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月曲》翡翠胡子

2、第 2 章

　　这一夜，君箫做了许多梦，梦中尽是弗英俊的面孔带着温暖的笑容，细长的手指轻轻撩过自己乌黑的秀发。
　　第二日，君箫躲避着安弗的目光，不敢看他，话也不说一句，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车辇上，注视着腿上篮子里的豆犬。小豆犬一开始只是静静地趴在篮子里，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也不转地瞪着君箫。后来，它摇摇摆摆地爬出篮子，扒住君箫的裙褶，顽皮地用自己的爪子搔抓。君箫被它逗得笑出声来，她一边咯咯笑着，一边轻声呵责道，“弗，别闹，快回篮子去。”
　　骑马伴在车辇一侧的安弗闻声转过头来，宠溺地注视着满脸笑容的君箫，眼中满是柔情。

　　目送着安弗的背影渐渐远去，君箫恋恋不舍地收回了视线。一转头，她看到了父亲慈祥的目光中似是有忧虑一闪而过。君箫有一种被洞穿心事的羞赧，她垂下了眼帘，轻声道，“爹，我们进去吧。”
　　君弋点点头，一言不发地握住女儿的手，转身领她进门。

　　君箫归家的第二天，她推开了父亲书房的门，笑意盈盈地扬起手中的吟月箫，“爹，我吹一曲给你听可好？”
　　君弋从书卷中抬起头，给女儿一个鼓励的笑容。
　　箫声婉转而流畅地响了起来。君弋放下手中的书，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那箫声似是带着月光的皎洁和流水的轻柔，妩媚地围绕着他，令愉悦从他的心底汩汩流出。
　　突然，箫声停了。君弋怅然地睁开了眼睛，却发现妻子瑶手执吟月箫正带着一丝顽皮的笑意盯着自己？”君弋问道。
　　“看你闭着眼睛，还以为你睡着了呢。”瑶走到君弋的身前，轻声笑道，“好听吗？”
　　君弋点点头，“以前都没有听你吹过，这是什么曲子？”
　　“傻瓜，这是《吟月曲》啊，”瑶又抬起了洞箫，“我给你吹完，这次你可要好好听哦。”
　　君弋点点头，斯文而英俊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悲伤。悠扬的旋律又一次响了起来。君弋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妻子，贪婪地吸取着她所有的笑意和温柔。直到曲终，他终于按下心头的不舍，沉声念道，“幻破！”
　　瑶如同水泡一样在他面前消散，君弋重新回到了书房，他看着女儿叹道，“我倒没想到你已经可以用箫声来布幻术了。”
　　“爹是怎么识破的？”君箫惴惴不安地问道，“是不是因为我没有娘吹的好，所以被你看穿了？”
　　君弋摇了摇头，看着女儿疑问的目光，他用低沉而落寞的声音解释道，
　　“你娘，从未吹过《吟月曲》给我听……”
　　君箫愕然地看着父亲，难以置信地问道，“怎么，怎么会？”

