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烈的拉斯特》影月之霜殇

138、（一百三十八）漂泊者的归乡

　　在这三百年中，弗雷每隔几年都会到龙谷搜寻一番，悄悄咪咪的。因为它听说议会在龙谷边缘和里面留了数个隐匿的看守者，大约几十年一轮换，要是被发现了就很麻烦。

　　“你的父母呢？”

　　“等我十八岁的时候，他们告诉我说你可以去外面谋个生活，不必待在破落的龙谷，去更加广阔的新天地学习。父亲说他们也要离开龙谷去外面巡游了。”

　　弗雷顿时警觉起来，试探地问：“你后来回去过长大的地方吗？”

　　“在炎誓家的陪同下回去探亲过一次，原来的房子住的已经是别的人。事到如今，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联络他们，报答他们的恩情。所以只能将亚历克斯的家和姐姐的家当做我的家。”

　　“那，为什么你的身上会有很浅淡的白桂花香味？”

　　“嗯？我也不知道。这个，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没人告诉过你这个？”

　　“……姐姐似乎也欲言又止的。”

　　“那就算了。”

　　“是什么不能提的事吗？”

　　“也不是……当我没问。”弗雷连连摇头，它背上冒出冷汗，这似乎几近坐实了自己刚进家门之后不久的猜想。到底琉赛亚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吗？瑟莉斯拉·拉斯特又是何方神圣？她的家里都住了些什么成员（怪物）？

　　数日后，连嚎哭峡湾都风雪交加，瑟莉斯拉为了虎人族的安全，指示它们不要冒雪作业，一切以降低村中自然灾害带来的损失为重。地面上积累了约一米厚的雪，幸好门安装的时候是往里开的。雪稍微停一点，虎人们便开始清理自家门前的雪，至少开出一条道路来。

　　庞培和兄长拉古尔分别去别家统计受灾情况，鉴于大家现在没有饲养牲畜也没有种植什么，差不多损害可以忽略不计，绯红勋爵带来的物资能够满足各家各户过冬，族人们相当感激，只可惜不能做些什么。

　　这样的积极性反映到了瑟莉斯拉那里，她歪头一想，问你们族中的妇女可否会织物？

　　庞培答曰，编制毯子还是会的，只是缺乏原材料。

　　瑟莉斯拉二话没说又去采购了适合手工织毯的工具和材料。告诉它们冬季在家可以编织织物，我这边暂时不需要这种商品，你们先留足村里所需再考虑其他。

　　给足过冬物资与庆祝新年的礼物，瑟莉斯拉觉得可以暂时与陌暮村的事务告一段落，正式捕鱼的计划等恶劣天气过一点再说。

　　她交给了埃克利可以稍微延长他传送距离的辅助魔道具，这样的话就可以一次性从要塞到达陌暮村，以及一点C级魔石作为施法素材，埃克利足以完成他承诺的每周三个晚上的文化课程。反正大雪让户外工作变得几乎停摆，白天上午，村里的人可以稍微跑几步，赶到村中的教室学习文化课，下午温习或者做点别的事，大家聚在一起讨论未来的生活与梦想，晚上，妇女们在各自的家里开始编织毯子、坐垫、靠垫，充分利用时间。

　　勋爵鼓励大家努力学习，当你们学会本地语言入门后，就可以将日常生活和劳动中遇到的问题写成信函，放进村口的贮物箱，自己大约会每周来一村子视察一次，日常有简单的问题和困难，与要塞特派员埃克利与柯蒂斯沟通。

　　就这样，与村子里的大家道过节日快乐后，瑟莉斯拉和她的运输舰“纺锤”号离开了陌暮村和北境的嚎哭峡湾，回到了多弗尔村。在此之前，她抽空去了一趟斯黛拉已经标记的“闹鬼矿井”，用血月的天象仪杖对搜寻到的黑核碎片进行了封印，等过年后再来看，考虑将其带去德弗洛，取到古神答应的交易货物。暂时不想将那样渗人的东西一直放在自己的储物栏里。

