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你写在故事之外》鹿角翼兔

28、028

　　2019年12月底，高二上学期即将结束。
　　钟灵疏已经连续治疗三个月，状态有所改变，成绩逐渐上升，偶尔还会失眠。

　　31号这天，清城一中举行元旦晚会。
　　钟灵疏没有履行去年说要上台唱歌的承诺，因为她实在是无心顾及，因为她为了赶之前落下的课程，没日没夜的学习。

　　钟灵疏和侯雪宁坐在舞台下，看着上面的表演，觉得很无聊。

　　“灵疏，太可惜了，你没有上去。”
　　“没什么的，以后还有很多的机会呢。”
　　“结绮在外面，找不到我们了，我去接一下她。”
　　钟灵疏点头说好。
　　因为她的关系，侯雪宁和陈结绮也逐渐熟络了起来，所以成为了朋友。

　　钟灵疏坐在较靠前的位置，盯着舞台上的表演，忽然想起了去年这个时候，站在上面唱歌的方雅絮。

　　直到现在，方雅絮也没有醒过来。
　　每次钟灵疏去接受治疗后，回去到方雅絮的病房外偷偷看着她，而每次能看见林意尽坐在窗边，一言不发。
　　钟灵疏在学校很少看见他，也许他的生活就是学校，医院，家里。

　　“同学，请问你旁边有人吗？”
　　钟灵疏被这熟悉的声音拉回神。
　　她抬头，看见了带着口罩的林意尽。
　　为什么能够一眼就认出来呢？不只是因为声音，更是那双眼睛。

　　所有人都带着口罩，林意尽像是没认出自己。

　　钟灵疏:“有人了。”
　　林意尽低头看她:“钟灵疏？”
　　钟灵疏眼神躲避，“是我。”
　　林意尽没再说什么，点了点头，离开了她的身边。
　　他转身离开的那一刻，钟灵疏抬头望着他的背影，直至模糊，消失。
　　他离开后没多久，侯雪宁带着陈结绮回到了位置上。

　　陈结绮站在侯雪宁身后，看着钟灵疏说:“灵疏，我刚刚碰见梁老师了，他叫我让你去他办公室，好像有什么急事。”
　　钟灵疏点头，站起来，走过她们。
　　离开时听到了他们两人的谈论。

　　“结绮，你摸摸我头，我好像又发烧了，去年这个时候也是。”
　　“头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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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灵疏走到教学楼东面，看见就梁飞坐在里面，于是敲门打报告，走了进去。
　　“梁老师，怎么了？”钟灵疏在她面前站定脚步问。
　　梁飞神色凝重地说:“你姑姑刚刚打电话来说，说你妈妈离世了，你赶紧收拾一下回家吧。”
　　钟灵疏犹如晴天霹雳，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仍旧杵在原地问:“您说什么……？”
　　梁飞面露哀色:“你妈妈走了，节哀。”

　　钟灵疏强忍住眼泪，“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她紧闭着双唇，离开办公室，回到宿舍，开始收拾着东西。
　　期间手机振动了好几次，是陈结绮和侯雪宁问她还回不回去看节目，发生什么事了。

　　钟灵疏指尖颤抖，回复她们，家里出了点事，要马上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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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灵疏坐在汽车上，还是不敢相信。
　　她看着和李菁十月份左右的最后一次最近一次通话记录，始终不敢相信李菁的死讯。
　　直到看见李菁的遗体。

　　那时灵堂里是一众亲戚，唯独钟擎不在场。
　　钟灵疏直直地走向李莞，询问她:“姑姑，我妈，她是怎么……”
　　钟擎不在，李莞因为操心后事，脸上满是疲惫的答:“因为你爸爸。”
　　“你爸爸在外面赌钱，好几天没回去，你妈找到他的时候，他不回家，结果你妈当场发火，情绪一激动，突发脑出血。”

　　钟灵疏听完，眼神空洞，她甚至没来得及见李菁最后一面，只能看见她的遗像和骨灰缸。
　　“灵疏，给你妈多烧点钱吧。”

　　钟灵疏回到空无一人的家中，蹲在地上，抱住自己的膝盖，将头埋进去。
　　过了一会，钟灵疏缓缓站起来，走进了李菁的房间，坐在床上，蜷缩着身体。

　　“你为什么这样？”万籁俱寂之中，她对着空气说。
　　“你为什么要说那种话？”她紧闭着眼睛，鼻头一酸，不敢睁开，怕眼泪掉下来。

　　“你为什么从小到大这样对我？”
　　“你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装作不知道，为什么要一直默视。”

