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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失序鲸鱼 ...

  •   《失序鲸鱼》

      飞往塞班的航班即将起飞,徐佳宁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真丝眼罩了。
      额上急汗如豆,徐佳宁翻遍了座位上下和自己的tote包,眼罩依旧没有任何踪影。
      臣列摘下降噪耳机,询问:“找什么呢你?”
      徐佳宁沮丧的说:“昨晚核对客户交割单一整宿没睡,好不容易能在飞机上补个觉,我的眼罩不见了。”
      臣列知道她的臭毛病,飞机上发的毯子和眼罩,就跟长了毒刺似的,徐佳宁一点儿都忍受不了。

      他真想治治她这娇贵的臭毛病,恶声恶气的问:“又丢了?”
      这大概已经是徐佳宁在旅途中,丢的第两百零八个真丝眼罩了。
      嘴上不饶人,身体却很诚实的解了腿上搭着的安全带,已经开始起身帮她一起找眼罩了。
      嘴里嘟哝:“上回出差去杭州,我就该给你多买几个真丝眼罩,你非得拦着不让。”
      徐佳宁嘀咕:“那个什么丝绸博物馆好宰人的,你把买眼罩的钱打给我,我去拼多多上能给你拼出一打的效果。”

      臣列被她气笑了:“再给我提拼X多,看我晚上不治你!”
      臣列都快烦死这个神经病软件了。
      家里长辈自从爱上这个软件,时不时在微信上吆喝他砍一刀,又或者点什么助力抢红包。有这功夫,臣列已经在资本市场上大杀四方,秒进斗金了。
      臣列觉得女人真是奇怪的动物。丝绸市场上一个二百块的真丝眼罩,还是国产大牌子的,连她一个包的零头都没有,却非死活拦着他不让买。可买H家的包,加价到二十几万,都没见徐佳宁眨过眼。
      女人总是爱在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上锱铢必较。

      “你快专心帮我找吧。呜呜,我的熊猫眼,下了飞机还得拍婚纱照呢!”
      “受不了你,明知道今天飞塞班拍婚纱照,你昨晚还接美国的单子。你是仗着我一惯的好脾气,从不对你加班发牢骚是吧?还有,Feco那只猪,刚给他发了我们下个月的结婚请帖,他就是这么奴役你的?”
      “别骂我老板了,谁叫你上个月业绩把他压这么死?这个月他新官上任,怎么也得点一把火,把你遗留下来的战绩追平了。就凭你是他宿敌的身份,知道我们俩搅和到了一起,Feco能继续带我就不错了。”

      徐佳宁一提到这个,就觉得对不起臣列。
      公司有规定,上下级之间不准恋爱,不同部门、不同团队都不可以。
      因为和徐佳宁下定决心结婚,臣列退出了大学一毕业就入职的摩通,十年打下的江山轻易送给了摩通里唯一的对手Feco,还被竞业了三年。

      闺蜜杜雨知道臣列辞职的消息,震惊到眼冒火山:“卧槽,臣列他妈的是爱惨了你吧?你知道三年意味着什么吗?!三年,足以废掉一个行业顶尖的操盘手!废掉的那是人生吗?那他妈的是白花花的钱啊!”

      杜雨窒息了,因为她太清楚的知道,行业toppest操盘手一年下来的佣金和薪水了。最起码小九位数,并且这还不占操盘手收入的大头,分成大客户的利润才叫可怕,那个数字,全凭自己本事吃饭,没有上限。
      知道臣列辞职的那个下午,杜雨用那种“你究竟何德何能”的考究目光,一遍遍鞭笞徐佳宁。
      她是怎么也想不通,中人之姿的徐佳宁,究竟靠着什么样的过人魅力,居然拿下了九亿少女之梦的臣列。

