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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只是除岁孤独身 ...

  •   明明是才过了年的,这几日之间,却又要过一遍。正月里从上岳一穿,却是回到十二月中,倒是自始以来第一回,十几日里过两个年。只是我心底却有些惧怕过这个年。年,一家团圆,其乐融融,便是我远在美国,爸妈都要喊我回家过年。“千门万户曈曈日”,中华之年,意味喜庆团圆。可如今我又当置于何地?看别人一家喜乐,夫和妻顺,我不过是孑然一身客居他府罢了。
      从前我最喜除夕初一,总觉得这当时世上最温馨喜庆的节日。我竟不知道,除夕可以变得这般落寞萧索。一年之终,宫门王府自然大摆宴席。允礼从宫里参宴而归,已约黄昏。海总管帮着福晋早已将王府之家宴操持妥当,只等允礼回来开筵。我身为允礼侍女,本当从宴侍奉,只是允礼体谅我身子未好,也还未学过规矩,便准我自在屋里逍遥。
      夕日落尽,夜色将临。窗外寒雪未化,只是衬映着暖色宫灯与火红窗花对联,倒也是暖意乍现,不觉严寒。除夕宴设于正清殿内,与我仅几墙之隔,我如何能听不到那若即若离的丝竹管弦,轻歌曼舞,及隐隐劝酒之声?似其乐融融,似极尽天伦,只是这喧闹繁华,衬得我这仅留得几盏昏暗灯烛的东厢房愈发凄冷。
      “姑娘,外头又飘雪了,好生冷呢,奴婢再多添些炭火。”叙叙掀开厚帘帐,搓着手从外头进来,耸着肩跺着脚跑去加了些炭火,“姑娘,奴婢多点些灯可好?这年节里,总该亮堂些。”
      “看外头这般热闹,屋里,是该亮堂些。”我微微点头,对她道。
      眼前忽然一阵光,叙叙点了许多盏灯,屋子里头,登时亮了不少。“姑娘,爷赏了许多吃食,膳房一会儿就送来。这还是奴婢头一遭过年不必忙活,只和姑娘待在一起便好。”叙叙颇为高兴地道。
      “叙叙,你可想念你的父母亲人?”我忽然问道。
      “姑娘,奴婢不晓得父母长什么样儿的。奴婢自记事起便已是在王府中由嬷嬷管教了。姑娘这么问,可是想家人了?”叙叙走到我身边,问道。
      “这般年节,怎会不想?”我轻叹了口气,眸光望向叙叙。
      “姑娘,有爹娘疼必是很幸福吧?”叙叙有些失落的颜色,却又带着点期盼。
      我站起身来,拉住她的手,轻轻抱了抱她,却什么话也说不出。
      “不说这些了,大过年惹得姑娘伤心是奴婢的不是。姑娘,膳房怕是就要将膳食送来了。今日大年,爷赏赐了二十道菜品果子,姑娘可要好好尝尝。”眨眼间,叙叙抹去了她不经意流露的一丝失落,换上愉悦的笑脸对我道。
      “好。”我亦笑对她道,“你先准备着,我出去走走。”
      鬼使神差地我便走到了正殿门外,大殿之内歌舞升平,觥筹交错间满是浓浓祝词之味。我叹了口气,正准备转身离去,却撞见了海总管。
      “翛翛姑娘,姑娘来的正好。厨房正催呢,老奴分不开身,可否劳烦姑娘将这壶酒给爷送进去?”海总管语气颇急。
      “总管客气了,我这就送去,总管去忙吧。”我应下道,实在也没有理由拒绝。
      海总管谢过便转身离去。我捧着酒进入大殿。允礼一身团龙郡王袍端居正中,两肩行龙张牙舞爪,威慑不减。嫡福晋钮祜禄?亦姝坐于允礼身侧微下首,侧福晋瓜尔佳?彤心则坐于右下侧,不住地劝酒。酒过三巡,加之本就在宫宴上喝了不少,允礼已染上微醺之色。
      只见福晋举起金杯,至允礼面前,“多年来,臣妾得爷照拂,臣妾先干为敬。“说着,边掩嘴饮尽杯中佳酿。
