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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火海 ...

  •   许氏睁开眼的时候,迷迷蒙蒙间瞥见了莲花纹的床帐,那是她嫁来沈家后惯常爱用的花样。
      夫君沈浚尘也极为欢喜,屡屡夸赞道:“莲儿挑的纹帐花样极好。”
      回忆甜蜜又苦涩,许氏心绪恍惚,只当自己是在做梦。

      “夫人。”
      一道尖细似唱腔般的嗓音将她从回忆中拉回。
      许氏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恰与张安锐利的眸光撞了个正着。

      张安在御前摸爬滚打了这些年,行事乖觉的很儿,便是如今他眼眸中蓄着些许冷意,可说出口的话依旧令人如沐春风:
      “夫人若是觉得房中烦闷,大可迁居去采莲殿,陛下知晓夫人爱莲,庭院里可摆着数不胜数的小莲坛,只等着夫人进宫赏玩呢。”

      许氏一听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定是荏儿带着自己出逃未遂,被崇明帝的人抓回来了。
      那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登上九五至尊之位后便愈发没了忌惮,连谋夺臣妻这样的腌臜事儿也敢做出来。
      早知……早知当初就不该在那佛堂里救下他。
      夫君和儿女便也不会遭此劫难。

      许氏愈想愈伤心,泫然欲泣间便要落下泪来,她虽怀着一张愁云惨雾的病容,却难掩眉眼间的清丽婉约。

      张安哪怕是个阉人,也不得不感叹一句:
      三宫六院的嫔妃们加起来都不及许氏姿容胜雪,陛下这般着魔似地痴迷于眼前的妇人,也是应该的。

      “本朝罪臣的女眷阖该入教坊司为官伎才是,这一个月……已是陛下开恩。”张安当没瞧见许氏眸子里的泪花,一板一眼地说道。

      许氏心头千回百转,她是聪明过分的人,自是听出了张安话里隐含的威胁之意。
      她也知晓威胁自己的不是他这个阉人,而是他背后的崇明帝。

      无上皇权。
      迫着她用自由与身体来换取所爱之人的安危。
      她周围早已被布下了天罗地网,哪儿有可以逃的地方?

      张安在侧等了良久。
      久到他以为许氏不会再出声时,才听得她颤抖且凉薄的声音响起。
      她说:“好,我进宫。”

      *
      沈菀荏也被张安吓得软了骨头。
      昨日张安顶着寂静无边的夜色,似笑非笑地与她说道:“罪臣女眷都该入教坊司,若夫人还回转不了心意,沈小姐便先预备起来吧。”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
      要么逼母亲入宫为皇帝的禁脔,要么逼着自己去教坊司以色侍人。

      明若见她心如死灰,便泣着泪劝她道:“姑娘别怕,齐正大人不会见死不救。”
      沈菀荏不答。

      一刻钟的工夫后,教坊司的司正便来了沈府,昔日慈眉善目的老大人如今却成了呲牙咧嘴的恶鬼,逼着沈莞荏在卖身契上签字画押。

      张安与他那儿一群太监早已不见了踪影,母亲所在的采莲阁内也空无一人。

      沈莞荏万念俱灰,只当是那崇明帝掳走了母亲后,又要逼着自己去卖身为伎,连半条活路都不给自己留下。

      “沈小姐快签字画押吧,我也是奉命行事,怪只怪沈夫人不肯去宫里享福,带累了沈大人又带累了一双儿女。”那司正道。

      自沈家覆灭后,这等奚落的话语她听的也够多了。
      从前她未曾发作过是因为心里总怀着几分冀望,冀望着齐正大人能为父兄平反,母亲能逃脱皇帝的魔爪,她们一家人能和和美美地团聚。
      如今美梦被打碎。
      再忍下去也是无用。
      左不过是一死罢了。

      “母亲没错,错的是那觊觎臣妻的……”沈菀荏清亮的杏眸里迸出了两簇炽热的火苗,她险些要将那大逆不道的话说出口时,却被一道熟悉的嗓音打断。
      声音清冽,似一泓山泉。
      “司正大人倒让我好找。”

      沈菀荏循着声音朝着沈府大门的方向望去,却见一身赤黑镶甲的殿前司首领郭哀正持剑立在那儿。
      他身量颇高,胸背挺阔,剑眉星目间流转着几分与武将气度不符的温润雅致。

      郭哀远远地对着沈菀荏拱手行了个礼后,才走近那司正身边,肃容说道:“张公公托我给司正大人带句话,说您不必再来沈府了,沈姑娘往后便不再是罪臣女眷。”
      话毕,那司正的脸色便煞白一片,慌忙对着沈菀荏行了个礼后,便火急火燎地离开了沈府。

      沈菀荏方才在盛怒之下升起的玉石俱焚之意也随之消散,她似被卸了力气般软倒了身子,幸而身后的明若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神智回笼,沈菀荏的心口便止不住地后怕。
      若不是郭哀来的及时,她便要说出那等大逆不道的话来了。
      身陷囹圄的父母兄长兴许都会被自己连累。

      思及此,沈菀荏便朝着郭哀挤出了几分笑意,只是眉眼间的愁色如何也挥之不散,她道:“多谢郭大人。”

      郭哀只是瞥了一眼她清丽婉约的面容,以及她低头时露出的那一截如鹅脂白玉般的脖颈,便慌慌张张地垂眸敛目,不敢再看。
      “郭某受人所托,沈小姐不必客气。”

      沈菀荏只当是齐正大人在背后护着她们沈家,心里虽是感激不已,却因身子孱弱不济,也没气力亲自将郭哀送出府去。
      她只得倚靠在明若怀里,气若游丝地说道:“改日,我再登门……向齐大人与郭大人道谢。”

      郭哀心内诧异。
      虽是想告诉沈菀荏他并不是受齐正所托,可瞧见沈菀荏虚弱得连话也说得零零碎碎的模样,便觉不合时宜,只得把话压下不提。
      “沈小姐保重身子,郭某还有差事在身,便先告辞了。”

      目送着郭哀离去后,明若便忙搀扶着沈菀荏回房歇息。

      如今偌大的沈府只剩下了她与明若二人,连康嬷嬷也不见了踪影,沈菀荏躺在架子床上,思及这些日子的遭遇,到底是掩在锦被下痛哭了一场。
      母亲被逼无奈进了宫。
      父亲笃爱母亲,知晓了此事又该如何?