      实在找不到眼罩,大约出门太急确实落在家里了,徐佳宁沮丧的说:“不找了,睡不着就睡不着吧。”
      飞机马上起飞,他们成为了这架飞机上,唯二还没坐在位置上的乘客。
      空姐盯上了他们,催促他们快点坐下系好安全带。
      臣列说:“升舱,头等舱可能会发真丝眼罩。”
      徐佳宁:“可是这趟旅行是你爸妈出资嗳!”
      臣列:“他们不差这两个钱,要是知道你订的是经济舱,可能还会把我骂爆炸。”

      飞机腾云万里,升了舱的徐佳宁,如愿拿到了真丝眼罩,酣睡的像一只毛茸茸的兔子。
      徐佳宁前排坐了一个不安分的小姑娘,一直对她妈妈嚷着说要看小猪佩奇。
      她妈妈头疼的说:“陈爱言,你爷爷真是给你取对了名字,你怎么这么爱说话呢?小猪佩奇不准看,再看下去,要瞎眼!”
      小姑娘被唬的瘪起了嘴,臣列的余光从座位缝隙穿过去,落在小姑娘翘的跟勾子似的嘴上。
      他从口袋里变出一根小猪佩奇山楂棒棒糖,通过座位缝隙,递到了小姑娘的面前。

      小姑娘一点儿也不客气,眼泪在眼眶里刹住了车,扬起大大的笑脸,就收下了棒棒糖。
      小姑娘的妈妈在心里惊道:这人看来经常在飞机上被熊孩子打扰啊?连杀手锏都时刻备着。
      嘴上客客气气的:“孩子给您添麻烦了,谢谢您,实在不好意思了啊?”
      臣列眉眼温淡的回了个笑容,转身替徐佳宁掖了掖身上的毯子。
      小姑娘妈妈这才注意到,原来他是怕孩子的叫嚷声,吵着他身边熟睡的女士呢。
      真是个好男人啊……

      小姑娘的妈妈开始心碎了。因为这趟旅行,她要把孩子带去给孩子的爷爷,她和陈爱言的爸爸这个月协议离婚了,孩子他们赌气谁都不要,那就把陈爱言丢去给在塞班度假的孩子爷爷。
      如果陈爱言的爸爸,像后排的这位男士这样体贴着她,她才舍不得和他离呢!可惜,他是个没责任心的垃圾,陈爱言马上都快有同父异母的弟弟了。

      飞机是在遭遇一个诡异的气流的时候,开始剧烈颠簸的。
      机舱里已经有乘客受不了那种离心机式的颠簸,开始疯狂尖叫。
      乘务长安抚人心的一遍遍广播,在飞机一个毫无预兆的向上拉升的过程中,彻底失了效。
      天,他们这是要飞行到哪里?!

      徐佳宁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去的不是塞班,而是去了印度尼西亚,并且正在经历一场史无前例的惊天海啸。
      海浪卷着她在海水里上上下下的翻滚,颠的她五脏六腑都快错位。
      一会儿,她又梦见了自己掉进了马里亚纳海沟,无尽的黑洞正慢慢吞噬着她,地心引力要把她吸入海沟的最深处。
      窒息,强烈的窒息。
      如果不是臣列摘掉了她的降噪耳机,那种无比真实的下坠感,她可能会错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周围一浪高过一浪的恐惧尖叫声,让徐佳宁彻底惊醒。

      臣列死死抓住她的手,“徐佳宁,醒醒,飞机可能失控了,我们只有自由落体的短短几分钟时间可以告别。”
      徐佳宁艰难的扯出一个笑,可能觉得自己还活在变幻莫测的梦境之中。
      她看见臣列的眉头越锁越紧,逗他玩儿的说:“在梦里你也这么爱欺负我,大骗子,我不就当初只骗了你一回我不再喜欢你了吗?你就老是骗我!”
      臣列绝望的看了她一眼:“傻呢你,不过也好……就当是在做梦吧。”

