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8、番外十二、荒芜的狱火(二) ...
-
自半神死后,青年的衣袍开始染血。
他的宫殿也是冷沉的虚无空荡,纵使装饰地多么繁复华丽,也始终带着寂然的冰冷。宫殿的某个角落里,摆放着一个常青藤编织的箱子,里面没有什么珍贵的物品与华丽的摆件,只有数之不尽的黑袍衣角。
每一次完成众神的命令,他便会阁下染血衣袍的衣角,放进这个箱子里,仿佛这样,就能留下那些消逝于他手中生灵的最后一点生命的痕迹。
这些生灵,有的籍籍无名,有的久负盛名,有的灵魂璀璨到令他也无法直视的地步。
他见证了许多光辉灿烂的故事,却要挥下毁灭的屠刀。
众神说,精灵的血脉是罪恶的。他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的确是罪孽深重。
坚贞美丽的灵魂永远都存在着,为这个世界带来新的火光,纵然微小,却也点亮了黑夜,给不堪重负的旅人燃起希望的篝火。
众神将其中忍辱负重的灵魂选为神侍,不屈的存在却下令屠杀。
他是持剑的罪恶。
时光变迁,失败者泯然于胜者的历史。他自欺欺人,总觉得或许能留下一点什么,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或许是圈禁的风。
一个人类的智者平等而客观地看待他,希望他能摆脱众神的控制。
“你应当是自由的烈风,烈风不会被困守在阴暗的峡谷,只为自己呼啸着悲歌。”
“走出那些存在为你设下的牢笼,你才能真正看清这个世界。”
可是,走出了牢笼,他又能去哪里?他无处可去啊。
又一次完成神的命令后,他回去了那座冰冷的宫殿,这是他荒芜的生命里唯一可以选择的栖身地。
他想起之前昙花一现染上光彩的人偶,却再也没有见到人偶染上灵魂生机的模样。
但这次他回去的时候,那个人偶又变成了曾经稍纵即逝的样子。人偶呼唤着他听不懂的称呼,说着他从未听过的应当是归纳于关心的话。
不,他听过的,只不过是对别人说的而已。
人偶说要教他说话,他是期待的。
在痛苦孤独与悲伤之后,终于有一种正面的情绪眷顾了他。
青年学会说话的速度很快,人偶也不知道为什么,保持着现在的状态很久,久到他以为人偶会一直这样存在着。
他同时也这样渴望着。
渴望,是他学会的第四种情绪。
在他情绪低落的时候,人偶会沉默的抱着他的头,揽在人偶的怀里,指尖穿过他长如鸦羽的黑发,像一幅美丽的画卷。
最后,他无师自通的学会倾听人偶一声一声沉稳的鼓动着的心跳的声音,并且搂住人偶的腰。
他忽然就觉得没有那么难受了。
人偶并不只是教他语言,还会再他难受的时候亲吻他的额头,在他痛苦的时候抚平那些伤痛,人偶教他如何分辨那些莫名的情绪。
但是鲜活的人偶并非是一直存在。
第一次的消失,是在人偶询问他名字的时候。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众神有时会叫他“精灵之子”,偶尔也称呼他为“代行者”,或者是跟着大陆的生灵,称呼他为“梦魇”,但更多的时候,是没有称呼,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他并不想告诉人偶这些称呼,于是他说:“我没有名字。”
鲜活的人偶消失了,只残留了一个空壳。
他有些恐慌,难道他说错什么了吗?
但他庆幸的是,那个灵魂在不久之后又回来了,在他最为忐忑的时候。
之后灵魂的每一次消失,他都充满了对于下一次见面的期待,像是草原里初生的野草,连绵不尽。
那个灵魂告诉他,他可以称呼他为“阵”。
阵很神秘,总是断断续续的出现,有时停留的时间会长达好几年,有时却又短暂地如同朝暮。
但他并不会觉得无措伤心,因为他知道,阵是会回来的。
用大陆上生灵的话来说,等待也是一件值得快乐的事情,只要还能等待着,他所期盼的存在便还能回来。
他曾经试过在阵不在的时候倾听那具空壳人偶的心跳声,明明应该是沉稳鼓动着的心跳声却像是机械,冷冰冰的。
有一次,阵说想听他弹奏竖琴。
这令他犯了难,因为他并不会弹奏竖琴。
当他睁着眼睛告诉阵这个事实的时候,阵却笑了出来:
“那就去学吧,你会喜欢竖琴的。”
他开始委委屈屈地学起了竖琴,但是很快,他便沉浸在了竖琴带给他的乐趣之中,他很喜欢竖琴的音乐,似乎在竖琴纯净空明而辽阔的音色中,他能见到另一个不曾存在的自己。
当他学会一些曲子之后,就在这座有了些许生气的宫殿里,他第一次给阵弹奏了竖琴。
那是他在大陆上找到的乐谱,是一首歌颂自然的曲子。
朝露的浮光掠影中旭日初升,坠兔收光的擦肩而过是屡变星霜,自然之美浮翠流丹,那是杏雨梨云、霁月光风。
他感到快乐。
但喜悦之心并不能长久。
每一次前往大陆执行神谕回来之后,他的心底都会蒙上一层阴霾,大陆上的他感受的最多的是畏惧,他们畏惧死亡,畏惧苦痛,自然也畏惧他。
他比天灾还要令人避之不可及,他是受到厌弃的存在。