      “你的酒,本王怎能不喝?这些年,亦辛苦你。”说着,允礼含笑看向福晋,边伸手自将杯斟满,“本王亦敬你。”
      “臣妾饮了便好,自然知晓爷的心意。爷还是少饮些,今日宫中府中,已是饮了不少,佳酿虽醇,然多饮伤身。”福晋欠身,为允礼盛了一碗乌鸡松茸汤,“爷喝些汤,臣妾已吩咐膳房熬了赤豆白薏仁粥,爷好缓一缓。”
      “你自是细心。”允礼浅笑道,将手中之杯轻轻放下。
      见此情景,我不禁低下头,心中暗叹一口气,便上前将就送到允礼桌前。
      “你怎来了?”允礼见我有些诧异。
      “我出来走走,正巧撞见海总管忙不过来,便帮他送酒来。”我回答道。
      “外头这么冷,快回屋去,莫要再染了风寒。”允礼低声道。
      “爷,臣妾今日高兴,饮多了些,倒有些头晕,想出去醒醒酒,便让翛翛陪我走走吧。”福晋微微起身,对允礼一福道。
      “去吧,醒一醒也好,本王一会儿还要同你守夜。”允礼点点头,“翛翛,好生陪着福晋去,夜里天寒路滑,仔细着些。”
      我应下声,搀住福晋的手向外走。
      “去你屋里坐坐吧。”福晋轻声道,便同我向东厢房走去。
      叙叙正在屋外等我,见福晋前来,忙给福晋见礼。
      “倒还是你这暖和,外头微雪,着实是冷。”福晋浅浅一笑,拉我坐下,“除岁之夕,到底是阖家团聚之时,难为你一人独留他乡,便想着来陪你坐坐。”
      “多谢福晋,一直想着翛翛。”心里闪过几丝感动,从未想过,如此佳节,福晋还能想着我,想着来看我。我于他们而言,不过一届婢女,竟得福晋如此关照。“福晋,您如何待翛翛这般好?”
      “许是惺惺相惜吧。 ‘言告师氏,言告言归。薄污我私,薄浣我衣。害浣害否?归宁父母。’只是孤身一人,莫说佳节相聚,连归宁都是奢望。翛翛,我懂你小小年纪远离父母亲人的难处。”福晋眼中有着浓郁之落寞,于这屋外喧嚣格格不入。
      忽然想起,果亲王允礼的嫡福晋钮钴禄氏,不正是果毅公阿灵阿嫡次女么?阿灵阿原属八王之列,雍正二年,也便是今年,雍正下诏:“本朝大臣中,居心奸险,结党营私,惟阿灵阿、揆叙为甚。当年二阿哥之废,断自圣衷。岂因臣下蜚语遂行废立?乃阿灵阿、揆叙攘为己力,要结允禩等,造作无稽之言,转相传播,致皇考愤懑,莫可究诘。阿灵阿子阿尔松阿柔奸狡猾,甚於其父。令夺官,遣往奉天守其祖墓;并将阿灵阿墓碑改镌’不臣不弟暴悍贪庸阿灵阿之墓’。”身为阿灵阿之女,福晋又怎会不伤怀?惟恐牵连到允礼,她便是再不可与母家有所牵连,因而连归宁都成奢望。
      “福晋。”我不知当如何安慰她,只得怔怔地看着。
      “只一见你,便是怜爱,一瞧便是涉世未深的女孩儿。再听爷说你孤身一人到此,父兄皆不得见,便生出惺惺相惜之情了。”福晋薄唇轻抿,澄色酒浆落入喉中。佳人饮酒,眼堪泪泉。却也只是杯酒之间,福晋深深一闭目,掩去落寞。“翛翛,陪我喝一杯可好?”
      “福晋劝酒原不敢不饮,只是,我着实不会饮酒。”我摆摆手道。
      “我忘了,你到底还是小女孩。”福晋微微笑出声,“来年,愿你快些习惯王府,快些熟悉这一切,更愿爷能快些找到你的家人。”
      “翛翛亦祝福晋来年万事遂心。”我以茶代酒,以奶代酒,一饮而尽。
      “我原是出来醒酒的,若再不归席,爷该担心了。夜里还要同爷守岁,我便先回去了。”福晋盈盈笑着,缓缓起身。我闻言,忙一福身子:“夜黑路潮,翛翛送您回去可好?”