      徐佳宁烦躁的说:“周围的NPC演的也太卖力了,尖叫的这么好,我试试我能不能靠大脑的念力,把他们的音浪压一压啊?配角的戏,咋还能这么多呢?不像话了啊。”
      臣列哭笑不得的说:“嗯。你试试吧。徐佳宁,这辈子能认识你,我真的好高兴。”
      徐佳宁给他做了一个打住的动作:“这都还没到婚礼呢,台词省点儿用,这会儿用光,我怕你下个月上台憋不出半句。”
      心底却有小小的臭屁,难得臣列这朵高岭之花愿意给她表白,自己这梦做的,也忒大胆了吧?
      可做这样臣列给她表白的梦,徐佳宁一点都不意外。
      这有什么关系呢?她就是那么爱臣列,那么想听臣列给她说那些动人的情话。她做梦都想臣列,像她喜欢他那样,喜欢着她。

      在飞机撞入海平面的那一刻,轰的一声巨响,海浪拍打起无数的浪花,失去意识的徐佳宁,仿佛听到了一声奇异空灵的动物嚎叫。
      那声音好悠远。
      再次醒来,徐佳宁浑身湿透了,那种湿,是被海水浸透的咸腻味儿。这让徐佳宁觉得自己,快变成一条腌渍的咸鱼。

      臣列去哪儿了?
      徐佳宁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
      此刻她正站在一大块漆黑有弹性的地皮上。不远处正有成群的海鸥,聚集成一个圈,不知道聚精会神的在观察着什么。
      她的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海水冲走了,手指和脚趾都被海水泡皱了。

      好渴啊。
      太阳曝晒的她好渴,甚至身上的海水被晒透后,都结出了一层薄薄的盐晶。这下,她更像制作过程中的一条半成品咸鱼了。

      “有人吗——?”徐佳宁冲着无边际的漆黑旷野弓身大喊。
      没有人回答她。
      “臣列——你他妈跑哪儿去了——?”徐佳宁想哭。
      这个梦太可恶了,臣列怎么从自己的梦里跑出去了?

      也许是她的叫声太过尖锐,把那群正聚集在一起凑热闹的海鸥吓跑了,一边抗议似的在上空盘旋,一边没有道德的报复式拉屎排泄。
      那群海鸥飞远了,徐佳宁才注意到,原来那群海鸥之前正围着一把金灿灿的钥匙观看。

      海鸥也像乌鸦一样,喜欢亮晶晶的东西吗?
      徐佳宁知道,乌鸦有捡亮晶晶物体的习惯。它们丑的要命,却爱用这种璀璨的小东西,去装饰自己平凡而简陋的小窝。就跟人类一样,越缺什么,越爱用什么来装饰和标榜自己,虚伪极了。

      徐佳宁赤脚走过去捡起钥匙。
      嗳,脚下这究竟是一片什么怪异的土地?踩下去一点不硌脚,甚至软塌塌的,像踩着回弹性极好的硅胶垫。
      这让徐佳宁觉得自己回到了胎儿时代,像泡在羊水里,踩踏着妈妈厚实有弹性的子宫壁。
      徐佳宁认真的观察着手上这把金灿灿的钥匙,甚至用自己怕酸的牙口,狠狠咬上了一口。
      嗬,还以为踩了狗屎,是纯金的呢!结果钥匙一点儿都没变形,嘎嘣硬。

      “徐佳宁。”
      有人在喊她。
      “谁啊?”徐佳宁仰头四处张望。
      “徐佳宁,往你现在位置的两点钟方向看。”是一个小男孩儿的声音。

      徐佳宁定睛一看,远处什么时候拔地而起了一座灯塔?
      高塔上敞着一扇窗,小男孩坐在窗沿上,一点儿不恐高的晃着腿。
      徐佳宁心梗都快犯了,这小孩儿好熊啊!他爸妈呢?他爸妈不管啊?!
      这要是从高塔上栽下来,小孩儿怕是要跟脆藕一样,断成好几节吧?