　　1326年12月25日，又一年的冬幕节开始。

　　炎誓家的少爷们已经放回去陪家长和家族过节。

　　瑟莉斯拉则带着剩下的家人们在多弗尔开开心心地享受节日。

　　很快，12月28日到了。

　　与老爷子他们打好招呼，瑟莉斯拉便准备出门去德斐茵接女巫缇莎去往教国。

　　弗雷恳求能不能带它一起去，从来没去看过教国在冬幕节时的样子。瑟莉斯拉问它你三百年来都没在新年的时候去看过教国的样子？

　　“因为一到冬天格赛特就忙得不了，部族议会和傀儡国王每天都要向我汇报，你也知道那里冬天比这边还严峻。我穿梭于各大部族与格赛特之间，尽可能为它们减少损失，比如开启传送门将部分部族子民迁移到格赛特过冬，冬天忙死啦！还出门，不是我宅的问题，是哪有空出门！”

　　“如果乖乖听话我就带你出门。”

　　“保证听话！老爷子在这里！我宣誓！”

　　“好吧，就一天哦。”从眼神里读懂老爷子“就随它一天吧”的意见，瑟莉斯拉便同意了。

　　“嗯嗯！”弗雷开心地答应，点头如捣蒜。

　　一大清早，女巫缇莎便精心准备去德斐茵的着装，幸好自己的脸已经无需特地画上妆容，她只是用了面纱，外加一点幻术的遮挡，至少不希望被风吹起来的时候，吓坏街上沉浸在欢乐氛围中的无辜路人。

　　杰弗逊城主特地去请来了雨燕城最好的裁缝，买了他能联系到的最好的布料，为秘书官助理女士量身定做一身暖和厚实的呢子大衣与斗篷。

　　“缇莎女士，您准备好了吗？”会客室的门打开，绯红勋爵走进来，问女巫是否做好了归乡的准备，尤其是心里准备。

　　“是的，我准备好了，勋爵大人。”女巫身着深灰蓝色的呢子大衣和厚斗篷，头上是缀黑纱的女士帽，脚下是黑色皮靴，佩戴了一条镶嵌低等级炎属性魔石的项链用于保暖，手上是黑色手套和一个女士小手包，虽然她自己有一点空间不是很大的储物栏，她觉得还是带一个皮质小手包比较好，里面放了两枚白金币和几枚金币以及银币。缇莎忽然注意到了瑟莉斯拉右肩上的渡鸦，询问这是否是瑟莉斯拉的宠物。

　　“这家伙非要跟我出去逛街，我想它没见过教国新年的街道，就打算带它去逛一天。希望你不会介意。”瑟莉斯拉跟弗雷严正告诫绝对不可以站左边的肩膀否则腿打断——弗雷的确是是喜欢站在老爷子左边肩膀。

　　“不会的。”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出发。”话音刚落，瑟莉斯拉单手开启了通往教国王都某条街道的传送门，当记忆中的街景在魔力所形成的传送门上涤荡时，缇莎·漂流者不由得微微张开嘴唇，表达自己的惊讶——这里距离王都塞勒涅直线距离超过三千公里以上！还是单手开门！

　　果然，跟首席有往来的人物都不是省油的灯。
　　缇莎迅速接受了眼前的现实，心想自己离开魔女会的二十年后，后来之人已经如此优秀，难怪会成为拉克索王国的军功勋爵，她的参与直接改变了北伐最终所能缔造的战果。

　　瑟莉斯拉特地选了早上就去，是希望女巫缇莎能充分地故地重游。

　　塞勒涅，被银月的女神所祝福之地，一千年多年前，女神的神殿曾经位于这座城市的一隅，然而一切都在古神不惜一切的自爆中让这片大陆诸多刚刚走上上升之道的文明化为了废墟。经历过一千多年的重建，星愿教会以此地为中心，再次组织了信仰者对城市与文明的重建，信仰与文明之都得以重生，然而女神神殿里再也没有居住过女神，最终神殿变成了教会供奉整个教派多位神明与圣贤的共同祭祀殿堂。