　　“我恨你。”她最后哭着说。

　　2020年1月1日。
　　钟灵疏收到了陈结绮的消息。

　　那时钟灵疏在收拾李菁的遗物，手机忽然振动。
　　她打开手机，开屏弹出很多新闻，包括陈结绮的消息，她想点开消息，却不小心点到了新闻，于是进入了网页。

　　上面赫然几个大字:某市发现的不明原因肺炎病例！
　　钟灵疏没太在意，退出了界面，点进与陈结绮的聊天框。

　　陈结绮:【灵疏，你怎么样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钟灵疏:【我妈妈走了。】
　　陈结绮:【对不起。节哀灵疏。】
　　钟灵疏:【雪宁怎么样了？】
　　陈结绮:【她发烧了，请假回家了。】

　　钟灵疏找到侯雪宁的聊天框，发消息给她，问她好些了吗。
　　侯雪宁没有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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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灵疏收到侯雪宁的回复时，是在2020年12月11日。
　　那时清城一中因为出现的不明原因肺炎封校了。

　　钟灵疏醒来时，看见侯雪宁凌晨两点半发的消息。

　　侯雪宁:【灵疏，我没事，我只是有点难受。】

　　钟灵疏:【真的吗？为什么请假这么久？】

　　侯雪宁没再回复，这让钟灵疏很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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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年1月12日。
　　这种不明原因肺炎被命名为新型冠状病毒，并且迅速扩散至全国。

　　这一天凌晨，钟灵疏再次收到了侯雪宁的三条消息。

　　侯雪宁:【灵疏，我好难受。】
　　【灵疏，我得了肺炎，是肺泡感染。】
　　最后一条是孱弱的语音。
　　“灵疏，我好像不能再陪你一起去澶山了。你一定要记得我，我一直在呢……”
　　语音戛然而止，一滴泪水砸在手机屏幕上。

　　那几天，钟灵疏一直给侯雪宁拨打电话，始终没有人就接。
　　而就在之后的某一天，她回了电话。
　　但那不是侯雪宁。

　　“喂，你是雪宁的同学吗？”
　　“我是。”钟灵疏颤声道。
　　“雪宁她……几天前的夜里去世了。”
　　“这几天我一直在处理后事，整理她的东西才发现手机，当时手机没有电关机了，现在刚充上。”

　　钟灵疏压抑着哭声，记起侯雪宁上次发烧在学校外面等待她的那个女人，问:“您是她的妈妈吗？”

　　那个女人叹了一声气，“唉，我是她姑姑。”
　　“雪宁她，从小父母离异，她的爸爸妈妈都不养她，后来她的奶奶去世了，我看不下去就养了她。她跟你们说我是她的妈妈吗？”
　　女人带着哭腔:“这孩子。”
　　“阿姨，我去看看她吧。”钟灵疏说。
　　“以后再来吧，昨天她已经土葬了。我们这里是山里面，很远。”

　　钟灵疏揪着心脏，心如刀割，视线一片迷糊，痛到发不出声。

　　钟灵疏挂点电话后，也不知过来多久，听到了客厅外传来的声响。
　　她走出房间，看见了醉醺醺的钟擎，这是他在钟灵疏回家后第一次回来。

　　钟灵疏瞪大双眼，只看见他抄起边上的花瓶往地上猛地一砸，大声喝问:“钟灵疏？！你妈留给你的钱藏哪了？”

　　钟灵疏不可置信，他竟然没有一点悔意。
　　“我不知道。”
　　“你把我妈害死了。”

　　钟擎拿着酒瓶的大手一挥，“关老子屁事。她一天天就知道管闲事，害得老子脸都丢完了。”
　　他走进钟灵疏，逼问她:“钱呢？”
　　钟灵疏摇头的下一秒，一个巴掌就落在了她脸上。

　　“你装什么装，说啊！老子要还钱，不然那群人就要弄死老子了。”
　　钟擎见钟灵疏一直不开口，径自走进李菁的房间开始翻箱倒柜。

　　钟灵疏捂住耳朵，胸脯剧烈起伏，一滴泪水在鼻尖摇摇欲坠，慢慢地，她靠着墙蹲蹲下了身体，将头埋进膝盖里。

　　半晌后，钟擎拿着一个纸袋子火急火燎地走出了李菁房间，离开家。

　　2020年3月，清城一中开学，钟灵疏没有去学校，梁飞一直在联系她，劝她回学校上课，再坏的话，也至少来学校一趟办理相关手续。
　　钟灵疏把自己关在房间整整一个月，精神恍惚，与外界失去了联系。
　　某个下午，钟灵疏清醒了过来，她决定去清城一中办退学手续。

