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雪殇》夭宴

10、第九章

　　很多年前，皇上即位之初，□□和阿蒙克还不是盟友。
　　那个时候的□□，和阿蒙克的关系很微妙。虽不是盟友，但是表面交好，其实双方都是别有用心，虎视眈眈。
　　那个时候的皇上，少年心性，有着所有帝王即位之时的雄心壮志。
　　那一年的冬天，比往年都来得寒冷。
　　那一年，正是阿蒙克五年一次的祭祀大典。阿蒙克派使者前往□□，邀请□□派特使参加他们的祭祀大典，代表两国交好。
　　那一年，皇上乔装成特使侍卫，和特使一同前往阿蒙克。
　　阿蒙克的美丽不分季节，在那样寒冷的冬天，阿蒙克却也美的令人窒息。
　　或许是这样的美丽同样震撼了当时的皇上，因此，当皇上遇上那对和阿蒙克一样美丽的姐弟时，不可避免的，他沦陷了。
　　于是上演了一个俗套的，如戏曲中常常所上演的故事。
　　他们相爱了。
　　他不顾那场盛大的祭奠，把这对美丽却贫穷的姐弟，接到了江南。
　　帝王的爱情能够持续多久，帝王又有多少真心可以给予，帝王本无情。
　　但是，那个单纯的少女，却是真真正正的爱上了那个男人。
　　即使后来得知他的身份，她依旧不顾地位的悬殊，不顾弟弟的劝阻，抛弃了少女的矜持，义无反顾的和他在一起。
　　快乐的三个月，是他所能给她的最大期限。
　　他还是走了，却无法带走她，
　　她是贫穷的牧羊女，她是阿蒙克的牧羊女。即便是能接一名庶民之女入宫，也是万万不能接她入宫。不若尚在人世的太后会反对，就是朝廷大臣，也是断断容不得她的。
　　而那时的皇上，根基也不稳，他需要太后和朝臣的扶植，帮助。
　　她很理解他，也不怪他，所以当他残忍的说出“你还是找个好人家嫁了吧”的时候，她也含笑着答应了。
　　她会听话，找个老实人嫁了，不给他带来麻烦，但是她的心里，从此再也容不下别人。
　　看着她那么听话，他高高兴兴，没有任何负担的离开了。甚至在最后一晚，还疯狂的一次次占有她。
　　弟弟冷眼看着这一切，也看到男人离去时姐姐无限深情的目光。
　　男人走后，姐姐答应和弟弟回阿蒙克，在阿蒙克找个男人安心过日子。
　　却不料，在回去的路途中，姐姐发现自己怀上了男人的孩子。
　　弟弟说，这个孩子不能要，会给大家带来灾难。姐姐却流着眼泪，另死不肯。姐姐改变主意，要回江南，回他们曾经生活的地方，弟弟也不同意。
　　双方争执不下，从小相依为命，从来都不曾吵过架的姐弟俩，第一次闹得不可开交。
　　弟弟那个从来不哭的男子汉，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姐姐撇过脸不看他，眼泪也是簌簌落下。
　　春日的阳光分外刺眼，灼伤了人的眼睛，也灼伤了他们的心。
　　姐弟俩恩断义绝。
　　从此天涯不相逢。
　　姐姐独自回了江南，一个异国的怀着孩子的女子，在周围人的冷嘲热讽中，艰难的生活着，并且生下了一个美丽得不可芳物的男婴。
　　那一个清晨，她惨白着脸接过稳婆手中的孩子，含笑回想起他们初遇的那个冬天，于是给孩子取名：雪季。
　　再冠以那个唯一对她好的老婆婆的姓：陆。
　　陆雪季。

　　陆雪季靠墙坐在宫门之外的无人处，笑得歇斯底里，嘴里喃喃说到：“他们说得对，我果然就是一个‘野种’，一个‘皇家野种’。”
　　回想着小时候那些小伙伴的嘲笑和奚落，他无声的再次咧开了嘴角。
　　小时候受尽欺负，所以造就现在这个性格倔强，执拗，受尽委屈也不愿开口，不愿哭泣的少年。