　　古神或许没有为当初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行为后悔过，但它或许考虑过那样的鲁莽不能来第二次……至今东西阵营的战争尚未真正逼近过万福之地塞勒涅，倒是将盟国王都阿瑟玛吓了几回，直到神殿骑士伊萨克开始崭露头角后，教国所受到的侵袭基本止于边境一带，内地受到很好的保护，塞勒涅得以作为西部文明的明珠而繁荣辉煌。这是一座有平民区但是绝对没有贫民区的城市，为诸座城市所少有。

　　预先看过地图，城市的主体与二十年前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至多是往南边扩建了一些新区。

　　回到故乡并未让女巫缇莎分外激动，或许是漂流的生活与本身的素质足以让她处变不惊。她的目光沿着街道缓缓梭巡，走得不快，似乎是想将这份久违的景色尽收眼底。

　　“我离开之前，这条街花铺‘木槿花’的店主刚刚生了女儿，现在店主都中年发福了，他的女儿已经开始接手店铺，真好呀。”

　　“肉铺‘山羊之眼’的老板沃斯没想到会瘸了一条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他以前可是个体育健将，可惜。”

　　“这家‘芬妮的玩偶’玩具店，以前我给孩子买过玩具……不过，现在为什么连情趣用品都开始卖了，不理解。大概是时代变了。”

　　瑟莉斯拉瞥了一眼，还好，店铺招牌虽然是一整块，但店面还是分开的。
　　渡鸦稍微有点想进去看，门帘里面很神秘，瑟莉斯拉说这次还是不方便，弗雷悻悻地遵从了。

　　“那边远远可见的高塔塔尖是本国大魔导师们进行研究与培养人才的地方，嗯？从八座增加到十座了？看来本国够格的人才增加了。”缇莎低头看看地图，地图上有标记法师塔塔主的名字，“莫妮卡·芬里尔，是我认识的那个……应该是的。有出息了啊。”

　　“芬里尔女士在魔女会中以‘狂狼’的头衔著称。”瑟莉斯拉殷勤地解释，“是现在教国国内在魔女会优秀成员的代表。她现在是准王太子妃玛丽安娜的指导老师。”

　　“……这样啊。”瑟莉斯拉捕捉到这普通的一句应答，缇莎没有随意敷衍地“哦”一声就代表略过，而是用手指数着法师塔的数字，在目力所及之处寻找莫妮卡·芬里尔的那座塔，语气相当和蔼。“挺好的。”

　　“需要去见见莫妮卡女士吗？我相信以自己在魔女会的名望，还是能约到一个见面的。”

　　“不必了，大魔导师事物与研究繁忙，我们还是不去打扰了。就算是过节期间，她们也是要与家人度过的。我无意打扰任何人，只要能在这街道上走走便好。”

　　穿过热闹的街道，节日里拥挤的人流，两人走到了贵族住宅区。这里的人流比起商业街道上就少得多，往来更多是装饰精美的马车，鲜有人们在这些街道上缓缓步行。

　　不过，现在是节日期间，贵人们难免会有闲情逸致在贵族区的马路上散步，而且两人的穿着气质符合，一般没有什么贵族府邸的家族卫士前来盘问。直到缇莎在某座贵族大宅的大门前停了下来。

　　月璃公爵府。

　　瑟莉斯拉站在缇莎身旁，目光锁定在她全身的反应上。
　　尽管戴上黑色皮质手套，她的双手紧紧扣在一起，目光透过黑色的薄纱，越过二十年未变的家族大门，望向那熟悉的雕梁画栋，仿佛那座楼宇里面有着对她很重要的东西。她咬住下唇，欲言又止。

