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殿·酆都》八尺书

4、第四章

　　天色渐晩，黄昏之时，三人在一座小镇前面的青石牌坊下驻足，从牌坊往镇子里面看去，大路贯通整座小镇的东西两向，依稀能看见小镇背后的巍峨大山，隐约有数道黑影飞跃林海，似是倦鸟归巢。
　　牌坊下面靠坐着一个老头，正在啪嗒啪嗒的抽着旱烟，即使三人上前，也不曾抬头。
　　林切叉腰站在牌坊下，对着上面的三个大字，抑扬顿挫的道：“有虞镇，好名字，好名字，大气运，大造化。”
　　老头无动于衷，他双鬓斑白，眉毛垂到了眼睫，一团又一团烟圈遮掩了所有神情。
　　林切又道：“可惜啊，可惜啊……”
　　“可惜什么？”伍洲顺势接茬。
　　林切笑道：“可惜这会儿天都要黑了，没法到处逛，只能等明天了。”
　　老头将烟枪在地上磕了两下，似笑非笑的看了两人一眼，余光却落在一旁的谢栀身上，暗自心惊。
　　谢栀也在看那块牌坊，长风吹过，带来深山的寒意，绵密如丝网，却无从勘破她眉眼中的那份冷静。
　　她在冥府第八殿待了千百年，修炼最好的，就是这份冷静。
　　伍洲问她：“你在看什么？”
　　谢栀将身前的长发抚到耳后，妩媚一笑：“你猜？”
　　伍洲道：“不了。”
　　他虽然有那么一点好奇心，但也不是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他们沿着主路走进了有虞镇，牌坊下，老人叼着烟枪，轻轻锤着腰背站起身，沉默着走向后山。
　　山前邻水，水面泛出涟漪，老人屈指敲了敲岸边青石：“老伙计，出来聊聊。”
　　很快，一道身影缓缓从水底浮现，“土地，那位大人终于来了。”
　　老人叼着烟枪，吞云吐雾，那些烟雾变幻成桌椅，他道：“河伯，今夜有客，不该有酒吗？”
　　河伯哈哈大笑，长髯颤抖不止，他挥袖斩开水面，少顷，就有一童子抱酒踏水而出。

　　旅店老板看起来也就是大学刚毕业的年纪，名字叫江未更，父母去世后，就继承了这个店。
　　谢栀回了房间，伍洲和林切坐在大厅与他闲聊。
　　伍洲道：“没想过出去吗？”
　　江未更道：“这几年旅游业兴起，每隔一段时间就有好多人来这里旅游，虽然也有淡季，就比如说这几天，就来了你们三位客人，但是再过一段时间，到国庆假期的时候，来的人就会特别多，一年折合下来，一个月也能有五六千，而且不用背井离乡，我觉得挺好的，也就没打算出去。”
　　人各有志，有人追求宏图霸业，有人渴望随遇而安，都没问题。
　　他笑的腼腆，脸庞白净清秀，印堂极黑。
　　伍洲有时候在想，他能在山夕事务所兼职，或许是因为他能看见平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夜半时分，伍洲与林切远远跟在江未更身后，进了后山，树叶被风吹出沙沙声响，如山灵在窃窃私语。
　　脚下漆黑，伍洲走的艰难，他悄声问：“他这么晚要去干什么？”
　　林切步伐轻快，不受丝毫影响：“跟上去就知道了。”
　　伍洲道：“咱们在二楼，他在一楼，你怎么知道他出门了？”
　　林切道：“我耳朵好使。”
　　“和丰都比呢？”
　　“那不行，他那双耳朵，能听三途河百鬼之苦，我就只能听到上下两层楼。”
　　“那确实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林切道：“比你好就行，糟了……”他突然低叫一声。
　　山风吹起两人的衣摆，远处已经没有那个打着手电筒的身影，他们竟然将人跟丢了。
　　“林切，快听听他在哪儿。”
　　“你当我狗啊，现在什么听不到，风太大，把脚步声盖住了。”
　　伍洲眺望着面前一眼望不到边的苍莽山林，羊肠山道的尽头依稀能看到灯火无数，他问：“你为什么说有虞镇名字取得好。”
　　“有虞，是舜的氏族”林切伸出手指，在半空画出一个区域，几乎包圆了整个小镇：“而这里，在几千年前，正好是舜的部落，而舜，归属有虞氏。当年因为黄帝的臣子仓颉创造了文字，文化与思想才有了载体，从此流传后世，但这是放在人类的角度来说。如果放在神鬼妖魔的角度，就更不简单了，别小看这些字的力量，由文字可演化成符咒，也可结成万千术法，放在那些神佛手里，仅用一字就可呼风唤雨，诛杀鬼魅，震慑妖邪，就比如有虞镇，用了舜氏族的‘有虞’二字，也就借用了舜为人族奉献而残存的大功德，正是因为如此，才守卫了这个地方几千年。”
　　“守卫？”伍洲道：“你的意思是，这座镇子里有大妖？”
　　他就知道，丰都怎么会突然好心让他们来旅游，果不其然，寻常村镇哪里需要借用大功德去守卫，明显有问题。
　　“嗯，所以才说取的好。”说到这个，他下意识看了眼伍洲。
　　他想说：其实你的名字也很好，
　　“洲”有大泽之广，音同“周”，亦有周全之意。
　　伍洲不解：“为什么独独是舜的‘有虞氏’，它和舜认识？”
　　“关系一般，不过它喜欢舜的一个臣子，而舜待这个臣子极好，臣子也是忠义之士，因此，那只大妖，或许不敬神佛，却独独会给有虞这两个字面子，甘愿画地为牢，自囚在此，这个面子，就连尧的陶唐氏和禹的夏后氏也比不得。”
　　“原来如此，”伍洲沉吟良久，忽然道：“那你呢？就像你所说，有虞镇的名字是为了围困那只大妖而取的，那你的名字呢，又是为了什么？”
　　林切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望向山路左侧的丛林中，随口道：“你说林切？我随便取的。”
　　伍洲摇头，缓缓道：“不，我是说无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