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是岩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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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个小时的长途火车，坐的我腰酸背痛的，是临时决定来这里的，所以票买的晚。
贵州，很偏的村庄，下了火车还要走好久。
这个地方地图上都没有，是同事告诉我的，她说这样的地方，人们故事多，她来过一回，以前上师范的时候在这支教。
据她说，这里很美，人很淳朴。
我去市区吃了饭，听着有贵州口音的街坊，谈论着关于“吃了吗” “哪家孩子考上大学了”“哪家女人又离婚了” 等等的话题。
休息了一会，我去买了一辆简单的自行车，带着我仅拿的行李（倒也没什么东西，是一个装着衣物和日常用品的背包，一个相机。）出发去了那个村庄。
沿途很美，现在正是夏天，花开了，人也下田了，我正考虑着现在去找故事会不会打扰。
我说好听点是个作家，但我没什么脑洞，喜欢旅游，倒是喜欢满世界跑，找有故事的人写成小说。这里就是我的第二十八站，贵州。
想着想着我到了一个村口，这里应该就是同事指的地方，村口还有个颇有年代的看台，台上没人，可能真的太久了。
藤蔓遮住了一块巨石，上面隐约可以看出模糊的字迹“山石村？”
同事没有提到名字，大抵是没有注意过吧。这太隐蔽了。
正打算进去，被一个声音吓了一跳：“干嘛的？”声音老态。
转过身见是个耄耋之年的老人。
“老人家，我是重庆来的作家，我来采风，从别人那里听说了咱们山石村。”
老人冷笑一声：“山石村？从哪听的名字。”
我不懂但还是指指门口的石头：“上面写了。”
老人显然眼眸微颤：“那是岩村！真是的。”
我重新确认一遍，好像是有点像岩。
我不知道该不该进或者和老人攀谈。老人家倒是先开口。
“来采风？收集故事？”
“是”
“跟我来，不妨听听我的故事。”
这是让我收获了意外惊喜：“好啊。”
老人家把我带到了一个小房间，在门口坐下，示意我也坐下。
“知道为什么给你讲我的故事吗？”
我摇摇头，真的不知道，他会和我讲什么，是年轻的时候还是.....
“你刚刚看成了山石村，六十年前左右吧，也有个小姑娘，和你一样。”
老人家口中的小姑娘叫樱桃，当时是他们厂里的歌舞团主角，老人家姓关，叫关宏胜，六十年前，他刚二十，在厂里工作，那个时候，关大爷一身英气，多少小姑娘缠着，动不动还给厂里惹点事，不过他能力好，厂里也视而不见。
他第一次见樱桃是在过年汇演的时候，第一次在舞台上见到了她。
她在舞台上，踩着鼓点，挥袖起舞，美的惊艳。关大爷一眼看上了她。
汇演结束，他扶着自行车在门口等着，樱桃出来了。
“樱桃，走送你回家。”
樱桃显然被面前的男子吓到了：“同志，我们认识吗？”
“认识啊，当然认识，我给你们团修过电灯啊。后来你们经常故意弄坏让我来修。”说着摸摸脑袋还有些害羞。
“我知道你，关....关宏胜！”
“是我！”
樱桃被他窘迫的样子逗笑：“我们算是街坊，都住山底下。”
年轻的少年被笑容折服：“是，都住山底下。”
“明天吧，你明天来接我，我今天有事不回那边。”
“哎！好。”
樱桃临走好像想起什么：“故意弄坏电灯的事，我可没参与。”
和这话一起甩过来的还有她那干净的笑容。
关大爷讲到这的时候，笑得很灿烂，眼睛一直看着远处方向的爱人。
“第二天她来了，我送她回家，推着车走了四里路。”
夕阳勾勒向山下的背影，云一路随行。
来来往往，他每天都接樱桃回家，可樱桃不知道，每天送她回家后，关大爷要向反方向走一里回家。
“关宏胜！你喜欢我吗？”关大爷回忆那是最后一场汇演，下着大雨，樱桃的舞团要去西安发展。汇演结束，樱桃没来得及换衣服就追上关大爷，站在雨里喊。
樱桃见他愣在原地，又喊道：“关宏胜！喜欢我吗？喜欢就直说，我要走了，你就见不到了。”
年少的关大爷不再犹豫：“我喜欢你，我爱你，樱桃！我关宏胜！爱你！”
他也在雨中，不顾周围的表情，环境，义无反顾的喊出来。
雨中的两个影子逐渐重叠，雨中的爱人紧紧相拥。
关大爷讲着声调提高，喊出来当时的誓言，我仿佛看到了他们年轻的样子。
十九岁的樱桃和二十一岁的关宏胜在一起了，她去了西安，关大爷留在岩村。
两人来来回回从未间断过信件，西安和贵州相隔甚远，一封信十天半月都到不了。
樱桃告诉他，她成了更大舞团里的主角，他告诉她，他在厂里升职了。
就这样日日盼，月月盼，不知不觉盼了八年，八年间樱桃从来没有回来过，信件也从来没断过。关宏胜这边再也没有过招蜂引蝶的日子。
八年后七月的一封信告知他“我要回来了，我回来的时候你要在村口等我，我要第一个看到你。”
樱桃要回来了，关宏胜每日等在村口的位置，坐在现在和我坐的这里。