　　这答案不言自明了——瑟莉斯拉如是想。

　　大概是被这样的注视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门口年轻的家族卫兵走上前来，先是行了一礼，然后温和地问：“您好女士，是预约了拜访吗？是否需要我传达？”

　　“不，不是，只是路过，这是以前一位朋友的家，我过度的注视给您造成了不便，请容我道歉。我们这就离开。”

　　“是这样啊。好的。您看起来有点……触景伤情？啊，如果我猜错了的话，请原谅我的冒犯。”

　　“并没有，不会的。让您困扰了，我们这就离开。”缇莎非常有礼貌地微微点头致谢，然后对瑟莉斯拉说我们走吧。

　　前去搭话的卫兵退回门口，与之搭档的另外一人嘟囔到：“那位女士说了什么？”

　　“她说这里是她以前朋友的家，她路过了顺带看一眼。”

　　“这语意，难道是王后陛下以前的朋友？啊，王后陛下失踪了二十多年了，那个时候我们都还是小毛孩呢。”

　　“或许是王后陛下在外地的朋友，过节到王都来，顺带来看一眼，一定是很要好的朋友，才有这样的思念。哇，我好羡慕。哎，对了，刚才门口那位女士身后带着乌鸦的红发女士好酷哦！我也想有那样的宠物，比猫狗都拉风！”

　　“你们俩在闲聊什么呢？”突然出现在两人背后的声音将他俩吓了一跳，卫士们回头一看，是月璃公爵府管家洛斯因泰尔先生。

　　“洛斯先生！啊，报告，刚才有两位女士步行路过，有一位穿着深灰蓝色斗篷和呢子大衣，
　　戴着黑纱的不知名女士朝府邸张望，我便走过去询问是否是预约了拜会，她回答说并不是，只是路过了曾经友人的家，并不是要打扰，然后就与另一位身高目测至少一米八的带着乌鸦宠物的红发女士一起离开了。那位女士很有礼貌。”

　　“一米八，红发的女士，这么高的女士很少有呢。”

　　“稍微加一点跟，一米八五肯定有，感觉很有气质，但是我们不认识，她也没怎么说话。”

　　“呃，洛斯先生，会是什么可疑的人跑来踩点吗？”守卫们怯生生地问。

　　“踩点也不会这么明目张胆的，傻孩子。或许是以前王后陛下的熟人吧，唔，她们往哪里走了？我感觉还是去打个招呼留点印象的好。”

　　卫兵指了方向，说两人应该还没走远，就几分钟的事。

　　管家洛斯因泰尔点点头，迈起中年管家有力精干的步伐，没过一会，追上了沿路走走看看的两人。他首先做了自我介绍，是月璃公爵府的管家。

　　“在下是拉克索王国新晋月虹勋爵，绯红的拉斯特。”瑟莉斯拉倒是没必要遮遮掩掩的，“很高兴见到您，洛斯先生。这是随我一起来节日的王都闲逛的缇莎女士。”

　　“非常荣幸见到您，北伐的英雄，没想到您会路过月璃府邸，我想我应该去汇报老爷，您这样的贵客，我们怎么能不请到府邸小叙一会呢？”

　　“本不想打扰的，只是我随行的魔女会的朋友路过她以前朋友的家，有些触景伤情，多看了一会，给您家的卫兵造成困扰了，真的很不好意思。小叙就不必，我们还想在王都多逛一逛，过一会我还在别处有个约会，这次就不打扰啦。十分感谢您优雅的邀请。”

　　“是这样啊……那，我仅代表月璃府邸，感谢缇莎女士的挂念。祝您二位节日快乐，愿女神的光辉永远照耀。哦，对了，请务必收下这个。”说着，管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袋，里面装着几颗巧克力糖。“这是月璃家新年的糖果，很好吃的，请在路上分享。”

