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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阵亡通知书,飘不见了 ...

  •   “龟儿又来了!”
      “揍揍揍!”
      “老子r他妈!”
      这是通远门城楼挂起一串黄气球后,清风茶社茶客夹七夹八的叫骂声。
      茶客及冷酒馆那边几个喝酒的的仗着防空洞越修越好,预警又不是必然要来,都稳起不动。唯有杜成和虎子轮番走出去朝天上看了几次。
      有人笑道:“虎子比我们哪个胆子都大,他担心侄儿子。”
      有人道:“怕啥子,通远门炸了几年,每棵树都还立得伸伸展展的,一匹砖都没有炸烂!”
      又有人道:“还是把细点好——虎子,不如把娃儿送到乡下去。”
      虎子点头:“哦,哦!”
      “呜呜——呜——呜呜——”突然间,空袭警报声铺天盖地而来,像龙吟般在空中咆哮、呜咽,像响尾蛇在小街背巷穿梭、尖叫、打旋。
      杜成跑出去看,城门旗杆上的一串三只黄气球已换成了红气球。茶客纷纷起身,推得桌子板凳响。
      那边吃酒的有的还在举碗,杜成、虎子都叫道:“收碗了,不吃了,快躲防空洞!”
      几个酒客方丢了酒碗和筷子站起来,踉跄四散。
      张姐自预警响起就在给婴儿喂奶,这时抱婴儿出来。
      虎子说:“张姐,给我,你跑防空洞!”
      张姐说:“我帮你抱娃儿!”
      虎子听了感动,可他哪肯将婴儿交在别人手里呢,说:“张姐,你自己的包裹,你赶紧回去拿你的东西,你还来得及,你那边有防空洞。娃儿你不管。”
      张姐听了说:“那,你等一下。”
      又抱婴儿进去了。
      杜成和虎子属义勇消防队不同的分队。以往两个都要等到警报响起才披挂武装的,这回不然,挂出黄灯笼时他们就穿好了灰制服。杜成说:“虎子,咋办,我们两个,你侄儿……”说话有点结巴。虎子说:“爹,你不管,你走你的。”
      虎子也不知张姐还在屋里做啥,把门推开,张姐正敞着胸,在往奶瓶里挤人乳。
      虎子这时也顾不得别的了,从门口叫道:“张姐!你真是不慌!”
      张姐怀中又有婴儿,说:“你来,抱去!”
      虎子走去抱婴儿,张姐仍在抓紧挤乳,只把搂着婴儿的手腕松开了些。倒把个虎子弄得比刚才看到红气球时还紧张和不自在,扭头也不是,不扭头也不是。
      虎子也不管张姐自己衣服扣好没有,说:“快点帮我的忙!”
      他穿的灰制服是大号,有点宽松。他边说将纽扣解开。张姐马上懂得他的意思,将睁着两只圆眼睛的婴儿放在他怀里,然后跑去拿背婴儿用的布带。
      虎子回头看见爹在门口伸头,说:“爹,叫你不管!走你的!”
      杜成说:“你在防空洞里头,娃儿闷不得,你站在外头点!”
      说了跑步往自己负责地段去了。
      张姐很麻利将杜成怀里婴儿捆扎好,不松不紧的。婴儿圆睁着眼睛,在扭嘴角,似乎还好玩呢。虎子制服只扣下面两颗扣子。
      张姐说:“床上还有小包包!”
      虎子说:“张姐,我晓得,你赶紧走!”