      徐佳宁在网上看过好多这种视频,小孩在高楼楼顶的围墙上跳来跳去,要是看见的大人突然对小孩大喊,那这小孩很有可能就会受惊坠落下来。
      徐佳宁亦步亦趋的往灯塔方向走,恶狠狠的心想:我不叫,小崽子,等我上了高楼把你拽下来,有你好看!
      这股熟悉而自然的亲昵感,连徐佳宁都不自觉,她是哪来的那股底气,去管一个素不相识的野小孩。

      这楼好高啊!才登了五楼,徐佳宁就累的喘不上气。
      她想起臣列对她说的话:“徐佳宁,周末跟我夜跑去,不准再加班了。我知道我离开摩通,你觉得对不起我,你很想做出点成绩,来弥补我的牺牲。但你有没有想过,我的人生并不只有各种K线和数字?我觉得相比起那些,你才让我觉得人生有意义。所以你能不能别这样把身体搞废了,我会心疼的。”

      她好委屈啊,她好想臣列。
      她应该好好听臣列的话,不那么拼命加班,努力锻炼身体,而不是爬个五层的楼梯,就觉得整个人快废掉了。

      徐佳宁气喘吁吁的爬上顶层,上面居然是一个阁楼。
      里面传来男孩调皮的声音:“徐佳宁,你是不是有老寒腿啊?动作好慢啊!”
      徐佳宁叉着腰,只顾着喘气,话都说不利索:“你给我从窗台上下来了吗?”
      伸手去拉门,门是反锁的。
      “笨死了,用你手上那把钥匙。”
      徐佳宁不经过大脑思考,还真用手上捡的那把钥匙,拧开了房门。

      哇,里面都是书。一整面环形书架。
      是徐佳宁梦寐以求的全屋书架。
      门被打开,窗台涌入的风,一直吹到了徐佳宁的脑门。
      小孩儿嫌弃的说:“徐佳宁,你产后脱发不好好养,脑门发际线都快秃了。”
      徐佳宁被小屁孩噎的瞪眼,骂说:“你姐姐我二八芳华,像是生育过的妇女吗?”
      男孩瘪着嘴,突然上前抱住徐佳宁,嗫嚅说:“徐佳宁,我等你好久了。”
      徐佳宁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弄得手足无措。

      这是哪出啊?
      还有,这是谁家的孩子啊?
      徐佳宁这才后背发凉的想起来,自己刚刚开锁的那把钥匙,是从大老远的地上捡的。
      所以这孩子是被拐到了塔楼里,被人反锁在这儿?
      怪可怜见儿的。

      “你叫什么名字哇?”徐佳宁问。
      “我叫徐臣言。”
      徐佳宁的心咯噔一下。
      叫什么不好,叫臣言,那可是她打算留给她和臣列孩子用的呢。
      徐佳宁最讨厌和别人重名。上学的时候,光班级里,就有好几个叫佳凝、佳宁、嘉宁的女生。老师在讲台上发考卷的时候,简直大型串频现场。

      看在小屁孩也姓徐的份儿上,徐佳宁好声好气的问:“你爸爸妈妈呢?”
      徐臣言眨眨墨黑的眼,莫名其妙的盯着她:“一直都在啊。”
      徐佳宁四处看了看:“在哪儿?”
      徐臣言把她拉到窗边,指了指地下:“在这儿。”

      徐佳宁伸出脖子往地上看。
      除了恐高脚底发虚之外,底下啥也没有啊?
      “我爸爸是鲸鱼。”徐臣言说。
      “金于?”对不起,没听过这号人物。
      小孩儿都这样,都觉得自己爹妈是特了不起的人物,比世界上最著名的诺贝尔奖科学家都有名的多。