　　“谢……谢。”缇莎双手接过管家递给的那个小布包，不经意间声音有些颤抖，尽管有着黑色面纱的遮挡，她布满疤痕的面孔上，有一滴晶莹的眼泪，那滴眼泪所折射出的光，映入了管家的眼底。

　　一定是过去与王后陛下友谊匪浅的朋友，才会如此动情吧。
　　管家欣慰地想。

　　分别之后，走在路上，瑟莉斯拉吃了一颗，很好吃，将另外一颗喂了弗雷，弗雷表示大满足。

　　缇莎尝了一颗，将另一颗留下，很珍惜地放进自己的储物栏：“久违了，味道还是那么好。”

　　“其实你也可以以‘朋友’的名义进去小坐一会，说不定故居大宅里的人会见你，愿意谈论过去。”

　　事到如今，秘密在精明的人面前，倒也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了。
　　“不想看到大家因为我现在的丑态而伤心的样子，他们一定会去请最好的祭司，或者主教，或者惊动身份更高的人，没有必要，没有必要。我已经学会了接受现在的自己，相信这伤疤是我曾经向往过的异世界冒险所付出的实现愿望的‘代价’。”

　　“哦？你曾经向往过‘异世界冒险’？”

　　“圣塔莉萨殿下的伟业是每一位魔女会成员的憧憬，包括以一身的勇气闯荡异世界，校验自身的实力，通过历练变得更强大什么的……小时候的我，曾经天真稚气地将自己的梦想写在了流水账一样的小说里。谁想到，命运竟然让我一语成谶。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应该感谢还是埋怨。”

　　“唔，如果不是考虑到你的经历比较辛苦……我其实挺想和你探讨这个话题的。”异世界冒险？自己只是跑了一个开端，现在还没空去跑下一段。

　　“随时欢迎到德斐茵来找我，我不介意谈论那些‘比较辛苦’的经历。我认为，回忆还没有让自己痛苦到不可承受的地步，即便我的脸变成这样，我的声音变成这样，我的手变成这样，徒增与家人分离之苦。我依然能充满勇气地告诉您，那些过去——都被我踩在脚下了。”

　　瑟莉斯拉与她的渡鸦被这番话震动了心灵，她恨不得将这段所见所闻刻录下来，可惜并没有提前准备，太遗憾了。弗雷的灵魂里有一种冲动，强烈到它希望立刻将这名奇女子的身姿绘画成一幅颇具气势的肖像画。

　　“好的，一言为定。”魔女会的同仕历经波劫依然能如此坚强屹立，让瑟莉斯拉感到甚是欣慰。

　　管家自觉做了件充满善意的事，回去跟月璃老公爵闲聊，感慨说泰莎小姐人缘真好，这么多年以后，过年过节还能有远来的朋友跑到官邸门前思念她。

　　月璃老公爵已经七十岁了，贵为国母之父，他在同辈中算是精神矍铄身体硬朗的代表，他曾提着家主权杖豪言称，即使身为王后的女儿不在了，他也要看着外孙，王太子阿格里尔结婚生子登上王位了才肯咽气。

　　尽管宝贝女儿，让他无比骄傲的女儿失踪了二十年，老公爵依然忍住痛苦，咬牙将外孙照看长大，他依旧不避谈女儿的话题。在他看来，因为分离之痛就要回避谈及荣耀过家族的女儿，那是对女儿最大的背叛，是家族之耻。

　　管家跟老公爵提起这事的时候，恰逢老公爵的儿子，现任月璃公爵，小姐的亲生兄长从外面办事回来，他听到这茬小小插曲的时候也是长吁短叹，感叹友谊如此美好，且地久天长。不过，他咀嚼着话题里面的一个词，总觉得记忆深处有什么在冲他勾勾手，却又模糊不清，就像躲在门背后露出一节动来动去的猫尾巴在吸引主人，遂问父亲：“父亲，你觉不觉得，‘缇莎’这个名字，我们是不是在哪里听到过？”