　　“我就知道，你早晚会问这些的。”君弋拧了拧眉头，“王一定是嫌你吹的不如你娘好，对不对？”
　　君箫沮丧地点点头。
　　君弋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那是因为，你娘是用心给他吹的。你娘的箫声，简直犹如天籁，无人能及。但，也是因为这箫声，你娘为王承受了十多年的痛楚，以至香消玉殒……”
　　“爹，我不懂……”君箫小声地问道，“娘为什么要为王而受苦楚？”
　　“你娘从小就在宫中长大，一直喜欢着王。”君弋似是没有听到女儿的问话，陷入了自己的回忆，“她十七岁那年，像你一样继承了吟月箫以及宫廷乐师的位置。她为王献上的第一支曲子，就是《吟月曲》。我当时还不在青都，后来听在场的人说，那箫声华美飘然直上苍穹，有百鸟相合，异香暗生，就连空中的浮云都为之停留……”
　　“可是，《吟月曲》虽堪称天籁，但是却隐含了一个古老的诅咒。若是吟月箫的主人用这箫为自己心爱之人吹了此曲，就会被这个诅咒附身。”
　　“什么诅咒？”君箫怆然问道。
　　“若是对方不爱自己，那么乐者每日都要承受万箭钻心的痛苦，直至生命被这痛楚一点一点地夺走；而若是对方先于自己而死的话，乐者必然活不过三天！”
　　君箫听到这个恐怖的诅咒不寒而栗，她瞪大了眼睛颤声道，“那，王喜不喜欢娘？”
　　“若是喜欢，你娘又怎么会受尽苦楚？”君弋叹道，“那时候，王早已成亲，世子弗都三岁了。”
　　“那娘又是何苦……”君箫感到喉头一窒，再也说不出话来。
　　君弋此时脸上反而露出一丝笑容，他换了一种欣赏的语气接着说道，“你娘就是这么一个女子。她明知道王一心一意地爱着世子的母亲，但仍用爱意吹出《吟月曲》，让王可以聆听到这世上最美好的声音。那时的她，像一团火那样热烈而纯粹。她无怨无悔地忍着苦楚为王演奏了三年，每多吹一次，诅咒便加深一层。直到后来，我来到青都王宫，发现了你娘手上的吟月箫和她身上的诅咒。”
　　“那王知道吗？”君箫忍不住出口问道。
　　君弋摇了摇头，“王的眼中，只有世子的母亲而已。你娘之于他，不过是个可爱的妹妹。”
　　“那，爹你既然知道娘喜欢的是王，为什么还娶了她？”
　　君弋看了女儿一眼，叹道，“那你娘明知道王喜欢的是世子的母亲，不还是无怨无悔地爱着他？傻孩子，喜欢一个人，哪里需要为什么？”
　　“对不起，爹，”君箫十分内疚地看着父亲小声道，“我让你难过了……”
　　君弋抬头冲女儿温和地笑笑，“没有，箫儿，其实爹很高兴可以和你聊聊你娘。这让我觉得她并没走远。”
　　“所以娘才不许我用这箫给自己爱的人吹《吟月曲》？”
　　“是啊，”君弋已经渐渐恢复了平素的闲适，他淡淡地说，“你娘是怕你会像她那样饱受煎熬。可是，其实她不曾想过，即使没有《吟月曲》的诅咒，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同样是种煎熬……”
　　“爹……”君箫听的出父亲话语中的深意，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父亲。她知道，父亲是同母亲一样，忍受着心灵上的痛苦，绝望地看着自己心爱的人爱着别人……
　　“呵呵，”君弋看到女儿满脸忧色，换了一种轻松的口气笑道，“我的箫儿兰心蕙质秀外慧中，定然是人见人爱，不会再受这种痛苦了。”
　　君箫不再说话，她低下头注视着伏在她脚下的豆犬，微微露出了一丝笑容。她想，或许世子殿下也是喜欢自己的吧。

　　三日后回到宫中，武烈王又一次召君箫去了大殿。他似乎很疲惫，半躺在铺着华丽而柔软的绸缎姻褥的睡榻上，满脸的不快。听到君箫进来，他睁开眼睛命令道，“再把《吟月曲》吹一次给我听听。让我看看这些天你可有什么长进。”
　　君箫跪在地上动也不动，冷冷地答道，“王想再听到当年的《吟月曲》么？那是不可能的了。”
　　“为什么？”武烈王审视着君箫，不悦道，“难道瑶的女儿就这么没出息吗？”
　　君箫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道，“不是君箫没出息，只是《吟月曲》只有乐者为心爱之人吹奏的时候才会犹如天籁。我娘当年是用心为王演奏，所以，她的《吟月曲》无人能及。”
　　“你娘有心，那么你就是没有心的吗？”武烈王已经不耐烦起来。与蛮族的战事令他心绪繁乱，根本无暇去想君箫话中的深意。他一下子坐起身来，伸手指着君箫道，“无疑你是我见过最差的宫廷乐师！好了，我会通知你父亲，让他明天就接你出去，我不需要你这样的乐师！滚吧！”
　　“父王……”安弗想开口为君箫辩解，但武烈王凌厉的目光令他吞回了嘴边的话。他知道，依父王的性子，现在开口只会是火上浇油。他只好走到君箫身边，伸手想要扶她起来。
　　君箫却不领情地推开了安弗的手，她强忍住眶中打转的泪水，毫不畏惧地抬头直视王，一字一句地说：“我虽有心，但对一个害了我娘一生的人只有恨意！您只知道我娘吹的《吟月曲》好听，您可知道我娘为此付出的代价？”
　　“箫，”安弗急急地打断了她的话，“快起来，我送你回去。”
　　“弗，你别管！我看她有什么话说！”武烈王被君箫激起了一脸怒气，他盯着君箫道，“你继续说！”
　　“《吟月曲》中蕴含了上古的魔咒……”君箫一口气把父亲告诉自己的话都说给了武烈王听，说完后，她看到面前的武烈王露出了愕然而惋惜的神情。
　　“你娘她从未告诉过我，谢谢你今天说出了实情。君姑娘，看来是我错怪你了。”武烈王的话音柔和，满是感叹。
　　安弗终于舒了一口气，转头再去看君箫，才发现她已经是泪流满面。
　　“弗，送君姑娘回去。”武烈王挥了挥手，重新躺了下去。
　　安弗应了一声，扶起身边的君箫，两人并肩走了出去。

