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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十四章 相期团圆节 ...

  •   午睡醒来,还是有些困顿,偏头看见身侧一袭玄衣,半靠在床柱上,睡颜愔翳。我揉了揉眼睛,想起今日孝期已过,他除了孝服,也该搬回东宫了。仲春的午后,欲雨尤寒。本不想惊动他的,悄悄起身替他盖了件薄毯,倒又把他吵醒了。

      永平闻声,捧了托盘进来:“皇上,该换药了。”

      “麻烦!”拓拔烈拢眉念了一句。

      我道:“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有好吗?”

      他无所谓道:“只是生肌的药。伤口结了痂,自然就会愈合,这药涂不涂的,也没什么差。”他摆手,示意不用上药了。永平歪着嘴看了我一眼,放下药盘,退了出去。

      “谁说没差的,我看看。”我嗔道。

      一只手去扯他的腰带,他明知道我不便,却不肯帮忙,还出言调侃道:“哪有你这样不害臊的小姑娘,我才回来,还没说上两句话,你就要脱我的衣服。”

      “我……”我瞪眼看他,转念一想,笑着进言,“先王有一至德要道,以顺天下,民用和睦,上下无怨。陛下知之乎?”

      “嗯?”他一愣,复也跟着笑起来:“朕不敏,请夫人指教。”

      我正色道:“陛下行丁忧之孝举,除了报先皇养育之恩,诏教之德,也是为了给天下人做一个楷模。夫孝者,德之本也,这也是陛下的营国之先。臣妾所言,陛下以为然否?”他大概已经知道我想要说什么了,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我不理他,继续道:“《孝经》首篇,开宗明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损伤,此乃孝之始也!陛下……”我斜眼睐他。

      他无奈宽衣解带,哼笑道:“倒是学会讽谏了!我若不纳,又要被你骂作昏君。”

      伤口暗红,如蝤蛇蟠行于前胸,我沾了生肌散,敷在他蜿蜒的创面上。龙体尊贵,太医们必竭尽所能,可他要是不愿意,谁还能强他所难?这伤口消炎过后就听之任之,根本没有好好处理,痂皮脱落的地方,露出粉红色的新肉,坑坑洼洼的,必会留下疤印,如今他就是再纳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

      他温热的手指划过我的脸颊,诱声道:“你苦着个脸作什么?男人嘛,留点疤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草原上的男儿,放牧行猎打仗,谁没受过一点伤。创面大了,拿火一烤,止了血就没事了。为了这点伤,我成天被一群奴才盯着,苍蝇似的,烦也不烦?”

      “苍蝇盯得都是烂肉,你若好了,谁还盯着你?”我狠狠戳了他一下,恼道:“瞎逞什么英雄?你这么不爱惜自己,我怎么放心你去打仗?”

      他佯装吃痛,抓住我的手指轻咬了一口,我唬着脸挣脱出来,继续替他上药。“宇文将军请战多次了……”我想了想,还是决定问清楚,“他能征善战,你不用他,可是因为他年纪大了?”战争对于拓拔烈来说,虽然不是陌生的事情,但在这之前多是纸上谈兵。云中突围,是他第一次出战,猝不及防下,可以说是临危不乱,但也不能否认有侥幸的成分。宇文将军虽然已过花甲,但身经百战,总能补他经验不足。

      “廉颇虽老,尚能饭。我不用他,是因为他有更大的用处。鲜卑和柔然同在一片草原,都以狼为图腾,骨子里都有血性的一面。蠕蠕人在代国的土地上叫嚣多年,并不见得真有多厉害,只是在这之前,边患一直无人过问……”他收敛笑容,徐徐道来,似乎在想什么重要的事情。

      “崔先生呢?他是你帐下的第一谋士,你向来对他赞赏有嘉,这次也不带着他为你出谋划策?”

      他抬眼看我,抿着嘴道:“季渊留在京城,执我枢衡,总厘朝务,才能免去我的后顾之忧……”想来当时我太迟钝,并未发现他的话语里已有隐怒。

      我点头,顿了片刻,不知死活地补了一句:“嗯……那叱李大人呢……”

      拓拔烈哼笑一声,俄顷就变了脸色,他将凤眼眯得狭长,冷声道:“果然是拿了人家的手短,怎么,学会吹枕边风了?狸奴,朕宠爱你,但总要有个限度,你要真是聪明人,就应该知道,朕的底线不要尝试着去挑战!”