　　“缇莎，缇莎，缇莎……怎么感觉是个小女孩的名字呢？和我家泰莎就一个音的差别……”

　　越是念，公爵越难以将这个词从脑海中拂去，它仿佛变成了一个回忆中朦朦胧胧的咒文，即将要开启什么，却让回忆的门扉变得沉重。若是不拼尽全力去打开这扇门扉，就会陷入咒文的螺旋，非常难受。

　　渐渐地，“缇莎”在脑海中变成了一位小女孩的身影，她说她骑着蜘蛛坐骑，拿起魔杖，要勇敢地去异世界冒险了。

　　“啊——！！”一声炸裂的怒吼差点掀翻老公爵书房的家具们，老公爵惊诧地看着儿子呐喊出声，问他到底怎么了。而月璃公爵则抓住管家洛斯因泰尔大力摇晃，“快！跟我去泰莎的书房找一样东西！她十岁时候写的流水账小说本！你见过那个封面的！”

　　老公爵也坐不住了，记忆的门扉终于被关键的钥匙开启。

　　“父亲！快看！这是泰莎的小说本！还有插图！哈哈，画得好简陋！骑着蜘蛛坐骑去异界冒险的小魔女！”
　　“混蛋哥哥！快还给我！谁让你看了！不准笑！骑着蜘蛛怎么了！魔女有什么坐骑都不奇怪的！你再不还给我我把你写进去，骑一头猪的贵族骑士！”
　　“泰莎好坏哦！竟然想我骑上猪豚战斗！”
　　“缇莎的蜘蛛很可爱的！没有毒！它会织网……”

　　年幼孩子们在自己面前喧闹的景象还历历在目，让精神在瞬间年轻了几十岁。

　　根本不要仆人搀扶，老公爵提起手杖，脚下生风，随管家和儿子快步去了女儿“尘封已久”的书房。

　　尽管是“尘封已久”，其实每周都会有家仆打扫，像是随时欢迎女儿回归那样。

　　经过数分钟的摸索，终于在书架上找到了那本泰莎十岁时的小说与插画本。的确，作为冒险主角的小魔女的名字，的确是叫做“缇莎”（Tysha），而作者的名字是（Tisha）。

　　“洛斯，派出你所有的人，全城搜索她们的踪迹，若是那位红发的女士自称‘绯红勋爵’，那她一定很显眼。”一米八还穿着稍微有几厘米平跟的鞋，在人群中会相当醒目。

　　“遵命，老爷，少爷！我一定将她们带回来！是劝回来！”

　　管家充满动力与使命感地飞奔出门后，公爵才困惑地问父亲：“如果真是泰莎回来了，为什么她只愿在家门口看一眼就走呢？我不明白。”

　　“或许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苦衷，谁又想失踪二十年，与家人离散呢？等她回来，一切会有结果的。但是，切记，绝对不要埋怨她，‘不要让她做任何她不愿意的事’。”

　　“……我明白了。”公爵大概能明白老父亲的意思，里面有包含“不要力劝或者要求让她回去争王后位”的意味，等王太子登基的时候，他自然会给母亲正名。

　　月璃家的人们心中燃起久违的希望，在这个新年即将来临的日子里，他们分外期待奇迹的发生，不禁会向天上的女神祷告，不要让他们再苦苦等待了，无论泰莎经历了什么，他们都会张开双臂欢迎她回来。

　　既然在绯红勋爵敏锐的觉察之下已经不是什么特别的秘密，缇莎稍微放开了心，去了她尚未出嫁之前，非常喜欢的一家老字号茶点店。归来的女巫向瑟莉斯拉请教了二十年来魔女会的近况，她希望重归于组织。

　　“但我不认为你立刻返回魔女会是明智之举。过几年，等新一届的魔女论坛开幕之后，那时必定会有新成员入会的欢迎式，挤在那一批会比较合适。今年和明年还是稍微韬光养晦比较好。”

