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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5、寸磔的芳心 ...

  •   艾雪感到与杨灵的恋情在长期冷冻之后,他主动到家里来,这像点燃了温暖的火星。可后又归于深不见底的寂寞,漫长的甚至可能是永远的黑洞。艾雪重又恨得咬牙切齿,逐渐忧郁成疾。请了县城最有名的中医诊脉,说是气血亏损,吃了十几包药,在床上躺了好几天。
      舅舅、舅妈猜到是怎么回事,因她过去耍朋友,都是她把人家气得发昏,气得病倒,所以如今见她怄病倒了,都感到惊讶。又晓得她的脾气,劝还更糟,只好由她躺着。
      夫妻俩议论此事,张彦华问:“雪儿睡了几天了?”
      女人道:“七天啦!周局长打电话来问了几次,说要亲自来看她,我挡了。怕她说话颠三倒四的,自己说的病跟我们说的病不一样,露了馅儿,遭人家笑话。”张彦华不语。
      女人又道:“什么病?相思病!雪儿自小脾气就犟,长大了耍对象,追她的哪个不是条件顶好的?偏她会鸡蛋里挑骨头,高啦矮啦,胖啦瘦啦,文化低啦,吃饭样儿难看啦,说话溅唾沫星子啦。
      “后来那个小向,人漂漂亮亮,哪样条件比不上她,两个亲亲热热,还说过年结婚,她突然就把人家甩了,气得他妈现在看到我还不说话。”
      女人因见丈夫的情绪不好,就换个话题,说道:“老韩介绍来的那个彝胞,他送的礼,你当时没收,今天他又把东西送到家里来了,是两对熊掌,一付熊胆,四张皮子,一包香菇,还有些干腊野味,叫不出名字来,我就收下了。
      “我想若是不收,他心头反而悬起的,怕他女儿呆不长。何况阿果的确是凭本事进文工团的,能歌善舞,又长得乖,文工团那些女演员我哪个不认识,拿她跟随便哪个比,魂都比掉了!还怕人家说她开后门?”
      张彦华沉默半晌,方道:“那你就煮点野味给雪儿尝吧,她几天没吃饭了,闻到野味的香味,说不定能开她的胃口。”
      女人道:“我就是先给你说了,才好煮给她吃。”又问:“哦,那个老韩,我也没见过,他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张彦华笑道:“这个老韩,他的来头不小,具体他现在在干校,我也不便问。我同他的关系嘛,五十年代我在省城受训,他是教官。难为他晓得我在这里工作,还记得我,给我写这张条子。
      “所以尔古的礼物不能够收!可是又像你说的,不收下他的东西,他反而会觉得不放心,唉,难办!那就这样,这包礼物,除野味放不得给雪儿吃点之外,其余的都放好,等见到老韩,这话要当面和他说清楚呢!”
      女人道:“照你这么说,我们今后就常把阿果接到家中来耍,这样老韩的人情也有了,又给雪儿作了伴儿。”张彦华点点头。
      舅妈虽然口头上抱怨,内心还是很疼侄女的。当下就煮了块野味,切得薄薄的,装在小盘子里,连同一碗香米粥,一块豆腐肉给艾雪端上楼去。
      艾雪在枕上歪着,依然昏沉沉的,不思饮食。舅妈撕点野味——却是鹿肉——塞在她口中,她嚼了嚼,香喷喷的,果然勾起一点食欲。遂勉强坐起来梳洗了,漱了口,吃了几片鹿肉,稀饭也吃了大半碗。
      舅妈就坐在桌边看着她吃。她问道:“舅妈,这是鹿肉?好吃!是哪里来的?”
      舅妈笑道:“是一个叫尔古的彝胞送的。”就讲了尔古送女儿阿果进文工团的事。
      原来韩桑柔的字条就是写给张彦华的。张彦华看了字条,又见阿果人才出众,马上打电话给文工团长。后来连阿果的被盖、蚊帐、脸盆等一应生活用具都是文工团发的,公家还补助了二十块钱,购买其他所需之物。
      艾雪听见“阿果” 这个名字,一呆,问:“噢,叫什么名字?”
      “叫阿果。”
      “阿果……阿果,舅妈,她好多岁?”
      “啥呀,你问她岁数?彝家女娃成熟得早,看上去十八九岁,实际上只有十五六岁吧?”
      “她上嘴皮是不是有一颗红色的小痣?”
      舅妈反问道:“哎,你原来认识她?”
      艾雪睁大了眼睛叫道:“阿果,是她,这事肯定和杨灵有关系!”
      舅妈忙道:“做啥呀,你这副样儿!他父女俩倒是认得杨灵,但这事是你韩伯伯介绍的嘛,跟杨灵有啥关系?”
