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纬三十度》禾中十树

2、初来乍到

　　“喂，到你了。”后面的人粗鲁地把他往前推了一把，他才回过神来。面前，是一位面无表情的金发女军官。
　　“名字。”
　　“秦…呃，林穆。”
　　“多大。”
　　“24。”
　　“去那边。”她用手指了一下，连眼皮也没抬。
　　林穆转头看去，是人最多的地方。他朝那走去，直到混在人群里，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转眼一个周过去了，沉重的劳役压得林穆喘不过气来。他被分到了苏利委亚集中营郊区的炼铁厂工作。那里可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常年四十度以上的高温，浑浊的空气中飘着点点火星，一不小心就会被点着。每天都在死人，少则几十，多则上百。林穆曾亲眼看到过年久失修的栏杆断裂，六个人就那样抱着铁砧掉进了下面高达3000度的熔铁炉里。
　　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听到。
　　林穆虽然没有如此悲惨的死掉，但也生活的颤颤巍巍。作为一个青壮年劳动力，他可以说是和强壮毫不沾边。林穆本身就比常人瘦一圈，看起来文文弱弱的，每天要搬的铁可能比他自己还重。最重要的是，他身体还不好……
　　身体不好这点，林穆自己也感觉到了。他经常白天走着走着就突然失去重心歪倒在一边，要运的东西不是散一地，就是被磕坏。更糟糕的是，他有时还止不住的咳嗽，连腰都直不起来。这种情况一天比一天严重，他身上的上也一天比一天多——有些是摔倒时磕的，有些，则是被看管的士兵打的。
　　就这样战战兢兢地过了两个周，终于，看管他的士兵忍不了了，得知集中营内的厨房有多余的位置，便迫不及待地把林穆调到了那里去。
　　“要不是上头不让随便杀劳动力，我早就把你踹到熔铁炉里了，让你连个全尸都找不到……”林穆走前，那士兵恶狠狠地瞪着他又骂了几句。
　　“去厨房啊……”林穆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向住的地方走去，嘴角露出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笑。

　　厨房算得上是整个苏利委亚集中营最轻松的工作地点了，而林穆的工作，又是厨房里最轻松的——摆盘。
　　突如其来的工作变动让林穆的心情变得很好，他一大早就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迈着轻快的步伐向厨房走去。
　　集中营内虽然环境也好不到哪去，但那只仅限于囚犯和士兵待的地方。除了高级军官所住的洋房别墅区，厨房所在的中心城区可以算是整个集中营第二高档的区域。厨房紧挨着餐厅，餐厅则是只有军衔的军官们才能进入用餐的地方。平整的石板路两侧种满法国梧桐，身边走过的不是贵族，就是军官。林穆在去厨房的路上好奇地四处张望，不一会就看到了眼前花岗岩尖顶的建筑，他低头看了看来之前人员调集处的士兵给他的地图。
　　“就是这了！”林穆高兴地加快了步伐，绕到尖顶建筑的后面，轻而易举地就找到了那扇通往厨房的铁门。