　　“是，我明白。我只是想尽快能跟上这个时代大家的平均水平。”

　　“别担心，你的底子绝对没有问题。”

　　这时，忽然街对面不远处开始聚集人群，人们显得很慌乱，发出叫嚷的声音。瑟莉斯拉循声望去，看到一个幼童坐在窗台上，一只脚撂在窗台的花盆架子上，从人群的尖叫以及花盆架子上已经空出的地方来看，估计这小家伙已经蹬了一个下去，砸没砸到人不知道，反正那咿咿呀呀的小家伙现在看起来是最危险的。

　　瑟莉斯拉坐不住了，给缇莎使了个眼色，缇莎同她一起迅速离开店内，出了门。

　　“这随时会把它自己的小命给报销啊。”瑟莉斯拉挤在围观的人群里，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几乎堵住了这十字路口的交通。然而抬头一看，那小家伙俨然还不知道这五楼高的高度对它来说意味着掉下来就是落地成盒。“这一小会了，家长是出门了？”

　　“……只要不掉下来就好？”缇莎并没有那种想在千钧一发之刻力挽狂澜的想法，并不想听到人们惊恐的尖叫，只见她的手掌中浮现魔法的光芒，冲着街道对面五楼的危险隐患迅速投出成型的咒文团，只听见“啪叽”一声，那小娃娃就被整个白色的蛛网粘在了窗台上，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动弹不得的小娃娃，反而哇哇大哭起来，好像是要找妈妈求救的样子。

　　“快找城市警备官过来！去孩子家里看看，家长到底是没在还是突发疾病了！把小孩子从窗台上弄回去！”瑟莉斯拉还没来得及笑，就硬憋了回去，她借着身高优势和中气十足的洪亮嗓音，对周围的人嚷嚷到。很快，附近巡逻的警备官被热心市民引导至此，他们迅速上楼进屋，背下了病倒的孩童的母亲，有警备官抱着孩子，对下属发号施令，让下属去联系这家人的丈夫和父亲，病倒的母亲被立刻送医。

　　“您的直觉还真准。”缇莎微笑着看向自己的陪伴者。

　　“算了，我这不算乌鸦嘴就谢天谢地。说不定，那孩子是懵懵懂懂为母亲求救了呢。避免了一场悲剧，省得大过节的大家都过不好。既然已经迅速解决，我们走吧。”

　　肩膀上的渡鸦感到莫名委屈，但是万恶的主人让它装一天的哑巴和真渡鸦，最好不要说话，用眼看，用心听即可。

　　“请等一等，绯红勋爵。”没走多远，瑟莉斯拉似乎被叫住了，扭头一看，竟然是准王太子妃殿下，她在马车上发现了路边正在行走的瑟莉斯拉和女巫缇莎。“我和阿格里尔想请您和您的同伴到官邸做客，共庆新年。顺带谈谈关于拉克索王国北境特产的事。”

　　“没想到走在路上也会被邀请（发现），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心想自己都在城里晃了大半天，要是还没人发现，那可就太反常了。从善如流地上车，关门，瑟莉斯拉这才问玛丽安娜，“是偶遇，还是首席告诉你们的？”

　　“因为首席告诉了阿格里尔，说是您大概会在冬幕节期间来到塞勒涅闲逛，所以，有所准备。希望您别介意。”

　　“不存在的，这一路并未遇到任何的不愉快。”

　　“想必这位就是您陪伴回乡探亲的缇莎·漂流者女士？”

　　“是的。”

　　“向您致敬，尊敬的魔女先辈，我是玛丽安娜·罗兹，同为魔女会的一员。”在车上，玛丽恭敬地向缇莎致以魔女之礼。“阿格里尔与我，无比感谢您在异界对于不幸者的照拂，得以让他们坚持到归乡。”

　　“那是我应该做的，我没法袖手旁观。谢谢你的敬意，愿你的魔法之枝万古长青。”