      好在明若在侧劝解了她一番,总不至于让她哭晕了过去,她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老爷和少爷回府后,自会想出法子来救出夫人。”
      沈菀荏便也只得这般开解自己。

      许氏进宫后。
      崇明帝龙颜大悦,私库里的稀世珍品统统送去了采莲殿不说,一向勤勉的他为着许氏反复的病情,便辍朝了三日,以帝王之尊衣不解带地照顾许氏。

      许氏母家只剩下了个不学无术的叔父,因从前闹出了强占民女的丑事而留在了燕州老宅,崇明帝也既往不咎,给这叔父赐下了个爵位,好为许氏撑起娘家的场面来。

      崇明帝对关押在天牢里的沈浚尘和沈子衣也网开一面,保下了他们的命后,便罚他们去西北扫五年城门。

      沈家便只剩下了沈菀荏这一个弱女子。
      起先许氏还在时,张安派了一大群侍卫守在沈府各处小门旁,日夜不休地护着许氏周全。
      如今许氏进了宫,那群侍卫便也不见了踪影。

      崇明帝虽则饶了沈浚尘和沈子衣两条命,却未曾为他们平反,连沈家的家私都未曾归还。

      沈菀荏攒下的体己并不算多,不过几日的工夫便有些捉襟见肘。
      且父亲虽没有亲生兄弟,却有几个关系尚可的堂叔伯。
      也不知他们是哪里来的胆子,竟上门与沈菀荏商量“女眷不得立户”一说,并说要从族中选个男丁出来做沈菀荏的嗣兄,好替沈家顶立门户。

      沈菀荏气得双脸胀红无比,只说道:“父兄皆在,五年后便会安然无恙地回京城,不必堂叔伯们操心。”

      谁人不知西北异常艰苦?且这一路上舟车劳顿,沈浚尘和沈子衣两父子有没有命回来还两说。

      那些堂叔伯们便也懒怠于沈菀荏再扯嘴皮子工夫,只道:“你不想也得想,古往今来就没有女人自立门户的道理。”

      明若见状则从墙角拿了扫帚,一下两下狠厉地朝着堂叔伯们身上打去,嘴里还骂道:“明日我和姑娘便进宫,去娘娘面前问一问沈家的宅子到底归谁?”
      堂叔伯们投鼠忌器,便只得悻悻然地离去。

      赶走了如狼似虎的族人后,沈菀荏的日子却仍是难熬的很儿,她少时便芳名在外,京里觊觎她美色的人更是比比皆是。

      如今沈家只剩下她一人在内,那些纨绔子弟不是从墙角扔只花进来,便是隔着门大声念起了那些臊人的诗词。
      沈菀荏被逼得连门也不敢出。

      明若也渐渐地觉察出些不对劲来,先是族人的苦苦相逼,再是这些纨绔们腌臜的招数,分明是有人蓄意要将她家小姐赶出京城。

      沈菀荏听后却只是擦了擦眼泪,道:“他自是不想我在京城碍眼,我若不在了,时候一长,京里的人便都忘了他谋夺臣妻一事。”
      “我偏不走。”她道。

      当日夜里,沈菀荏与明若共宿一榻,正在昏昏欲睡之际,却闻得了一阵刺骨的焦味。

      沈菀荏睡时易醒,便慌忙睁开眼睛。
      屋内漆黑一片,且弥漫着一股极难闻的味道。
      她慌忙摇醒了明若,道:“明若,这是什么味道?”说罢,她便止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明若醒来后,闻到这味道后立时便翻身下榻。
      她连话也顾不上说,拉起沈菀荏便要跑出屋外。
      只是她与沈菀荏用了吃奶的力气推门,那屋门却纹丝不动。

      丝丝缕缕的烟雾飘进了屋内。
      隔着软烟罗的纸窗往外一瞧,便见黑沉的夜色之中,煊起了一道道明亮的火光。

      越来越多的黑雾飘进了屋内。
      这下连沈菀荏也知晓了原由,她捂着鼻子与明若说道:“他们要活活烧死我。”

      屋门推不动,窗户也被木头钉死。
      浓密的黑雾如附骨之疽般紧紧缠绕在沈菀荏左右。

      胸闷气短之下,她的身子便慢慢软倒了下来。
      空气越来越稀薄,她如今是连气也喘不上来了。
      那帝王竟这般狠心地要夺了自己的性命。
      自己都难逃一死。
      父亲和兄长岂还有命活着?

      黑雾一点点卷走了她的生气。
      意识模糊间,她忆起了自己温柔似水的母亲。
      母亲身子弱,知晓了自己的死讯后可会一病不起?

      沈菀荏万念俱灰之际。
      却听到了屋门被人大力踹开的声音。
      而后是一阵慌乱无比的脚步声。
      下一瞬,她便被人拦腰抱起,在火焰吞噬房屋之前,逃出了火海。

  • 作者有话要说:  郭哀是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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