      艾雪不说话了,两眼一下被泪水包住,泪珠一大颗一大颗掉在桌上,跌成了碎花。
      艾雪自小不好哭,尤其她成人以来,舅妈就没见她哭过。那年她为安葬魏老三的事挨批判,纷传她眼泪哭了一大缸,后来舅妈问起,她说她哪里哭过呀,只不过万念俱灰,曾有过寻死的念头罢了。
      舅妈急忙搂着她解释说:“雪儿,唉,你搞错啦!阿果的男朋友姓蒋,也是个知哥……”
      艾雪不听解释,挣脱舅妈的手,走去趴在床上,痛哭起来。她哭得毫无顾忌,浑身颤抖,声音像裂帛,窗外临着街,舅妈赶紧关窗户。她一直哭到嗓子都哑了,太阳穴又胀又痛,才慢慢停下来。
      她所以哭得这样伤心,是因为被阿果勾起了往事,揭穿了潜意识,因而自尊心受到极大的伤害。
      她诧异自己对阿果记得这样牢,对那张小脸蛋的印象这样清晰,你当初就是怀着妒意在审视那才十来岁的彝族小姑娘的呀!她给杨灵鞠个躬,嫩声嫩气地喊“干爹”,他用手在她脸蛋上抚摸了一下,你马上就把她牵开了。
      哼,当时小姑娘羞涩地笑了一下,我所以才把她牵开,而隔到他们中间去的。十来岁的小姑娘懂得什么羞涩,你是拿醋意的目光在察看她吧!
      呀,你从相识之初就对他有意了,那些知哥知妹早看穿了你的内心,而你为何还要发气,连自己都不肯承认哪?唉你是被出身论害了!
      于是她痛恨自己我行我素,自我欣赏,其实连《早春二月》中那个陶岚都不如。哦,我如果是个知妹,他一定会向我拜倒,我们怕都结婚了!
      她又一转念,哼,那个恶魔、坏蛋,他的沉默、傲气、自私胜过我十倍,他为什么能获得爱情呢?他有什么资格获得爱情呢?难道就因为他卑贱?哼!
      这时客人来了,却是尔古和阿果,还有柳石。原来舅妈和舅舅说话之后,就打电话到文工团,叫阿果来耍,是想叫阿果来和艾雪见面说话,给艾雪解闷儿。
      因尔古去大明看柳石,柳石又送他回县城,也在阿果那里,所以就一起来了。柳石曾到艾雪家来过,和舅妈也认识。
      柳石刚才碰见艾雪家的保姆,晓得艾雪病了几天。遂笑道:“小艾,听说你生病了,来看看你。你能下楼了,说明病好些了吧?”
      艾雪淡淡答了一句,就笑着拉起阿果的手,认真打量起来,说道:“哎,一晃这几年,长这么大了,越长越好看了!”
      又问:“还认得我不?肯定认不得了!”掉头向尔古笑道:“真怪,她的名字,当时的样儿,我都记得,连她嘴皮上这颗红痣都记得一清二楚!”
      伸手去抚摸她那颗红痣,道:“这颗痣也长圆了,美人痣呢!”
      阿果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那时我小,记不清了。才听柳石哥哥讲,救我们时,你也在,你那时是领导,还表扬了他们呢!”
      艾雪做出惊讶的样儿,问尔古:“咦,我记得你同杨灵、柳石打干亲家嘛,她叫他们干爹,怎么,现在改口叫哥哥了?”
      尔古干笑着,答不上来。
      柳石笑道:“这不奇怪,这几年阿果长得快,我和杨灵嘛,是老树圪兜,不肯长,当干爹不够格了,当哥算了!”大家都笑。
      舅妈就关心地问阿果这些天在文工团的情况,开始练节目没有,生活习惯不,和同寝室的人合不合得来。说:“你没事就常来我们这里耍,也跟你艾雪姐姐做个伴儿。”
      艾雪说:“错了!她咋叫我姐姐?柳石他们愿意降一辈,我不愿意降呀!”
      柳石笑道:“要降都降,你比阿果大不了几岁,认个姐妹很自然嘛!”
      艾雪就转脸对舅妈道:“好嘛,那你就认阿果做干女儿!”
      舅妈笑着说:“行哪!等你舅舅回来了你跟他说!”
      艾雪道:“你愿意就行了,舅舅还会不愿意呀!依我说,住单位多不方便,就让阿果住到我们家来吧!”