      徐臣言说:“你来了就好,以后和我在这里好好生活吧。”
      徐佳宁很想说一句:你谁啊?谁要跟你好好生活啊!
      鉴于对方是个三五岁的小不点儿,徐佳宁仁慈的改口说:“我先陪你找你的父母吧。”
      这回徐臣言没有过多解释,只是悲伤的说:“我爸爸昨天死了,一架飞机冲入海里,我爸爸被飞机撞死了,他很快就要成为鲸落了。”

      徐佳宁的小脸被吓得惨白……
      好可怜的孩子。
      徐佳宁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于是温柔的揉了揉他的脑袋。
      她的目光看向漫无边际的海平面,心里感慨:唉,臣列什么时候来找她呢?
      她一定是在塞班岛上拍婚纱照的时候遇见了什么,短暂失忆后漂到了这座奇怪的岛上。

      徐臣言问:“徐佳宁,你还记得你第一次遇见臣列时的情景吗?”
      徐佳宁吓了一大跳,他为什么知道臣列哇?
      “你们在高中图书馆,第一次打上照面。”
      徐佳宁咬牙切齿的说:“记得。连看书都要跟我较劲的男人,好胜心咋这么强呢?”
      徐臣言点破她说:“好像是你一直对臣列穷追不舍吧?臣列被老师夸爱看书,图书馆书架上摆着的书,几乎都有臣列借阅后的签字。”
      徐佳宁一点儿被揭破谎言的尴尬窘迫都没有,十分镇定地说:“小屁孩儿,你懂什么呢。那是臣列这个骚包,跟我挑衅,引起我注意的方式。”
      徐臣言:“哦,可臣列和你说的第一句话是:‘徐佳宁,你追人的方式挺特别,追在我后面借书签阅读卡,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徐佳宁被烫红了脸,觉得臣列太鸡儿不是人了,怎么在小孩儿面前,都不给她留面子呢?
      不想臣列了,这个大坏蛋,想他干嘛呢?

      徐佳宁在灯塔里度过了第一个晚上,半夜是被肚子饿醒的。
      她睁开眼,惊悚的发现徐臣言不见了。
      神出鬼没的,他不会是这片岛上的幽灵吧?

      窗外的月光,泻进阁楼的窗户里,投出一片乳黄色的倒影。
      徐佳宁借着明亮的月光,跪爬到了书桌边,点亮了书桌上的章鱼形状的琉璃台灯。

      迷蒙间,她看见桌上有张纸条。
      上面写着:我去夜捕。
      夜捕是个啥?夜里捕鱼的意思吗?

      徐臣言的字儿也写的太好看了吧,那么点儿小手劲,居然能写出一手极漂亮的正楷。
      像极了当初臣列在学校图书馆借阅卡上,留下的一串串签名字迹。

      徐佳宁饿的没有睡意,转身趴在阁楼的窗台上远眺海景。
      她被眼前这一幕所震撼惊艳了——
      低垂的夜幕下,海正发着光!整片海洋都变成了荧光蓝色。
      不停浮游的发光水母,散发着蓝绿色的荧光,把这片海变成了有仙境特效一样的幻境。
      太美了……海里也有萤火虫呢。

      更令人震撼的是,靠近岛屿的海面,凫着一艘小木船,木船的船头,站着一个小小的倔强身影,正扬起手里那把比他还高出许多的鱼叉,往海里狠狠扎透下去。
      一条会散发银色光芒的鱼,被那个身影利落的叉出了海面。

      徐臣言拎着两条鲷鱼回来的时候,徐佳宁已经在阁楼里翻出了两个全新的电饼铛和一些调味料。
      她一定是饿疯了,所以才没有思考,为什么都是书的阁楼里,会出现电饼铛和调味料这种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
      新鲜的海鱼不用去除内脏和鳞片,干烤着吃就很新鲜。
      徐佳宁对着只撒了盐和一点橄榄油的烤鱼,大快朵颐。