　　多少天来习惯了灰尘遍地，如此干净的工作环境令林穆一愣。炉灶前，站着一位肤色和初冬洁雪一样白的金发姑娘，年龄看起来和林穆差不多大。她听到有人进来，把视线从手中的一沓表格转移到林穆身上，林穆看到了她的脸。
　　如此美丽动人的外国姑娘，林穆还是第一次见。她微张着嘴，淡蓝色的眸子把林穆全身扫了一遍，最后停在林穆的脸上。
　　“没见过你欸，你就是那个新来摆盘的吗？”
　　林穆简直开心的要哭出来了，不仅工作环境好，工作内容少，而且看管的人还是这么温柔漂亮的一个姑娘！
　　“林穆，以后请多多关照。”林穆微笑着向她伸出手。
　　“我叫黛拉，负责监管你们工作。”她伸出手同林穆握了握，突然触电似的跳起来，“不不不……不对啊，你怎么能听懂？我说的是英文啊！”这句话，她是用半生不熟的中文说的。
　　“啊，我出去留过学。”林穆解释道。
　　“这样啊……”她理了理自己的长发，“真好，终于有会说英文的了，有时候用中文听不明白也说不明白，真是头疼呢……”
　　“这里工作的都是中国人？”
　　“对啊，倒是有两个会一点英语的，但……”还没等黛拉说完，门被打开了，一阵嘈杂声传来。
　　“哦，她们来了。”黛拉小声说了一句。
　　林穆转头看去，门口进来六个人，有老有少，她们嘴里说的有闽南话，东北方言，也有普通话。
　　“怪不得听不懂呢。”林穆笑笑迎了上去，“我是新来的林穆，请多关照。”
　　“呦，这小伙子长得真俊！”一位热情的大妈走上来拍拍他的肩。
　　“终于有男的了！”一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短发妇女冲林穆微笑着挥了挥手。
　　“哥哥你多大啊？”一个扎着双马尾看上去还未成年的小姑娘跑到林穆身边抬着头问他。
　　如此热情的问候，林穆可是好久都没听到过了，他鼻尖一酸，摸了摸小姑娘的头，“我24，能认识你们真的很高兴。”
　　那个小姑娘正要张嘴还想再说什么，被身后一个严厉的女声打断。
　　“都吵吵什么呢，给我闭嘴！”一个浑身戾气的长发女人出现在门口，“今天早饭能做完吗，等着让铁板烫行了！”
　　林穆能看出来，除了黛拉外，每个人都很怕她。顿时整个厨房鸦雀无声，大家迅速来到各自的岗位上，一时间，流水声，金属瓷器碰撞的声音在厨房里交错响起。
　　“中午再把大家介绍给你。”黛拉凑到林穆耳边悄声对他说。
　　“黛拉，我说你就是太温柔了，看看这儿，一大早像什么样子！”那女人走近，冲着黛拉不满地抱怨。
　　“对不起，珍妮丝，我不是故意的……”黛拉微微有些委屈地低下头，小声冲那个女人道歉。
　　“新来的？”珍妮丝没有再理睬黛拉，转头看向林穆，傲人的眼神让林穆感到很不爽。
　　“黛拉她没错，她不应该道歉。”林穆迎上珍妮丝的目光。
　　“林穆？”黛拉惊讶地看向身旁的林穆。
　　“你以为你是谁啊，有什么权利来说我？”珍妮丝提高了音量，显得十分不快，“在这里所有人都要听我的，黛拉也一样！新来的就是不懂规矩，要好好调教调教啊。”说完，她伸出右手狠狠地呼了林穆脸一巴掌。
　　“你……”林穆很是震惊，居然一言不合就打人，看来是他把这里想的太好了。
　　“好了好了，你先坐着去消消气，我跟他说说工作要求，不然早饭真就做不完了。”黛拉站到怒目相视的两人中间，把珍妮丝拉到一边，“新来的不懂规矩，就不要和他计较啦，教一教就会好的。”
　　“啧，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他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珍妮丝坐到隔间的沙发上，嘴里还在嘟嘟囔囔地说着。
　　珍妮丝走后，黛拉无奈地转向林穆：“在厨房工作还是顺着她来比较好，这里她是主负责人，我只是副负责人。”
　　“可是她……”林穆还想说什么，被黛拉挥挥手止住，“没事没事，我们都习惯了，慢慢你也会习惯的。”她顿了顿，又说：“那进入正题，我跟你说说在这的注意事项……”
　　林穆以为摆盘是个轻轻松松把做好的菜美美地装到盘子里就行的工作，直到黛拉跟他说：
　　“负责摆盘的人还要检查饭菜的卫生哦，千万不要有鸡蛋壳虫子尸体之类的东西混在饭里。没被发现还好，被发现就要看吃出来的那个人的心情了。”她凑到林穆耳边，小声对他说：“知道这儿为什么缺人吗，就是因为上一个摆盘的人在检查饭菜时没有把里面的一根头发挑出来，被麦尔上校吃到——他就被判了死刑，在克劳克广场上当着无数人的面被枪毙的！”
　　林穆听完满身鸡皮疙瘩，“我尽量让自己活得久一点。”
　　“祝你好运！”黛拉指了指身后的备餐台，“去吧，相信你会做得很好的。”
　　“谢谢…”林穆苦笑着冲黛拉点了点头，走过去开始干活了。

　　“麦尔是谁啊？”中午聚在一起吃饭时，林穆好奇地问身边的六个人。
　　谁知“麦尔”这两个字一从林穆嘴里出来，原本热闹的餐桌顿时安静了下来，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沉默了许久，年纪最大的王大妈才缓缓张口：“小穆啊，在这里这个名字可不能随便说出来啊，被有心的人听到是会丧命的！”
　　“对，起码在后面要加个上校。”扎双马尾的小姑娘名叫王可诺，此刻她正低头将一个小笼包放到醋里，听到王大妈的话后抬起头又补了一句。
　　“他……很恐怖吗？”林穆看到大家的反应，自己也跟着紧张起来。
　　“嗯嗯嗯嗯。”六个人重重点头。
　　“罗斯特家族，据说他们的姓几个世纪前就已经在西方上层贵族中赫赫有名了。”那个短发妇女名叫杨堔，是厨房里负责做菜的主厨。
　　“我听说他的父亲是苏利委亚集中营的最高统治者，还是整个东部战区的总指挥，权倾朝野。”坐在林穆右手边，看起来五十岁左右的张智芬插了一句。
　　“他本人那就更厉害了，我们倒是没见过他，但听说他帅的离谱。而且啊，他才二十四岁时就独自一人领一万军队，干掉了对面五万大军！”林穆对面的卷发姑娘薛梧举着筷子满脸感慨。
　　“不过听说他特别残忍，杀过的人到了六位数呢。他身上的杀气，是个人就算离他近点都会感到心惊胆战的。”三十岁左右的许家佳表情丰富地用讲鬼故事的语气跟林穆说。
　　“这样啊……”林穆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那个人的名字：
　　“麦尔·罗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