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起了那时候的爱和恨》九洲笑翁

3、三

　　更不能使我理解的事情又发生了。
　　我被判了十年徒刑！天爷，我犯了什么罪，为啥给我加上这么大的罪孽呀？十年，十年啊，我的耻辱，我的悲惨的生活，就要从这里开始了，我将在别人的意志下弹奏出一曲苦难使人悲怆的曲子，我那美妙又珍贵的青春，就要在这种情况下开始了苍天啊，你睁开你的慧眼吧，让你的儿从不幸和屈辱中拯救出来，让他和普天下的人们一样过上幸福的生活，同享天伦之乐。
　　苍天没有回答，回答我的只是白天黑夜的交替；回答我的只是辱骂，呵斥和鞭笞；回答我的是心灵上层层加码的悲哀……我盼望着我等待着我希望早日结束，这失去了一切自由而任人宰割的生活；我企望着有一个伟人，我心中的“上帝”，她伸出博爱和怜悯的双手，把我从这黑暗的炼狱中拯救出来……
　　日子好像过得很慢，一天比一天难熬，仅仅过了半个月，我却仿佛在监狱里生活了十五年似的，可是就在我在这种境况中挣扎的时候，奇迹出现了，我突然被人拥着推出了监狱，后来又莫名其妙的宣布释放了，我兴奋、发狂，我感到幸运又感到不理解，我被中国这个时代的特有法律弄得神志不清了，这难道就是中国的法律？中国的法律竟是这样的简单和容易，法律为我所用，也可以根据不同情况随时应变，可朝令夕改，可出尔反尔，完全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说实在的，我非常感谢中国在这个特殊的年代的特殊法律，正是它的灵活使我十年的囚犯生活一夜之间解脱出来。这和小时候听到的一个故事很相似，小时候我常听人说在唐僧去西天取经的路上，出了一个高徒叫孙悟空，他有一个可长可短，可大可小，可重可轻，可有可无的金箍棒，也许中国的法律就是这样的“金箍棒”，充分显示了它千变万化的灵活性。
　　我就是这灵活性造就出的不幸之中又大幸的人，我重见了天日，见到了我那慈祥的妈妈和严厉而又不乏父爱的爸爸，爸爸尽管脸上还有凶气，但那凶气早已淡了许多，只是母亲的变化使我目瞪口呆，她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人了，她瘦削的脸颊早已把往日她丰腴的脸庞和红晕驱走了，她显得苍老了许多，短短的一个多月的时间，脸上竟像刀刻似的，忧戚、哀伤。使他完全变得不是原来的他了然，而母亲还是笑了，他脸上挂着泪花，紧紧的把我搂在怀里，我长这么大，母亲这么忘情的亲我吻我，恐怕还是第一次，可怜天下父母心，做父母的竟是这般令人不可理解，又是这么令人理解的心肠啊。
　　我哽咽了，母亲也在抽泣，爸爸在悄悄的抹着眼泪，为了掩饰他的流泪，他赶紧把身子扭向一边，可是这眼泪还是让我看见了。
　　“运动，我的乖儿……”母亲笑中有哭，哭中有笑，哀伤和兴奋，嗔怪和爱怜兼而有之的表情，使我又一次透视的母亲那既脆弱又善良的心。女性是伟大的，没有任何男人有女性懂得人情。这时的我，真想大声哭出来，向母亲，向父亲，向他们诉说我的冤屈和不幸。然而，我终于抑制了，自己母亲心灵的创伤并不比我的创伤小，她的忧戚，她的悲哀，她凄惨的生活并不比我受的皮肉之苦轻，我不能再让我的痛楚占据母亲的早已痛苦的心了。于是，我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努力使自己的皮肤显出笑容来，无奈，人为的笑容总没有因心情舒畅而泛起的笑容可爱，也许我能装腔作势的笑容，有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反而引起他们更丧心的痛哭，我的父亲似乎也在哭，但他仍没有出声，他的双眼瞪得很大，有神，有凶狠的光，我看出他眼中发出的光只有被人欺凌下才出现的绝望之光。他的脸色因憋气而显得通红，他的气息因恼怒而显得紧张和残喘。显然，他现在的心情是最不好的时候，这个时候也往往是这个时候，他很难抑制住自己，十有八九他要爆发出来。终于他爆发了，他攥紧拳头，吃劲地砸在了桌子上，桌子上的茶具和零散的东西，呼呼啦啦的落了一地，而他嘴里只说了三个字，“奶奶的……”
　　气愤的生活是很难用“奶奶的”三个字来形容的，然而，那个时候，他只有这三个字能表达人们的共同心情。可悲的是，中国这个文明的古国，有着五千年的历史，创造了浩如烟海的词汇，然而，在那个年代却找不出同意词来代替“他妈的”这三个粗俗而又带着野性的词了，也难怪发光的年代就只有用粗俗的语言来形容，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