      张姐才跑了两步又猛扑进来,将搁在灯柜上的奶挤得满满的奶瓶装进小包袱里。
      自空袭以来,陪都随时都在挖新的防空洞,□□出钱,百姓出力,更有百姓自己又出钱又出力的。通远门防空洞离得近。
      虎子不慌不忙拿起婴儿的小包袱,拴在腰侧皮带上。最后将头盔一戴,便走了出去。
      走几步“呜!呜!呜!”警报变成了急促的呼叫。
      虎子走到防空洞门口时,还有稀稀拉拉进去的人,也有稀稀拉拉出来的。出来的大概是预警时就钻进去的,久了出来吸口新鲜空气,自然顺便还要往天空望上几眼。
      洞里亮着灯,看得见晃动和静止的背、肩膀、瓜皮帽、礼帽和发辫。也有对生活争分夺秒的人在看书和做针线。
      这防空洞在通远门的城门洞边,向左的石壁下,顶着几十米厚的石头,往山里钻,有三个出口。只要不发生特殊的意外,很安全。
      空中奏响马达轰鸣声、我高射炮炮击声,战机空中互射的枪炮声。几个义勇消防员有的也钻进洞去了。虎子一直站在洞口的,轻轻摇晃着身体。
      他的体形和动作让其他义勇消防队员觉得奇怪,甚至过来摸一摸他凸起的胸前。他觉得洞里充满浊气,怕娃儿得病,洞口不错。
      洞口与城门洞斜对着。
      外面石壁旁散坐着几个老人,还有几个脏兮兮的乞丐。这几个老头老太婆有的也许太老了,有的也许身体有病,本不肯跑警报,是家里人硬背来的。
      借口洞里空气不好要呕吐、头晕得要死出来坐着,背靠在岩石上。眼珠绿色黄色的,头或仰望着,或软软搭在肩上、悬挂在胸前。
      虎子忽见有两个身影从城门洞石梯跑下来,右拐向防空洞跑,定睛看竟是娘和芊芊,芊芊跑前面。
      这时有几声天摇地动的爆炸。虎子身体有一个力把他向洞内拖,又有一个力将他向外拽。
      他弯腰护着婴儿,轰隆隆呼啸的巨响未停,呛人的硝烟热浪正扑过来,他伸长脖子去看浓烟中的娘和芊芊。
      历经多次空袭,他都炼成火眼金睛了,可他什么都看不见。
      一直蜷缩在洞口的一个老妪,这时猛向洞里钻。
      正好遇到他的身体,就继续向他身体里钻,一头一脸的血,撞在他身体的旧伤上,痛得他咬牙。
      他认出是街上拾荒的孤老太婆。
      “你做啥?脑壳?”虎子吼道,不知道是自己旧伤裂开的血,被老太婆拱出来的,还是老太婆中了炸弹。
      他现在只能用不疼的这只手护着婴儿。老太婆摇晃着头,手在头上乱摸,意思我好好的。
      虎子又探头出去看,淡烟残光,城墙塌下来半边,他这一惊,像看见天塌了一样!
      他狂吼一声,向外蹦,呀,腹中沉甸甸的,有个包袱,清亮的哭声,穿透力不亚于他刚才的吼声。
      解开看见婴儿红朴朴的脸儿、委屈的嘴和泪水包裹的眼睛,他自己和旁边老太婆都呆住了,心都被融化了,他赶紧将婴儿递给老太婆,老太婆赶紧接过就搂在自己胸前了。
      心还被什么牵绊着,奶瓶!他连忙又解下小包袱,挂在老太婆脖子上。
      虎子这声狂吼,左肩被老太婆拱出来的一寸裂口,张开了三寸,他犹毫不知疼,颤颤巍巍、一瘸一瘸向那堆城墙砖跑过去。
      很久才有其他人跑来同他一起,用简陋工具去撬、去挖、去掀这堆砖石。
      其中有人见虎子勇猛专注的神态,将他父亲救灾牺牲的消息含在口中没有说出来。
      共同参与的人们看见虎子半身是血,都劝他离开,但是虎子置若罔闻,他拼起命干,两人抬的石头他一手就掀开了。
      他在被按在担架上后还在扭动好的这只手,他在这场搏斗中耗干了全部的生命、呼吸和心跳。
      几天后,有三个空军士兵穿便服走过通远门,见一个老妪,头上包块破布,抱个婴儿惊惶跑来。
      正好有个摆烟摊的认识他们是空军,对他们说,那个叫花儿老太婆,头上还有伤,不知哪里弄来个小儿,不肯送孤儿院。娃儿小帽儿上有空军军徽。这两天,又有个疯婆子在跟她抢娃儿。
      三个人便故意挡住去路,因为要看是什么人在后面追她。
      “让开让开,她要抢我的娃儿!”
      果然有个疯疯颠颠的老太婆从巷子里钻出,追上来了,手舞足蹈:“我的娃儿,我的外孙,还给我!还给我!”
      “究竟是怎么回事?”
      三个士兵大声问,他们在疯老太婆去女老叫花儿怀中夺娃儿、撕扯不休之际,把声音都已哭哑的娃儿抱在手中。
      一个士兵说:“咦,他小帽儿上,空军的帽徽!”
      另一个说:“他的脚上,是两架飞机!”
      他们高举着不让女老叫花儿夺回,向她说:“给我们,给我们!我们是空军!”
      女老叫花儿说:“空军!你们也是空军?你们要,你们就抱去把!她天天来抢我的,我受够了!我受够了!娃儿没有奶吃,快要饿死了!”
      她又把背扭过来:“拿去!都拿去!”她背上还有个小包袱。
      三个士兵遂抱着这婴儿,携小包袱扬长而去。
      疯老太婆又追了一阵,就坐在路边上。好像觉得放心,好像没力气再追了。
      从她衣袋里掉出张纸片,却是符坚的阵亡通知书,随风一飘,飘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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