      “不必,这大冷天儿的,何苦再多要你走一遭?吟雨自会伺候好,你和叙叙好好过个节,莫要再想那不悦之事。要记着,你还有爷和我照拂。”福晋边说着,吟雨边上前为她披上大氅。
      “福晋慢些走。”我送她至门口。
      “好,你不必出门了,外头冷,快进去吧。”福晋拍拍我的手,又朝我一笑,这才离去。望着福晋离去的身影,本以为我同她的距离那么遥远,只是如今一番闲话,似将两人拉近了许多。这般美好的女子,原来心中,亦有无数忧思无奈。
      除夕,我并未守岁,用了晚点,与叙叙闲话一时,便如常睡了。没有彻夜不绝的烟花,没有满屏抢红包的热闹,有的,只有不同寻常的宁静。
      一觉醒来,天色尚早。许是昨夜落了一夜的雪,晨光透过半白窗纸而入,异常明亮。起身更衣毕,我便想着去给允礼和福晋拜年。入府以来,他们对我的确百般照拂,我又岂能无礼?昨夜福晋必是宿于正清殿内,我出门右转几步,便走到正殿。
      “海总管,翛翛给您拜年了。”走去见到海吉仁正立于殿门口,便上前福身道。
      “多谢姑娘,姑娘同乐。”海总管似极为高兴,“姑娘怎的这么早过来?”
      “爷和福晋可起了?”我问道。
      “起了,爷正同福晋用早点。晚些便要宫里请安去。”海总管道。
      “还烦请总管通禀一声,初一新岁,翛翛也当给爷和福晋拜年。”?海总管点头应下,走进里头,不一会儿便出来道:“姑娘,爷请您进去。”
      跟着海总管走进殿中,闻得一阵暖暖的沉香味,过了落地罩,便见允礼和福晋正坐在小桌前用早点。
      “翛翛给爷和福晋请安,恭祝爷、福晋新岁安康,诸事遂心。”我行了一个大礼道。
      “快起来。”福晋站起身将我扶起,“难得你有心,来的这样早,倒是比彤心妹妹还早一步。吟风,请翛翛姑娘坐吧。”
      我有一阵的犹豫。到底这是在王府之内,福晋和允礼皆还坐着,若真与他们平起平坐,被人得知,岂不是大不敬之罪?“多谢福晋,翛翛站着便好。”
      “坐吧。”允礼似知我心中顾虑,“此间并无他人,你无需如此小心。本王可还记得,你可是胆敢将本王推出门外之人。”允礼微笑着打趣道。
      我依言坐下,抬眼掩去窘迫看向他:“多谢爷。”
      “怎样,昨夜可还好?允礼温和地问道,“年节之时,若缺什么,可直接让叙叙去内务处取,说是我正清殿要的便好。”
      “什么都不缺。”我摇摇头。
      “爷,翛翛不知,您怎可忘了?这素来拜年,岂有叫人空手而归的?”福晋在一旁看向允礼道。
      “呵,是本王疏忽了。若不是知你真的不懂这习俗,本王倒要以为福晋帮着你向本王讨赏呢。”允礼大笑道,“你初来乍到,论情伦理,本王都应当送你一份大礼。海吉仁,去将那匣子取来,将那羊脂玉送与姑娘。
      海吉仁领命下去。福晋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之色,转而如豁然开朗般含上笑意:“翛翛,此玉出自疆域,是难得一见的顶级白玉。爷大婚之年,先帝将此玉赐于爷,我曾玩笑讨赏,爷还笑说不给呢。你可得好好谢谢爷。”
      “爷,这,这玉太过名贵,翛翛不懂玉,得此宝玉也不过是暴殄天物。”听了福晋一言,我忙回话道。
      “多赏赏便懂得了。翛翛,本王送出的礼岂有收回的理儿?拿着吧。”允礼冲我点头,示意海总管将取来的匣子送至叙叙手中。
      我一望允礼,又一望叙叙手中所捧似为沉甸的匣子,起身下座,行了大礼:”翛翛谢过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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