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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堕红残萼 ...

  •   虞容什么也不知道,也不该知道什么。

      她只是从一只坛子,爬进另一只坛子的虫。

      人没法背叛养育他的土地,就像虞容。

      这一次天生地养,注定是某种意志的提线木偶,沿着既定的道路走向那个充满恶意的结局。

      但,循环的折磨出了变数。

      有人把这只低贱的小虫子拾到了花盆的边缘,她一无所知地兜着圈,也许会力竭而死,却不会沦落成被践踏的泥。

      也不会,挣扎着抖开湿漉漉的翅膀,又被刻意摧折。

      那只马头蚕娘早已经被术士收用了。

      蛰伏在树上的,只是一只被蚕丝缠起来的吊死鬼。

      术士盯了好些日子。

      虽说出了些意外,十几年前那个本该溺死的女子,没能抓到手上,红白双煞炼不成,但各类鬼怪他已催生不少。

      这是一个麻烦的事。

      但他从来勤勉,也有着相当可怕的耐心,能卡着限度榨取地脉的能量。

      提瓦特上的人是没有轮回的,也没有灵魂,死后降解,沉淀入地脉,又重新被利用,故事重启。

      术士不确定岩王帝君视而不见,是真的没有注意到他,还是默许了他的筹谋。

      倘若刻石真的有记忆,他们的血大抵能把神像脚底的地都染红,但术士没什么可恨的。

      他的情感,爱也好恨也罢,早已经像研钵里的粉末,消磨得不成个,也分不出从前如何了。

      都是可怜虫,尤其是他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

      还好虞容没有中途折返,否则虞容一定会被吓一跳。

      那术士身上的蛊虫气息远比自己身上的庞大,无论是虫鸟心蛊,双头蚯蚓,碧血金蟾,乃至她要去寻找的马头蚕娘,都静静地栖息在他身上。

      蚕娘已经羽化,它趴在术士的手心,一圈一圈啃咬着那片半透明的世界树叶片。

      吞噬殆尽后,仅仅产出了几根红线,便力不能殆一般僵硬,陷入了沉眠。

      “折损了那么多兵士,就只得来了这么个东西?”

      匿去身形的透明人语气讥诮,他声音轻缓,却慢慢悠悠的,像是一朵渗透着毒液的阿芙蓉。

      术士好脾气地回答道,“虽然比预想中少,但到底能牵连起转机,毕竟我的肉身只有阴气,蛊虫能用的能量少得可怜。”

      “那你是用了什么法子,才叫这蛊虫羽化的?最好别让这玩意用一次就废掉了。”

      “且安心,不妨事。”术士牵了牵唇角,面上仍是一派风淡絮闲的温柔,他将其中一根红线一圈圈地缠在自己手指上,像是过去缠念珠一般。

      另一根,则被他松开,被那透明人物扯了去。

      “他离我越来越近了,名声也渐渐显露了,这身体快被发现了,接下来估计得由你来了。”

      术士活动了下越发僵硬的关节,像是在看什么再熟悉不过的事物,既不惊慌也不畏惧。

      “这倒不需要你叮嘱,时机成熟了,我自会来找你。”

      头戴斗笠的浮浪人从雨水中抬起眼睫,他看上午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纤细少年,绮丽秀美,俨然一尊冰雪塑成的人,只是堇色眼眸中染着阴翳。

      虽说是宜笑宜嗔的猫儿眼,眼角涂朱,两弯秀眉,瞧着乖巧又纯良,有意无意地低眉一顾,也有些妖气横生的撩人,恶意如荆棘丛生。

      他将红线绕到了自己的手腕上,黑色袖口下,手上满是浅色的疤痕。

      身形一点点显露出来。

      虽然看着有些单薄,比璃月的那些鬼影凝实不了多少,但已然可以被此界观测接收了。

      “说起来,你还没告诉我,你是用了什么法子让蛊虫羽化的。”

      黑主扫了术士一眼。

      术士想了想,“没有法子,蛊虫需要蛊身圣女的能力滋养,我拥有的毕竟有限,可命却足够多。”

      术士死不了的,他蜷缩在坑底望着月亮,等待着身上刺骨的痛意逝去。被啃噬算不得痛,失血过多,冷的感觉反而压过了一切。

      作为纯阴之体,他的血肉是妖邪之物最好的养料,仅次了魔神残渣一些。坑洞上也时常有些野物精怪徘徊,渴求他的血肉,又畏惧他身上的煞气。毕竟再怎么说,他也屠戮尽了全璃月的妖魔,包括最强盛的那只。