　　“今天可真是教人胆战心惊，”安弗等君箫擦干脸上的泪水后长长地舒了口气道，“你以后可不能再这样触怒父王了。我看，我还是求父王让你回家住些天吧。”
　　“为什么？”君箫不解地问道。
　　“我就要出征了。”
　　安弗看似答非所问，君箫惊讶地问道，“殿下要出征？”
　　安弗点了点头，沉声道，“前方战事一直不利，所以我向父王请命去支援。”
　　“殿下何时回来？”
　　“不知道。”
　　“那胜算有多大？”
　　“五成，”安弗肃然道，“双方实力相差无几，但只要有一丝希望，我都会努力争取。”说这话时，安弗的神情坚毅而又朝气蓬勃。
　　君箫不由心中一紧，只有五成的胜算，前景有些渺茫呵。她扬起脸看着面前的安弗问道，“殿下何时出征？”
　　“明日正午。”
　　“这么快？”君箫讶然失声。
　　安弗眷恋的目光逡巡过君箫甜美的面容。君箫毫不掩饰的惆怅自然映入了他的眼中。若是在平时，他定是会为这个发现而欢欣不已，可是如今征战在即，生死难料，他又能说什么呢？只能是长叹一声，暗暗把君箫的每个表情都刻入心中。
　　君箫低着头，她感受的到安弗灼热的视线，她觉得安弗应该会说些什么，可是等了许久，却只听到一声长叹。她失望地抬起头，看着安弗深锁的眉头，竟然有一种想要伸手为他抚平的冲动。

　　两个人又默不作声地走了一段，安弗停下了脚步，“到了。”
　　君箫点点头走进门去，没走几步又转了回来，“殿下出征要小心，祝殿下无往不利！”
　　“嗯。”安弗点点头，看着君箫的视线中却有一丝痛苦的绝望。
　　“殿下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了吗？”君箫满怀希望地试探道。
　　“这……”安弗犹豫了片刻，他强忍住将君箫拥入怀中的冲动，淡淡地说，“君姑娘早些休息。”
　　“哦。”君箫失望地转头走入竹林，等她到房门前时，终于忍不住想回头看看安弗远去的背影。但是，她欣喜地看到安弗颀长的身影依然伫立在竹林之外。君箫鼻头一酸，想也不想地提起裙摆向安弗跑了过去。等她站到安弗的面前，微微喘息着，含笑的双眸泪盈盈地望着安弗时，她腰上一紧，已经被安弗紧紧拥入了怀中。安弗怦然的心跳声声振响着她的鼓膜，她感到安弗用下巴蹭着她的秀发，轻轻地呢喃道，“箫、箫……”

　　第二日正午，安弗一身戎装地骑在高头大马上，精致的金色铠甲在阳光下折射着炫目的光辉，整个人如同战神一般英姿勃发。他扫视了一眼身后的队伍，又看了一眼城楼上的父王，正准备下令出发时，一道绰约的白色身影出现在了城墙之上。是箫，虽然逆着光看不清楚，可安弗就是知道，那个身影定然是君箫！
　　那个白色的身影突然展开了背后华然的双翼腾空而起，同时，一阵悠扬的箫声天籁般地响起。整个校场都寂然无声，似乎连不羁的风都为这动人的乐曲而停留，美妙的箫声如同流水温柔地席卷过每个人的心房，为人留下满心的欢悦……
　　一曲终了，安弗愣愣地看着那半空中翩然的精灵，他知道君箫不顾诅咒地为自己吹了《吟月曲》，若是他战死了，君箫也无法再活下去。他心中一阵挛缩的疼痛，忍不住轻声叹道，“小傻瓜。”
　　君箫此刻已经轻轻落在了他的身边，她带着安然而满足的笑意看着安弗，轻声道，“你若是战死，我也活不成啦。所以，殿下一定要回来哦！”话罢，她轻盈地扇动双翼，再次执起吟月箫，清越而激昂的箫声流淌到青都的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