      她对徐臣言说:“你吃鱼呀。”
      徐臣言厌恶地说:“我讨厌吃鱼。”
      徐佳宁:“为什么?”
      徐臣言:“我爸爸在我妈怀我的时候,拼命给我妈做鱼吃,我打娘胎里就吃够了,讨厌死鱼了。”
      徐佳宁笑他:“嗯,是有这个说法,多吃鱼能让孩子变聪明。”
      她打量着他圆滚滚的小脑袋:“确实,你很聪明呀!刚刚我趴在窗台看你叉鱼,天!你也太厉害了吧?”
      徐臣言不客气地断言:“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和我一样讨厌吃鱼了。”
      徐佳宁没有思考地说:“不可能!”
      鱼这么好吃,她才吃不腻呢!
      然而徐佳宁不知道,自己一呆,就在这岛上待了快十年。

      她白皙的皮肤,在海风经年累月的吹侵下,变得黝黑黝黑的,黑的就快能滴出油来的那种黢黑。确实,如徐臣言当初所说,鱼成为了她天天吃,且最厌恶的食物。
      那种一成不变的生活,就连食物都匮乏的只剩下单调的海鲜。
      她彻底被困在了这座岛屿上,臣列这个大混蛋,居然压根都没来找过她。

      徐佳宁一遍遍伏在灯塔顶楼的窗台痛哭瞭望,始终等不来臣列。
      他一定是忘了她!
      他一定是找到了别的靓妹!
      他一定是和别的女人组建了家庭,才会把她这个前女友忘得这么彻底!

      这十年,徐佳宁终于搞懂了徐臣言说的“我爸爸是鲸鱼”是怎么回事。
      徐臣言的爸爸是一条鲸鱼没错。这片漆黑有弹性的土地,就是徐臣言爸爸的鲸鱼皮。一只死了十年的鲸鱼,悬浮在海面还没有彻底腐烂。
      不过最近这段日子,徐佳宁明显感到鲸鱼快彻底瓦解了。
      很多地方,已经腐烂得像月球表面那样坑坑洼洼。
      一部分惨白的鲸鱼骨架,在日晒风吹之下,已经古老得像一肋肋化石。

      徐臣言作为鲸鱼的后代,在陆地生活后,每隔一段日子,就要潜回海底去修养生息。
      这次,徐臣言已经消失有一段时间了。
      日益沉没的鲸鱼岛屿,让徐佳宁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见到他一次。
      徐佳宁请求过徐臣言,请他把自己带回到岸边去。
      徐臣言说:“不行嗳!我是鲸鱼,离浅滩太近,我会搁浅而死。”
      鲸鱼的生长周期好慢啊,十年了,徐佳宁被海风刮成了一个小老太婆,徐臣言才从三五岁,变成七八岁的样子。

      鲸鱼岛在不断瓦解沉没,连塔楼都倾斜成比萨斜塔了。
      徐佳宁感觉到自己活在这世界上的日子不多了。
      她准备趁着徐臣言不在的这段时日,好好给他写一封告别信。
      兴许岛屿沉没到海底,哪天他还能见到她留给他的告别遗书。

      为了写一封漫长的告别信,徐佳宁特地熬夜在海上蹲守了几天,才钓上了两只墨鱼。
      墨鱼刺身像橡皮糖,咀嚼在口腔里,爆出浆汁,剩下嚼不烂的胶状物。
      两只墨鱼,挤了小半杯的墨鱼汁,用钢笔蘸了点墨水,徐佳宁正坐在书桌前起笔呢,就听见楼梯上传来小孩欢快急奏的步伐声。

      徐臣言不知道从哪捡来一个破烂的蓝色座机电话,兴冲冲的说:“徐佳宁,你接上灯塔里的电话线试试。”

      这孩子也太异想天开了吧!
      这里连交电话费的地方都没有,还通电话?扯淡呢!
      徐臣言见她伏在书桌前不为所动,撺掇她:“试试呀!我在海底逗海豚玩儿的时候捡到的!”

