识想要垂头，却又抬起头，目光执拗地看着墨伊斯：“霍尔神官认为我是，他也会让我是。”

　　虽然她不报什么指望，但刚才墨伊斯的话让她生出了一点点冲动，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她也……想要抓住。

　　墨伊斯的神色冷了。

　　希缇亚心中自嘲，果然，一谈到和女神有关的事，大神官绝对不会打破他的原则，墨伊斯绝对不会容忍异端的存在……

　　“可以带我去您刚刚离开的地方吗？”墨伊斯问，像希缇亚伸出手，“究竟是谁说你是异端？”

　　希缇亚愣愣地看着他：“啊？”

　　墨伊斯牵住她的手，不用她回答，已经猜到了他要找的人会在哪里，转身向这片荒芜的角落外走去，边走边回头，用笃定地语气说：“你不是异端。”

　　“因为你是我召唤出的神眷者。”

　　……

　　祝祷厅也得知了异端逃跑的消息。

　　其他前来祝祷的信众已经带着一肚子见闻离开。莱纳斯家族众人在希缇亚凭空消失后，暂时被安置到这里等待。

　　虽然希缇亚·莱纳斯有异端嫌疑，但她的妹妹薇琪尔·莱纳斯毕竟是刚刚觉醒的召唤系魔法师。对于朗贝华城而言，本来一位觉醒的魔法师就十分珍贵，更何况得到了生命女神传承的召唤系魔法师。

　　本来把薇琪尔叫到审判厅不过只是走个过场，现在希缇亚逃走，他们就更加有理由重罚这个“异端”，同时作为对莱纳斯家族的补偿，厚待薇琪尔。霍尔刚刚已经同意，会为薇琪尔提供进入奥诺兰纳入学的推荐信。

　　这样一来，因希缇亚的事有些愁眉苦脸的莱纳斯夫妇顿时喜上眉梢，好声好气请霍尔在神殿中为薇琪尔美言。

　　只不过这位得了便宜的小姐似乎不太领情，她金发碧眼，长相很有灵气，只不过现在脸上仍有未消的怒气，坚决离莱纳斯夫妇与霍尔神官远远的，语气蛮横，趾高气昂：“有什么事不能等希缇亚回来再说？她还没死，我也没傻！”

　　“她是异端！”莱纳斯夫人痛彻心扉地说，“她已经背叛了我们了！”

　　薇琪尔仰起脸：“笑掉了雷瑟拉尔的尾巴！她两个月来一共只出过一次门，和你们为她找的那个未婚夫一起，能在什么时候被异端洗脑了？家里吗？”

　　莱纳斯夫人赶紧说：“那一定是在那个时候，她肯定自己不知道去了哪里！”

　　“不好意思，她不是自己，我和她一起去的。”薇琪尔冷不丁说。

　　莱纳斯夫人瞪大了眼，像是被噎住一样：“她，我让她去和格劳伦少爷约会，你跟去做什么？”

　　薇琪尔翻了个白眼：“就她那运气，出门被马车撞死了怎么办？而且在我看来，格劳伦·米尔亚可不是什么好未婚夫！”

　　如果不是薇琪尔现在身份转变，巴雷斯大概会直接狠狠斥责她。但现在薇琪尔即将作为一名魔法师出发进修，他也只能拉长了脸，对霍尔找补：“十分抱歉，霍尔大人，这孩子过去不是这样的性格，我想这一定是因为她的魔法的……呃……”

　　“代价。”霍尔替他说了。

　　巴雷斯连连点头：“没错，是的，代价！”

　　希缇亚跟随墨伊斯来到祝祷厅时，看到的刚好是这一幕。

　　祝祷厅是神殿的核心，里面穿梭的侍者数量不少，希缇亚和墨伊斯的进入引起了其他人的侧目。

　　薇琪尔一眼看到他们两个人，眼睛一亮，却又因为希缇亚旁边的墨伊斯而有些迟疑。

　　巴雷斯直接看到希缇亚，怒火中烧，站起来朝前几步：“你做了错事，竟然还要逃跑！你知不知道这样会拖累赛多和薇琪尔？我告诉你，你做了这样侮辱祖先的事情，我已经在女神面前立誓，将你逐出莱纳斯家族……”

　　然而霍尔的惊叫突然打断了他的发泄与宣判：“大神官阁下！！”

　　巴雷斯的话噎在了喉咙口。

　　紫袍的英俊男人一言不发，冰冷的眼神透过镜片扫视着会客室中狼狈的人，浑身自带威压。

　　墨伊斯虽然低调，但见过他的所有人都不会否认，他光是站着，就能让人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然而旁边紧挨着他的白裙少女却似乎完全不怕他，少女微微睁大紫琉璃一般的眼睛，原本清澈的声音因为疲惫而沙哑，在大气不敢发一声的会客室里平添嘲弄：“哟，居然这么快就把我逐出家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