阵说,每一个诞生智慧的生命,都会本能畏惧死亡所带来的的威胁,既然智慧生命抗拒远离他,那便试试没有灵智的生灵,或许,它们会喜欢他。
他犹豫了很久,并不想尝试期待之后的又一次失望。
后来,他在深渊与大陆的交界处发现了一片森林,不知为何,这片森林明明生机卓著,却没有任何有灵智的生灵存在。
他想起了阵的话。
一念之差,他降落在了森林里。
降落的地点,正好有一只正在吃草的白兔子,长耳朵一抖一抖的,费劲的扒着草,小小的三瓣嘴努力将草咽下去。
这只兔子发现了他,愣愣抬起头来,红色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他开始恐惧,他想要离开。
但这只兔子却忽然蹭到了他的腿边,半站起来,发出“叽”的一声。
他注视着这只兔子,慢慢的蹲下来,试探性的摸上了这只兔子柔软的脊背。
不知不觉的,他的脸上溢出了生平的第一次微笑,如初升的朝阳,光彩夺目,眼中倒映着森林的湖水,柔光乍泄,如飞燕在湖面上轻轻一点,便胜却人间无数惊鸿。
更多的动物来到了他的身边,满眼好奇的小熊,轻盈跳跃的梅花鹿,叽叽喳喳清脆唱着歌的鸟儿也停留在了他的肩上……
他为此感到难以言喻的快乐。
这片无名之森成为了他忘却一切的栖息地。
他想带着阵一起来这里。
当阵再次出现的时候,他眼神微亮的告诉了他这个消息,但是阵却说,他出不去这座宫殿。
青年的眸光又黯淡了下去。
他想找到能带人偶出去的办法,但这件事,是绝对不可以被众神知道的。
他的直觉这样告诉他。
他偶然间从神侍那里听说过一个秘闻,龙族族地的结界是不允许异族进入的,但有一类存在例外。
他们是龙族的异族伴侣,利用一种秘法,可以同化伴侣和龙族的气息,通过这种方式自由出入族地的结界。
但龙族不可能告诉他这个秘法的,龙族虽然是神王的眷属,但却是天生地长,非神力所创造,只不过神王喜欢龙族悠长的生命与强横的实力,将龙族当做了豢养的宠物。也因此,龙族要比一般的存在更为厌恶神族。
龙族虽然得天眷顾,拥有漫长的生命和强横的力量,却也仍然无法匹敌神。
龙族也极为厌恶身为众神代行者的他,每次遇见龙族,都会展开一次殊死的搏斗。
最后,他费尽心思,从吟游诗人那里弄到了一个改换容貌的方法,不需要任何的力量,用最为普通的方式,改换一张脸,并收敛了自身的气息。
他利用这个易容的方法,终于从龙族那里得到了秘法。
首先,要与对方共享生命。
深渊能掩饰他分离生命之源引起的波动,他在极度的痛苦之中割裂自己的生命,形成了一枚生命之源,这枚生命之源和他的眼睛颜色一模一样。
他将生命之源捏在手心,准备回去找阵,完成秘法。
可下一秒,长空中雷鸣轰然炸响,雷霆之神降落在他的眼前,漫天的雷光电弧之下,是被雷霆铸就的锁链重重封锁的人偶。
阵被禁锢着,但他仍旧维持着正常的表情,声带也被禁令封锁,难以开口,只能用难喻的眼神看着他。
他所有的期待和笑意都僵硬在了脸上。
雷霆之神冷酷地开口:“难怪你最近完成神谕的效率大不如前了,原来是因为这个莫名诞生神志的人偶。”
“区区一个人偶而已,怎么可能比得上神谕?”
他感觉这一刻自己的心脏跳的飞快,极度不好的预感在他的脑海里盘旋。
他忐忑、他不安。
他慌乱、他恐慌。
他低垂头颅,向神请罪。
“神威不可触犯!”
雷霆之神只是轻轻的一挥手,人偶便在雷光之中寸寸湮灭,什么也不曾留下。
“不!”
他惊恐地睁大了眼,眼睁睁地看着人偶从他的生命里消失,自己却无能为力。
雷霆之神欣赏他痛苦的表情,享受他沉重的悲意,感到万分的满意和有趣。
他掌心紧握,生命之源刺破手掌,沾染透骨酸心的血液。
似乎有什么自他的灵魂中渐渐觉醒,他的眼底弥生决然的杀意。
雷霆之神感受到了杀意,他微微勾唇,令人毛骨悚然兴奋的疯意滋生,万分期待着精灵之子的杀招。
“时间早了。”预言之神喃声说道,他遥遥站在天空上,对着身边的记忆女神淡淡吩咐道,“剥离他的记忆。”
“神的武器,不需要情爱。”
雷霆之神阴鸷地望天上看去,隔着层层云海与预言之神对视,最后嗤笑一声,悍然离去。
预言之神不过是个三等神明而已,雷霆之神向来不将他放在眼里,不过这家伙是神王忠心的下属,他多少也得给神王一点面子。
深渊上的青年茫然无措,心里似乎还留着疼痛的记忆,就像他神志初生之神,感受到心脏被挖走的痛苦一样。
掌心的菱晶覆着血迹,脚底下是无尽深渊。
青年下意识翻过掌心,染血的菱晶被深渊所吞噬,他一半的生命,也随之埋葬。
预言之神在云端上俯视着下方,目光冷然。
他是预言之神,众神以为他只能语言大陆上生灵的未来,却不曾知晓,他也能预言众神的未来。
神王死于执着的光明与权柄,雷神死于雷霆的寂灭,风神在暴风中粉身碎骨,而他,死于自己的预言。
众神皆亡。
而这一切,源自梦魇的精灵之子。
现在还不是预言中梦魇觉醒的时间,他不允许预言中的未来出现任何的变故。
任何他预言中的存在,都应当顺着他命运的轨迹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