      徐佳宁已经对这座闭塞的岛屿,不抱任何希望了。
      她的眼泪,早在被困在这的第一年,就已经流干了。
      现在的徐佳宁,极其珍惜眼泪里的盐分。
      从海水里分离出精制盐,可太费她的功夫了!流没意义的眼泪,她得熬多久,才能熬出一罐雪白没有杂质的盐啊?
      省省吧。

      徐臣言被她身上的绝望所打败,转为自己动手替她接电话线。
      “我也想办法把你弄走呢,这座岛快沉了,你再不走,就要淹死在这了。”
      “不走了,死在这一了百了。”徐佳宁赌气的说。
      臣列这个王八蛋,她失踪了十年,现代科技这么发达,就是她的骨灰都早该从海底掘出来了。
      这个负心汉,可真能做到十年不闻不问啊?!
      提他就来气。
      徐佳宁在心里骂自己:还提他干什么呢?他在陆地上,早把你忘了!

      徐臣言刚一接上电话线,电话铃声就响了起来。
      这把徐臣言和徐佳宁吓了一大跳。
      在徐臣言鼓励的眼神下,徐佳宁颤抖的接起电话。
      “5735号灯塔,你失联十年,终于接上信号了!”电话那端传来激动的男声。
      “喂……?我是徐佳宁,请问你们能把我接回到陆地上去吗?”
      “啊,当然!我们这就派直升飞机去你的岛屿。”

      直升飞机来接徐佳宁的时候,徐佳宁在嗡嗡的发动机下,再次流出了多年不见的眼泪。
      她还是光着脚,可惊讶的发现,十年前丢失的鞋子,此时此刻出现在了前方。
      鲸鱼岛是真的快沉没了,整座岛屿地动山摇。

      直升飞机上的救生员催促:“快走吧,徐佳宁,再不走,直升飞机都要被吞没下去。”
      徐佳宁恍惚的指着鲸鱼岛前端的位置,那里有一个天然凹陷的洞孔,是原来鲸鱼的喷水孔。
      死去十年的鲸鱼,突然像复活了一样,震颤着腐烂的身躯,开始恣意喷水,像极了海面上下起了一场狂欢雨。

      徐佳宁的鞋,被喷水孔喷泉一样不断汩汩冒出的海水,顶在了最上方。
      那是徐佳宁丢失长达十年之久的一双Tod’s运动鞋。
      她的鞋被温柔的喷射到她的面前。
      冰凉的海水溅到了她的脚踝。
      那是一种奇异的触觉,像极了臣列第一次为她穿鞋时的感觉。
      他冰冷的手指,触摸到了她的脚踝,她说:“臣列,为我穿鞋,你紧张到手脚发冷了啊?”

      徐佳宁哭了。
      她好想念那种感觉。
      有臣列在,她从来不用自己动手穿鞋。
      她被他宠的像一个丧失自理能力的小孩儿。

      徐佳宁擦擦眼泪,登上直升飞机。
      然后她亲眼看见这座鲸鱼岛瓦解沉沦下去。
      她第一次俯瞰这座困了她十年的岛屿。
      啊,那鲸鱼的头都烂的只剩个窟窿了,却奇异的,为她支撑着灯塔周围那圈地的安详。
      她感激的看了最后一眼死去的鲸鱼。
      忽然悲哀:这十年,鲸鱼都比臣列对她要好,还知道护着她坚强不沉没呢。

      徐臣言又变成了一只快乐的小鲸鱼,他在海面用大尾巴拍打起巨大的水花。
      调皮悠远的声音从海面传来——“哦,十年了,一直没告诉你,我的爸爸叫臣列。”
      直升飞机的发动机嗡嗡声实在太大,徐佳宁一点儿也听不清他的声音,在风里大喊:“你说什么——?”