      我愣了一下,知道有些事情瞒不过他,可我行事磊落,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我立刻起身回道:“叱李是来找过我,送了不少东西,我也全都收下了,反正都是不义之财,我有什么好客气的!东西我全写成清单,交由户部,充了国库了。皇上尽管派人来查,我王敏要是私吞一件,随您要杀要剐!叱李延延贿赂我,就是想让我劝说陛下收回他的副将之职。他怕死,不肯去。这样的人,皇上非要把他带在身边,打起仗来就只会拖皇上的后腿!我要为了那点金银财宝就谋害您,我能有什么好处?!”我“扑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却倔犟地不肯低头,心里满是委屈,也还是强忍着眼泪,不能让它掉下来。

      “只是金银吗?你王敏出生何等人家,那点金银哪入得了你的眼?他没许给你别的好处?”拓拔烈哽咽了一下,声音寒彻骨髓。

      “是,还有皇后位!我知道,朝堂上的汉官们联名为我上疏,鲜卑贵族们却万般阻挠,只怕一个汉女登上后位,贵族间的利益就不保了。叱李延延许诺我,若我能帮他劝说皇上,罢免他的副将之职,那么以他在贵族间的威望,那些阻力也将不再成为阻力……”

      “所以……”拓拔烈咬牙看着我。

      我直视他,眼泪已经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我冷笑道:“所以皇上以为我贪图皇后虚名?我若贪图这些,我王敏早就是皇后了!说不定在你之前,就是南朝皇后,大夏皇后了!”我激动得口不择言,拓拔烈的唇抿成了一条线,脸色也益发得难看。我别开头,颤声道:“屋檐底下两个口,这样的宫,从古至今,我闻所未闻,更不敢指望……五月滑胎,能活下来都是我命大,我也知道我以后不会再有孩子了,这皇后位对于我来说还有什么意义?我就是争到手了,又能坐得风光长久?”

      “这是谁告诉你的?!”拓拔烈怒喝,猛然扬手,一掌击在床柱上,床柱应声而裂。

      我一个寒战,复又低头,平静道:“没有不透风的墙,许你知道,就不许我知道?”

      屋子里安静得吓人,我以为我们就要这样僵持到天黑。许久,他低声唤道:“狸奴”,虽然软下口气,可声音里还是有几分尴尬。他伸手来抚我的胳膊,想要把我从地上拉起来,我固执地不肯动。他长叹:“狸奴,朝堂上的胡汉官员利益相左,明里暗里拉帮结派、党同伐异。东汉的党锢之祸,教训还近在眼前,四百年江山毁于一旦,世人莫不叹息痛恨于桓、灵。东汉之后,天下分分合合,至今没有一次像样的统一……作为皇帝,我痛恨党争,我是怕他们争,可又怕他们不争……面对朋党,我必须保持一个不偏不倚的中立态度。你的皇后位已经成了胡汉相争的众矢之的,狸奴,你专宠后宫已是众人皆知的事实,你手铸金人失败也是不可否认的,以如今的情势,我是不能给你再多了……”

      他又来拉我,他说的话我当然明白,可我余气难消,低着头不说话。他又一叹,干脆把我从地上抱起来,揽在怀里:“孩子的事……太医和我说了,不是不能生,只是需要再调养两三年,对你的身体才好。他们是以为我等不得这两三年就要纳妃,话传到你的耳朵里,才成了这个样子。”

      其实我早就心软了,只是不知道要说什么,晃着两条腿,绞着玉佩上的穗子。他揉着我的膝盖叹道:“罢罢,我这皇帝当得也真失败,就要出征了,内忧外患不算,后院里又着了火。此去吉凶难料,合着命是我一个人的,我也不必操心你的将来,反正以你王敏的才貌,想做哪朝皇后没有?”

      “呸”我啐道,忿忿看了他一眼,拽过他的手,把掌心里的木屑子挑出来,“良心被狗吃了,我不过是担心你的安危,我又图什么?”