      术士很喜欢在这种时候发呆。等到其他蛊虫发挥作用,血肉重新从骨架上长出,痒痛之感才最折磨人。

      虫子在身上蠕动,啃咬的动静在坑洞底下越发的大。

      直到啃咬他血肉的马头蚕娘,和迫切地修复他的独眼水蛭开始撕咬起来,术士才动了下,把这两个分开。

      水蛭咬在他手腕上,微量的毒素注入,减去了他的不少痛意。

      他屈起指节,轻轻抚摸着蚕转为红玉色的身子,像哄它,又像是在哄自己,

      “不要吵架,吃吧,补充体力,养足精神。”

      术士也忘记自己被吃了多少次了,但他看见蛾子张开了翅膀,便忽然笑了。

      “如果有必要,你可以动手,或者我自己来杀。”他轻轻抬了下头,迎接天上的雨水,睫毛翕动,垂下眼皮,神情里有种很安静的样子。

      像残雪未消的荒山,浸透着朦胧迷离的雾气,“她不能像天理安排的那样死了,沦落成一个笑话。”

      为了这个目的,哪怕杀死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也没什么,类似的事。

      他做过不止一次了。

      ………………

      子夜,无妄坡附近下着滂沱大雨,狂风大作,树枝作响,如同折翅老鸦哀叫,压抑而狰狞。紫色闪电撕开天幕,一霎,照亮了隐没在林中斑驳残损的石碑。

      暗色浓沉,一抹雪白。

      “这位大姐,要不要来捧个场?”

      靠在琥珀后的青年出声招呼。

      撑着纸伞路过的女子面目和善,脸色却青白得像是生苔的纸。一对浓黑的眼珠子往声音处齐齐一转。

      女子瞧见青年,像是有些惊讶,倒也没难为他,秀美的面上反而露出些老人才有的慈祥神态,看上去越发诡谲。

      “你想怎么着?”

      青年登时笑了,将面前的油纸掀开,从袖子里拿了几块木牌,木料一致,厚厚一摞,都刻着些画面。

      “咱先算一个,您若不介意,便拿您的姓作迷底如何?”

      “可以,也瞧瞧你的本事。”

      女子爽快地应了声,照着这道长的要求随手点了张牌。

      雕版画上刻着深深浅浅的线条,枝干纵横,嶙峋曲折,像株瘦梅,偏枝子上落着几只圆滚滚胖嘟嘟的鸟。

      青年将牌子接了过来,用一个罗盘压在地上。

      他一边瞅着,从一旁撕了一截黄表纸,用蘸了墨的小羊羔在上面画些什么,圈圈点点,甚是杂乱,到了最后才笔走龙蛇,画出一道符文出来。

      “您从后面瞧瞧,这张纸的背面是不是您的姓氏”,青年顿了顿,复又补充道,“并非您夫家的姓氏。”

      那纸片飘到女子手上,沾了水,墨色却不被浸染,背面看确实是她的姓氏。

      “看您面相,该是个福泽绵长的人,92岁,是有……四个孩子,您的丈夫应该很敬重您,相濡以沫一辈子也没红过脸,陆夫人,我没说错吧。”