      回归陆地的徐佳宁,没有再主动打听过臣列的任何消息。
      一个已经在她心里死掉的人,她不会再付出任何的精力去打听。
      徐佳宁已经干涸的情感,是什么时候再次被“臣列”两个字牵动起来的呢?
      那是徐佳宁恢复正常生活的第三个月。
      一个没有日出的阴雨早晨,徐佳宁的手机被一阵倔强的电话铃声吵醒。
      一连摁掉三次陌生的外地号码,在铃声第四次倔强响起的时候,徐佳宁终于仁慈的点了接听键。

      “喂?”
      “是徐佳宁小姐吗?”
      “您哪位?”
      “我是陈爱言的爷爷。”
      “谁?”
      “陈爱言。就是十年前上海飞塞班失事的那架5335飞机上,一个小遇难者。”

      徐佳宁的头开始炸裂。
      什么啊?什么飞机失事啊?

      “臣列,您的未婚夫,当时是和我的孙女陈爱言坐在一块儿。唉,当时我儿子和儿媳妇闹着要离婚,这俩爹妈心太大了,赌气谁都不要孩子,让一个七岁的孩子,自己一个人坐飞机去塞班找我呢!我当时在塞班度假……”
      徐佳宁的眼泪开始无声爆流,整个人身体剧烈颤抖……

      “今天是飞机失事的十周年纪念日,我在遇难者家属群里,听您的家属说您最近精神好点了是吗?节哀吧,年轻人没有跨不过去的坎儿,出了院好好生活,别再把自己闹进去了。那地方不是人待的,我们群里的家属都清楚。还有,我想跟你说一句,我孙女特别喜欢小猪佩奇,谢谢臣列先生,在遇难前给我孙女嘴里塞了根小猪佩奇山楂棒棒糖。”

      徐佳宁想起了,她都记起来了。
      漫天的痛苦再一次来袭。
      眼泪彻底决堤。

      十年前那天,她在公司通宵核对交割单数据,第二天起不来,再一次对臣列撒娇将婚纱照改期。
      这一次臣列冷了脸,没惯着她,出门前丢下一句:“我先去塞班,你爱来不来。已经改期五次,不会再有第六次了。”
      徐佳宁调皮的冲他露了个鬼脸,其实早就看见他悄悄把她的真丝眼罩塞进包里了。
      他这人,对她,真是没有原则的厉害。
      真丝眼罩不是给她准备的,还能是谁呢?
      无论什么事情,只要她低头撒个娇,臣列都能轻易翻篇过去。
      啊,那就改签明早的航班去吧,今天好好补上一觉,到时候去塞班和他汇合。

      可是臣列这一次,真的没有再给她第六次改期婚纱照的机会了。
      他坐上了那架中途失事的飞机,坠落在了冰冷的太平洋里。
      从那以后,徐佳宁就只做一个梦。
      一个有关鲸鱼的梦。
      梦里,臣列变成了一只不会说话的鲸鱼。
      他在梦里是死去的鲸鱼,不和她说话。

      徐佳宁好几次伤心的在梦里,崩溃地质问他:“臣列,你就不能做一只会说话的活鲸鱼吗?”
      连梦里,都是这么欺负我。

      臣列,我好想你。
      臣列,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臣列,这辈子是不是没机会再见到你了?
      臣列,对不起,因为太悲伤,我失去了我们只有三个月的小臣言。
      臣列,对了,在梦里咱们生了个小孩儿叫徐臣言,惩罚你不跟我说话,跟我姓。
      臣列,我乖乖不熬夜不加班,你就回来好不好?
      臣列,没有你,我快活不下去了。
      臣列、臣列、臣列……

      在心里数到一万遍他的名字,
      回答徐佳宁的,只有梦里一声悲凉的鲸啼。

      ***

      我最爱的人,成了一条不会说话的鲸鱼。
      他是我心中永不沉没的岛屿。(全文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失序鲸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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