      他和颜悦色地笑起来,在我耳边,呵气如兰,吹皱了我心上一池春水。“心都被你这猫儿叼走了!……我带走叱李,就是要把那些不省心的人都放在身边,他们想要耍什么花样,也得在我眼皮底下。可偏偏最让我放不下心的就是你,好像只要我片刻不盯着你,你就会弄点事情出来。”

      “那你也带着我好了。”我嘟着嘴道。

      “你可以试试。”他笑,“看看你的枕头风硬不硬,吹不吹得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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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朗,星稀,风恬。晚膳过后,拓拔烈和我在鸿雁池畔散步消食,我也无心这一池春水涵星,只是低着头闷闷地跟着他。今日的东宫想是回不去了,墨童正带着一群工匠在研究那个突然倒塌下来的床柱。我再次暗叹,想起午后之事,就觉得颜面失尽……

      拓拔烈斜倚曲阑,挥手撒了把鱼食,倒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团扇,团扇,美人持许遮面。千呼万唤羞见,无人商量管弦。”中官们闯进门来救驾的时候,可是他挡在我外头叫人悉数看了去,现在还有心来调笑我。

      永平红着脸睨了这个不正经的皇帝一眼,连他都不自在了,捧着鱼食盘不动声色地退到十几步外。

      明明身上一袭薄衣难耐春寒,可我手上还是不肯放下那柄不合时宜的团扇。今天的枕头风大得把床柱都给刮倒了,偏他就是不肯松口,我闷着气接了他一句:“弦管,弦管,春草昭阳路断。千里相思难寻,别有忧愁恨深。”

      拓拔烈回头去取鱼食,才发现永平已经变成了不远处一根不听不看不动的小木桩。他忍着笑,推开我面前的团扇,哄道:“深恨,深恨,边草古戍战阵。漠南漠北雪晴,千里万里月明。”言下之意,战场凶险,还是不能带着我去。

      反正今日脸也丢尽了,我厚着脸皮又接了他一句:“明月,明月,胡笳一声愁绝。更深影入空床,不道帏屏夜长。”言罢,踮起脚尖,狠狠在他耳根子上吹了几口气。

      他笑得顽皮,露出齿如编贝:“长夜,长夜,梦到庭花月下。怎忍美人愁绝,相期团圆佳节……好了,狸奴,我是不会带你去的。圣贤之君皆有名臣在侧,西楚霸王乃有嬖女,我打仗带着你算怎么回事?看来你近日真是太闲了,好像多了很多肉哎,还是交给你些事情做吧。”

      倒是好意思自称圣贤之君,大白天行房,搞得床梁坍塌,天怒人怨,分明就是昏君作为。我扁着嘴问:“什么事啊?”

      他敛了笑,正色道:“我刚得到消息,南朝皇帝得长男,为昭仪所生。南朝后宫里向来以这个瑟昭仪为大,谢氏不得宠,不过顶了个皇后的虚名,和入了冷宫也无甚差别。南北大战之后,司马映更是毫无顾忌地重用寒人,压制士族,桓恒势力渐大,我看谢家也差不多了……这个孩子,多半会是未来的储君。”

      很久没有听到家乡的消息了,可这消息听来,真是喜也不是,忧也不是。“要我干什么呢?”我问。

      “再过一阵,孩子满月,很可能会被立为太子。代国之前一直是北朝属国,如今北朝已亡,我欲与南朝结盟……”

      “你是想……”远交近攻?

      拓拔烈点头,道:“燕国本是南朝属国,如今换了皇帝,正不停地扩张土地,已为南朝所忌惮。太子满月是个机会,我会派人前去道贺,你和这瑟昭仪有段主仆缘份,其实也无需你出面,只要书信往来,续续姐妹情份,帮我促成此事就行了。若有什么问题,就去问问子谨,这事我着他在办。我不在的时候,你也帮着打点些政务,若有不明白的,可以向季渊请教。”

      “中秋就能回来吗?”我问。

      “嘘!”他以手抵唇,俯身吻了我一下,“这是军中机密!你的枕头风厉害,我才说漏了嘴,放在心里吧,可别再泄露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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