      只是活得久也不见得是好事,丈夫在七十岁高领也算喜丧了,就留她一人,像发着腐朽气味的老古董一样,孤独地度过后来的日子。

      陆老夫人和爱人携手走过了太多年,即便几个孩子都算孝顺,也依旧寂寞。

      她料想过自己,兴许会在院子里,就在她常坐的那个藤椅下,打着盹,默不作声地老掉。

      只是孩子们啊……也不孝顺啦。

      最小的姑娘,或许是觉得上头的三个兄妹压住了自己的光彩。又或者因为不像那三个孩子一样,一起熬过苦日子,而是一出生就在蜜罐子里,染上许多娇纵脾气。

      她和丈夫便对她严厉了些。

      之后或许为着家财,她受了心术不正的男孩子的蒙骗,连累老大赔了好些面子好些钱,性格越发阴沉了下去。

      陆家没有私奴,她殴打下人的事情瞒不住,惹了一桩官司,被陆老爷子勒令关在院子里,不许出门,被老大呵斥了,才消停了一阵。

      在那之后,小女儿看上去惴惴不安得,像只小老鼠。

      陆老爷子拍着她的手,还是心软了,两人商议着,不把这个姑娘往庄子下赶了,这孩子打出生来没吃过苦头的,悔改了也就罢了。

      直到后来,陆老夫人发现,家里那几个做工的女孩子,最出挑的那个无缘无故的投了井。

      汲水的木桶被急慌慌拉上来,头发丝在水里飘来,像是弥散的噩梦。

      舌尖龙泉剑,杀人不见血,开始传出了那姑娘的腌臜的传闻,说她不检点,对陆老夫人太热切了些……腰身又比旁的姑娘丰满。

      一定是揣了野种又想攀扯陆家的富贵日子了。

      她看着大少爷也莫名会笑,这女人胃口也太大了吧。

      真的像传闻中那么放……

      太腌臜了,这女人啊,还是别……

      那时的陆老夫人虽听到风声,但见那姑娘一派从容,也并不怀疑她的品行,只觉得是捕风捉影夸大其词的无聊把戏。

      但她没瞧见那姑娘不再明亮的笑眼,还有自己小女儿的窃笑。

      隐秘又得意的笑。

      ……在得知自己的小女儿对老大的心思后,陆老夫人更是万分惊恐,但不敢表露出来,唯恐丈夫得知背后隐情,会讲小女儿杀死。

      丈夫也是从刀尖舔血到金盆洗手的,不会狠不下心。

      最好就是将她远远送走,再不送回来了。

      ………………

      再过了很久,陆夫人成了陆老夫人,老爷死了,被撵到庄子上的小姐也回来了。

      小姐被在外的许多困难磋磨了心性,回来也知道好好孝敬陆老夫人了。

      阳光和暖,她在木制的轮椅上打盹,感觉到一阵轻轻的晃动。轮子碾过地面的声响,显得稀松平常,又有些诡异。

      小女儿轻声说,娘,我送你走。

      她的步子变快了,将椅子推向潮气湿润的湖边——那是陆老爷最爱钓鱼的地方,淤泥散发着一股子腥臭气。

      木轮陷进泥里,一个趔趄,枯皱的手紧紧攥住椅背,却还是一点一点陷进湖水里。

      徐娘半老的女子摸了摸鬓角,抱着肩膀喃喃自语,“这是你欠我的,娘,你害我没了大哥,你害我见不着他,让他被旁人夺取了,你碍着我了。”

      “我怕呀,爹死了,你还活着,万一你对大哥说出,药是我下的,我该怎么办呢?”

      “爹已经死了,你一个人活一定也很累,既然你那么爱我,就为了你女儿的心安……”

      “我没杀你,是你欠我的。”

      幽兰露,如啼眼。

      青年刚取出盛放眼泪的小瓶子,拔开塞子,却见方才的女鬼神情一惊,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霍,这可是位百八十年的厉鬼了。

      青年揉揉眉心,叹了一口气,磕着瓜子原地等,不多会儿,自家族弟果然来了。

      “哎呀,你这纯阳之体真是……”

      他见重云一路风尘仆仆赶来,料想是有些难处,青年擅长的也就是这些占卜一流,一边给重云拍去肩膀上的露水,一边看着他的表情。

      ……听家里说重云拐回去个姑娘,总不能是重云起早贪黑拉着人家练剑爬山,把人家吓得带球跑了……

      嘴上当然不能这么调侃,青年的目光凝了一瞬,脸色剧变,“你怎么回事?!”

      好生生的一个人,气为何完全变了,尤其像是……

      自己想不开???

      青年登时瞧他背上的那把重剑,都觉得是自己族弟的棺材板,踩在脚底下,阴沉着脸问,“说吧,怎么回事,这么大的事,如何瞒着家里人不说?””

      重云还当是族人厌弃虞容的真身,连忙辩解是自己先乐意的,从了的,服软的,好话歹话全说尽了,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

      他本就话少,除去辩经,少有这般的情况。

      青年听得很仔细,才琢磨出来问题,越发疑惑了。

      “重云,你且等等。”

      他掏出了祖传的大乌龟壳子,再试一番,得出的结果还是。

      【为自己所杀】

       ? ? ?

      是不是今天老天爷打了瞌睡犯了迷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堕红残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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