      舅妈笑道:“我也这么想,反正家里有空房嘛。”
      心中却诧异,雪儿为啥对阿果这样热情呢,就因为过去曾见过一面么?她哪里知道艾雪凭直觉猜到杨灵和阿果有某种联系,她是想利用阿果当桥。
      艾雪就催着尔古和阿果马上去搬行李。父女俩觉得太突然了,有些不知所措。
      舅妈笑道:“哎,你们不知道,我们家呀,不是大人作主,是雪儿说了算,你们快去搬吧!”父女俩只得去了。
      柳石便也告辞,在门口,忽轻声对艾雪说:“杨灵在县医院住院。”
      柳石的这声通报,因他是杨灵好友的关系,使艾雪散碎的心又死灰复燃了。
      一辆吉普从城里开往月亮湖。杨灵开车,嘿,他劳改期间学会了驾驶,艾雪坐在旁边。
      姑娘的心潮起伏,不能自持,一路上暗下决心,要在那风光宜人的湖滨,在鸟语花香的草地上,主动把话挑明,确定恋爱关系。噢,你看白云偎着青山,鸟儿雄飞雌从,连小溪也互相牵着手,你干吗还要形单影只地生活呀!
      哟,这个冤家,这个恶魔,我原是想征服他的呀,我一个姑娘家,叫我怎么开口呢?嘿,你勇敢些吧,白蛇传,梁山伯与祝英台,好多爱情故事都是女的主动,成了千古美谈呢!
      呀,他晓得我过去那些经历么?那些流言蜚语传入他耳朵里了吧?我只有请求他的原谅了,我们互相原谅吧!
      其实我的所谓轻浮放荡,完全是因为你对我的冷,你伤害了我的感情造成的呀!你对我没有一点温情,一点暗示,这怎么怪得了我?
      噢,让我们互相原谅吧!让今天成为我们生命的新起点吧!从今以后我只为你而生而死,你也只为我而生而死,我们一定会成为世界上最恩爱的一对!
      可是,他今天会再伤害我,使我蒙受羞辱么?那好,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这蓝色的湖面就会浮起两具尸体了,看哪,两团血飘拢了,融合了,像两大朵鸡冠花儿,并蒂开放,偎在一起了……
      姑娘不由得热泪盈眶,她忘情地将左手放在他腿上,又羞得连忙缩回来了。
      来到湖边坐下,对含情脉脉的姑娘,他取出个信封,在手指中风车灯儿似地旋转。
      “谁的信呀?”她问。
      “我女朋友。”
      艾雪不信。但他说出这样的话来和她逗趣,使她如嚼苦药。她勉强笑道:“哼,你说鬼话!”
      杨灵一点不笑:“真是我女朋友。你看吧!”
      艾雪审视他的眼睛,见他眼里流露着坦诚而又略带欠疚的表情,又故意道:“真的?”
      “我们要结婚了。”
      艾雪两眼发黑,跳起气恼地喊道:“你撒谎!明知就要招工了,不可能!除非是傻瓜!”
      他低着头:“唉,因为她怀孕了,马上要生。”
      艾雪呆站着,欲哭无泪,唯有心在流血!感到周身血液瞬间流尽,光剩下一个萎缩瘫软无意义的肉身。所担心的事不仅发生了,而且更具刺激、更毒辣,尤其是他冰冷的表情和声音!
      她看见太阳成了黑的,像日蚀,照耀着这个奇丑无比的男子,他铁青色脸上的那条疤痕像一道锯镰,还在锯,还在锯!尽管她的嘴唇白得像纸,心上已经锯不出血了。
      然而姑娘经受过心理训练,她战胜了几乎难以避免的昏晕,迫使自己镇静下来,用平淡得出奇的声音说:“哦,你急着要去会她呀?但是这会儿,我们既然已经出来了,还是到湖边走走吧。”
      她便独自慢慢往前走,他跟在后面。她走向一处僻静的湖湾,站在水边,望着微微起皱的湖面。听见了他走来的脚步。
      姑娘胸中萦绕着走向死亡的黑色念头,但是短短的路途使她改变了初衷。强烈的嫉妒与好奇心占了上风,她嘲笑自己,尚未一睹那姑娘的芳容就认输了?她决定要先见识那是个怎样的美人。
      她慢慢地转身,忽然用手枪瞄着他的胸膛,咬牙说道:“哼!我还真以为你是个不近女色的圣徒,你原来是个流氓、骗子!你肯定是先奸污了她!”
      杨灵慌里慌张,刚要开口,她立刻又厉声说:“闭嘴,我不听解释!把戒指拿出来!”
      他从荷包里摸出那颗戒指。
      “丢到湖里去!”
      “叮咚”一声,湖面溅起一朵小水花。
      水清且浅,看得见戒指在水底闪动。
      你怎么了,你怎么了艾雪,你怎么还想去拾起这颗戒指!
      这一勾下腰去拾,艾雪就醒来了,是个梦。
      去拿行李的尔古父女还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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