很多人劝他别等了，她发展好了，不会回来了，他不信一直等。
天随人意，他等到了，回来了，他等到他的小姑娘了。
樱桃信里随口一句话，没想到他真的等了自己那么久。
“宏胜，你还不娶我吗，下一个八年我就三十六了。哪有那么多八年。”
关宏胜做梦都想娶到她，她终于回来了，她不走了，他一定要娶她。
两人婚礼在自家院里摆了几桌，较简单的亲朋。
新婚之夜，他们坐在窗边，安安静静的，看着月亮。
“宏胜，这个月亮我们一起看了八年，终于是真的，真的一起看了。”
关宏胜看到樱桃眼里闪烁的泪珠，伸手把她揽入怀里。
关大爷眼眸里好像闪过了泪光，不是幸运的样子，更好像是，遗憾和不舍的怀念。
我看看周围，从始至终没有看到与樱桃作为相对的老奶奶。
我正考虑着要不要问，关大爷开口了。
“二十三年前，她死了，死在她最爱的舞台上，但那个时候她已经很久不能跳舞了。”
婚后，俩人生下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可是两个孩子长大后，儿子出去打拼，去了西北，偶然来封信，就是不见人。
女儿远嫁去了东北，带孙子回来过一次就再也没消息了。
俩个老人相依为命，生活在这个小小偏远的村庄。
一次舞台事故，伤了樱桃的双腿，下半身瘫痪，她再也上不了舞台了。
樱桃把自己锁在房里，一声不出，滴水不进，关宏胜心疼，他把门口的电灯换成彩灯，把她从床上扶起来，扶上轮椅，樱桃满不情愿，脾气和委屈一涌而出，抱着他就哭，关宏胜不说什么，就抱着她哭，轻拍她的后背，等她哭完，平静下来。
“不哭了，我带你跳舞。”
樱桃身体抖了，她清楚自己再也不能跳舞了。
关宏胜放松了轮子，拉着她的手，推着车，在门口的小空地里起舞，樱桃感受到了风重新擦过自己的脸庞，她又在风中起舞。
她的小老头让她重新获得了希望。
明明一切都可以这样平静下去，但是，樱桃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再也记不清年轻的事情，她忘了好多，不记得自己喜欢的舞曲，不记得自己家在哪里。她的世界里只有关宏胜。
关大爷每日陪着她，寸步不离，为那一晚.....
关宏胜白天太累了，晚上睡得熟，樱桃自己爬下床，爬上轮椅，转动轮子跑出去。
她一路艰难的走，关大爷不知道她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她怎么记起那条路，去了他们见面的那个礼堂，从无障碍通道上了舞台。
昏暗的礼堂里，樱桃最后一支舞送给了自己，她抓着轮子旋转，速度快起来，轮子螺丝松动，她没有停下的意思，任它转，看它距离台延越来越近。
她笑了，笑得很灿烂，笑回了十八岁的小姑娘。
关大爷发现樱桃不在，疯了的招呼邻居，满世界的找她，最后在礼堂的舞台下，找到了她，她脸上还挂着笑容，轮椅四仰八叉的躺在旁边。
樱桃的后襟被鲜红染过，和她的演出服一样红，和她的嫁衣一样红。
没有血色的脸上永远留着笑容。
关宏胜抱着她，发不出声，哭不出来，心里钻的疼，他在抖。
几乎拼尽所有的力气喊出她的名字，但是，这一次，他得不到响亮的回答了。
他固执的送她去医院，医生们送她去修容，唯独抹不掉上扬的嘴角。
关大爷庞大的身躯如今不再发抖，只是远远的看着村外。
“她说我要是有一天找不到她，就在村口等她，等她回来。”
我理解了，理解他为什么在村口支起小房子等着，成为了岩村的守村大爷，理解他远远看着的方向……
“我等了她二十三年，我还要等下去，等三十年也罢，等到我入土，就去找她。”
那个年代，车马很慢，书信很远，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我没保护好她，让她死在了最爱的舞台上。”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大爷，他们的感情不是我听了一两句可以多言的。
我和大爷聊了好多好多，他最后允许我写成小说，他说让我把樱桃写好看点，那是他心里最美的姑娘。
我回来后，这个故事被我留在了必写小说集里。
直到.....
一通电话，是岩村的书记打来的。
“喂？”
“纪作家，关老他.....”
挂了电话，我平静了一会，书记告诉我，大爷是服了药，在摇椅上，很安详。
我去了岩村，参加关大爷的追悼会。
书记连声叹气说，关大爷还是等不到他要等的人了，老人家等了二十多年，那人都没回来。
关大爷不是等不到了，他是等不及了，二十多年了，没有见到樱桃，他想她了。
我在大爷墓前默默告诉他：“大爷，你见到樱桃了吧。”
我听到他的回答。
“是的，她依然很美，可以跳舞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是岩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