　　那时清城一中刚结束月考，学校大门前川流不息。
　　钟灵疏逆着人流，走进学校，找到了梁飞。

　　梁飞见到她的模样，很是震惊。
　　“你怎么了？怎么会变成这样”梁飞看着她瘦削的身体问。
　　钟灵疏摇摇头:“我没事老师，我来办退学手续。”
　　梁飞看出她的逞强，语重心长道:“灵疏，还有一年高三了，以你的成绩上重本很有机会，我知道，你妈妈走了，你很难过，但是那已经过去很久了，你要振作起来，你还有很多可以依靠的东西。”

　　“老师，”钟灵疏眼神有些呆滞，如鲠在喉“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依靠了。”

　　梁飞愣住。
　　在钟灵疏缺课的一个月里，他只是粗略的查看了她的家庭信息，知道她的爸爸还尚在人间，所以并没有深入了解。
　　他不希望钟灵疏放弃前程，就这样离开学校，所以一直找借口让她回学校，想劝她。

　　梁飞本没有注意到钟灵疏的情绪，笑安慰:“怎么会呢？灵疏，你还有你的爸爸。”
　　钟灵疏听到，低头一笑，泪水滴落在地板上:“老师，我没有钱。我不想上学了。”

　　梁飞:“我可以帮你向学校申请资助，免学费。灵疏，退学这件事，还再想想吧，学校依旧会保留你的学位。作为老师，我很惭愧，只能帮你到这，老师也不知道你到底怎么了，但我希望你振作起来，一切都会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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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灵疏刚走出学校，忽然听到不远处的呼喊声，在听清楚声音的时候，她几乎是心惊肉跳。
　　如果没猜错，那是钟擎。

　　钟灵疏站在汹涌人群中，觉得自己格格不入，不敢继续往前走。

　　“钟灵疏。”
　　钟灵疏听到钟擎的呼唤声，与远处的钟擎对视。

　　不出意料，钟擎看见她立马冲了上来，双手抓住了钟灵疏的肩膀，情绪高涨:“灵疏……女儿，你妈留给你的钱呢？其他的呢去哪了？”
　　钟擎自顾自地问，见钟灵疏不回答，不停地晃着她，怒吼:“钱呢？！”
　　周围人从钟擎的呼喊声开始就注意到了他，一直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他来到钟灵疏面前的时候周边就聚满了人，他们大多数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钟灵疏看到周围人的眼神，惊慌失措，用尽全力甩开了双臂，她猛地蹲下身，抱着自己的头，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我不知道，我没有钱，我不知道……！”她颤抖着嘴唇，语无伦次，尽管捂住双耳也盖不住喋喋不休的议论声。

　　钟擎见状，察觉情况不妙，于是扯起蹲着的钟灵疏的手臂打算离开，拉了几次，根本拉不动，顿时恼羞成怒，朝着她的头落下重重的一个巴掌。

　　钟灵疏感觉到自己大脑发出“嗡”的一声，几乎快要宕机，然后是不断的耳鸣。

　　“你谁？我报警了。”
　　混乱之中，钟灵疏却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她抬起头，发觉眼前一片模糊，怎么也看不清那个说话的人。

　　“你怎么样？我是林意尽。”

　　十余年来，钟灵疏都活在李菁和钟擎的双重阴影之下，这是第一次，有人愿意帮助她。
　　这一刻，钟灵疏笑了，她得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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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班内，梁飞站在讲台上。
　　“钟灵疏同学由于某些原因，所以这学期不会再来学校了。”
　　班里的同学没太大反应，虽然很好奇，但无人在意。
　　陈结绮笔尖一顿。

　　2020年6月7日。
　　清城一中17届高三生高考。

　　那天早上，林意尽收到了钟灵疏的信息。
　　上面只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高考加油。

　　林意尽没有立刻回复，而是在几天后。
　　他说他休学了。

　　钟灵疏看到这几个字，瞳孔放大，不敢相信，想问他为什么，却觉得没有资格。
　　她选择沉默，不再回复。

　　后来才知道，林意尽的母亲得了很严重的病，无人照顾。

　　钟灵疏就这样休学了一个学期。
　　她没有任何钱去支付学费。
　　给林意尽发消息那天，她开机后手机里满是电话和信息。

　　她试图自杀过很多次。
　　但每一次都被脑海中侯雪宁的声音拉了回来。
　　她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
　　她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钟擎再也没有回来过。
　　某一天，李莞来到她的家中，对她说，去学校吧。

　　“去学校吧，我帮你出学费。”
　　她看着钟灵疏，眼睛里有悲哀，有同情。

　　那一刻钟灵疏才明白，她曾在林意尽和李莞眼神中看到的是什么东西。

　　原来。
　　他们所有人都是透过她的眼睛在看方雅絮。

　　钟灵疏和她对视着，忽然闭上双眼，刹那间，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控制不住的往下掉。
　　她偏过头，凄惨一笑。

　　“姑姑，你错了。”
　　“我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