　　其实小时候他除了恨这个父亲，也曾恨过小叔，也就是现在的汗王□□，恨他为什么不把他们带离那个肮脏的地方，为什么在他们最困难的时候也不愿给他们一点点帮助，为什么要眼睁睁看着母亲受尽折磨，受尽苦难，最后不到二十五岁就郁郁而终。
　　但是，这一切的恨，在看到母亲葬礼之上，那个高大英俊的男人时，都烟消云散了。
　　那一天天气阴沉，晚上更是风雨交加，陆雪季穿着破破的白色丧服守在母亲的灵位之前，陆婆婆劝也劝不住，反倒是被这个不到十岁的男孩子赶去休息，小小的陆雪季面无表情的跪在那里，像个雕塑一样一动不动。
　　然后，下一刻，大门被人用力推了开来。全身湿透的小叔奇迹般的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不知道为什么远在阿蒙克的小叔会在短短七天之内赶上母亲的葬礼，意识混乱中，他只看到小叔凌乱的金发丑陋的呈现着破败的暗金色，身上穿着的华服早已变成一块块分不清颜色的破布，脸上灰扑扑地也看不清颜色，只看到被泪水冲刷成一条条明显的印记。
　　那个时候的小叔，像个孩子一样瘫倒在地上，放声大哭：“额格其，我，来晚了。”
　　这一刻，陆雪季从心里原谅了他。
　　后来他才知道，小叔回去之后被当时的阿蒙克将军看中，后来也曾找过母亲，想带他们回去，只是母亲抵死不从，他也曾暗自帮助他们，母亲得知后却不愿接受。陆雪季知道母亲一方面是不愿连累小叔，一方面是因为陆雪季，毕竟他也算是“龙种”，若被有心之人发现并加以利用，对他不好。小叔万般无奈，加之时间也不多，后来也就没有再找她，只想等到功成名就之时再来劝说，却不想等到的，是姐姐的死讯。
　　母亲安葬之后，小叔要他跟他走，但是陆雪季这时却不愿走了，尽管他并不喜欢这里，但是他所有的回忆却都在这里，他的母亲也在这里，他不愿离开。不过他还是接受了小叔临走时的一大笔钱，毕竟他还是个孩子，他需要生存。
　　后来小叔也来过几次，但是因为实在太忙，来的时候倒不多，不过他每次来时，看着陆雪季一次次的成长，也渐渐放心了，陆雪季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虽然冷了点。
　　直到陆雪季入朝为官，这才断了联系。

　　无人的角落中，陆雪季静静的回想着一切的过往。
　　他怕自己会忘记，忘记母亲，忘记小叔，也忘记少年的自己。
　　陆雪季蹲在地上，抱住了自己的胳膊。
　　他是为了卫锦词来到这比小时候那个地方更为肮脏的朝廷，但是他不后悔，他欠他那么多，就用他整个人来还吧。

　　陆雪季把头埋在自己的胳膊里面，一动不动。
　　却突然想到方才书房之内，那个给予他生命的男人。
　　他知道自己在朝廷的所作所为很荒唐，他也知道皇上一再的纵容他，他是否是因为感觉到亏欠，是啊，他应该感觉亏欠的。
　　那么，反正他欠他，那么就用他的亏欠，他的纵容，来完成自己该做的事情。
　　就算有一天，他不再纵容，这条命还给他又何妨。
　　陆雪季轻轻笑了。
　　母亲以为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其实他知道，那时他虽小，但是他很聪明，聪明的知道了那个可悲的事实。
　　刚刚御书房之内，两人相对而坐。
　　他清楚的知道眼前的男人是他父亲，而他也知道他其实知道。
　　但是他装作不知，他也装作他真的不知。
　　这是帝王的悲哀，还是他的悲哀，父子俩第一次默契的装作彼此毫无关系，第一次默契的，否认彼此的身份。
　　陆雪季清醒的知道，事情若是曝光，对皇上没有好处，他是皇上，他需要好的名声，不能晚节不保，对他陆雪季，也没有好处，帝王家的丑陋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要么性命不保，要么沦为傀儡，对朝廷更没有好处，皇上的身体已经不怎么好了，太子和三皇子也是明争暗斗，加上漠北国的虎视眈眈，朝廷上下已经够乱了，再也经不起折腾。
　　因为陆雪季的清醒，所以这一切他都看得明明白白，也因为他的清醒，他知道，自己永永远远都只能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野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