　　“怎样，上次的北境特产，口味是否惊艳？”瑟莉斯拉问她。

　　“那是当然，不出一日，好评传遍了教皇厅和王室以及贵族院。或许大家生平第一次吃到鲜活的金线蓝鳍鲔，又或许因为是赠物，更加平添了几分美味？”玛丽安娜的笑容在商业上多了几分诚恳，“但总不好继续白吃白拿，阿格里尔和我打算邀请您商讨，是否可以让我们在教国国内代理拉克索王国的北境特产销售？”

　　“不巧，那个我打算给银凤家代理，他们行动相当积极，我前几天就收到了企划书。”

　　“原来是这样，商业世家的嗅觉果然灵敏。”这样的拒绝在玛丽安娜的预计之中，海货不行就试试别的，教国这边前几天通过专业信道知道了拉克索王国贵族院讨论的绯红勋爵打算开拓新领地的事。既然开拓点不止一处，那么打算经营的事物便不止一样。“若是您还有别的销售打算，请务必赏光给我们合作一点。”

　　缇莎对这番对话感到奇怪，绯红勋爵是拉克索王国的军功勋爵，就算她手里再捏着特产，也不至于让王太子夫妇对她如此谦卑？

　　等等，这怎么越听越像是早就认识，在互相讲着某种对方才能懂的“黑话”似的？

　　“好的，能从殿下这里赚钱，是我的荣幸。等下一处勘探计划结束后，我会记得寄信来的。”

　　这对话就基本结束，那么去王太子府邸还有什么意义？吃顿饭，还是有别的事情？

　　不，这对自己来说还是有意义的，缇莎默默地想到，二十二年过去，那孩子长成什么样了？与自己速写本上猜测是否一致呢？

　　历代王太子的府邸，这里的建筑似乎没什么变化。

　　很快，客人们被引领到了府邸的会客室。

　　令瑟莉斯拉奇怪的是，为准王太子妃驾车的执事在府邸排位很高吗？为什么他有资格留在这会客室里？玛丽安娜似乎无意让他出去的样子？

　　似乎觉察到自己被瑟莉斯拉“有些介意”地注视，那位年轻的执事微微一笑，很有礼貌，然后用熟悉的声音对瑟莉斯拉说：“是我。”

　　“唔。”瑟莉斯拉的眼睛眯了起来，“难怪。我就说，并没有觉察到可疑的跟踪者，却还能被准确追踪，也只有无法被看穿的你才能如此特殊。是王太子殿下雇佣了你，还是首席的意思？”

　　“差不多都有。”

　　“德斐茵那边的眼线也是你咯？”

　　“我不否认。”执事向缇莎女士致歉，“很抱歉对您冒犯与无礼，女士。我擅自查阅了您的私人物品。”

　　“算了……没事，都过去了。我知道自己理应受到监视。”

　　“您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一直在为国家安全操劳的恩师心中，愧意也会减少一些的。”

　　这狐假虎威的模样……瑟莉斯拉心想，够味。
　　它还挺入戏……无数的马甲大概给了它活出不一样模板的机会吧。

　　三分钟后，王太子阿格里尔忙完其他事，进入了会客室中。

　　缇莎在见到进来之后的阿格里尔，很明显地发出了惊讶的吸气声，她没有料到，面前这位英俊的王太子，就是那天在首席身旁，参与审问的“王国官员”，她本以为只是首席派系这边的一位王室范畴里负责国家安全的高官或者贵族而已。

　　他与他的国王父亲并不相像，因此超出了她的预计。

　　“鉴于我们上次在运输舰上见过，也问过了许多关于您在那边的事，这次的询问就不再重复上次的环节。我只想真诚地询问您，并祈望听取您真诚的回答——”本想强装镇定，摆出一国王太子的风范，可是在最后说出关键字句时，一切的准备依然功亏一篑，“缇莎女士，您……是……我的……母亲大人吗？”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