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偷偏爱》我曾踏枝

1、绝路

　　医院。

　　“小伙子，这是你左腿刚做的核磁片，你左腿以前是不是被车撞过？膝关节半月板这处损伤的特别厉害。”

　　办公室里，一位白发苍苍的骨科医生坐在杜昭对面，将手里刚取来的核磁片推到她的面前，指着半月板处，声音糙哑地给她讲解她目前腿伤的情况。

　　杜昭一头零落的短发，额前的刘海细碎地遮住她好看的眉眼，面容精致小巧。一双澄亮的瑞风眼，鼻子薄而挺翘，嘴唇粉嫩，细瞧着很柔软。

　　五官虽好看，但神色太过冷淡，一张脸没有多余的情绪。

　　杜昭面色寡淡地掀起眼皮朝他看去，视线率先在他的老花镜上盯了几秒。
　　半晌，她回：“15岁的时候，被一辆摩托车撞过。”

　　骨科老医生指着片子对她娓娓道来，语气叹息：“你看，这里是半月板内侧，血管少，很难滋养，你此处伤到的地方，便是这里。旧伤添新伤，不好治。”

　　杜昭不懂这些，她只记得自己十五岁那年，医生对她说，她现在很年轻，骨骼还在生长发育的阶段，只要以后好好养着左腿，过不了多久，左腿的伤便可以自愈。

　　以后，照样可以继续短跑。

　　“所以，我以后不能继续短跑了。”明明是疑问的语气，却被情绪低沉压抑的杜昭说成了陈述。

　　她心思通透，差不多明白医生什么意思了。

　　就算医生不说，她也能感受她此刻肿胀的左腿绞痛般地折磨着她，牵扯着她整个身体的神经，令她疼痛难忍。

　　老医生回：“对，以后正常的走路、跳舞什么的没问题，但是不能再继续进行短跑这些剧烈的体育运动。”

　　杜昭左手拿着核磁片，颤抖地攥紧，目光茫然地盯着片子看。似乎想要把眼前的片子看出一个洞出来。

　　她怎么可以就这么放弃跑了一整个童年的短跑生涯。
　　她还要替她爸爸实现奥运冠军的梦想。

　　“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吗？”杜昭心有万般不甘，却依然无法面对这个残酷的结果。

　　老医生叹了口气，很是无奈，碎碎念道：“你也是体育生吧，你们这些孩子啊，上次遇到一个打网球的小伙子，都快把手肘打废了，这次又碰见你跑个步，能把腿跑残疾的。再这样继续下去，你以后走路都要跛足。现在的年轻人，为了体育运动连命都不要了？”

　　“你还年轻着呢，有大把的光阴和机会，就一定要在这条路上吊死？”

　　“好好学习，把精力都花在学习上，也能上个好大学，以后还可以选择其他职业。”

　　杜昭眉眼不耐地打断：“赵青藤医生什么时候回来？”
　　她十五岁左腿出事的时候，赵青藤是她的主治医生，他跟她说，腿养好就可以跑步了。

　　赵青藤医生年级轻轻，不到四十，就成为了国内著名的骨科专家。
　　但目前听说，他不在医院。

　　虽然左腿好的那两年里，她短跑水平和以往相比下降了不少。但她依旧有机会能继续站在赛场上，只要她不放弃，一切都还有希望。

　　短跑于她而言，不是说能放弃就可以放弃的。

　　老医生脸色挂了下来，没好气地回她：“你这孩子怎么那么倔呢，就算赵医生在，他也会跟我说一样的话。就算你去找院长，他也会这样说。”

　　老医生从事骨科治疗几十年，什么样的疑难病症没见过，被病人出口质疑，心里自然是不大舒服。

　　医生这个行业，资历越老越值钱。赵青藤虽然年级轻轻，成就斐然，但资龄摆在那儿。
　　赵青藤遇到他，也要毕恭毕敬的。

　　“可是，我不想放弃短跑啊。”杜昭眼眶红了，轻声说。

　　似乎所有人都忘记了一个事实，她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女孩子，她也会有心理脆弱的时候。只不过未曾有人看见过她的脆弱。

　　老医生叹了口气，无奈道：“我不让你跑，是为了你的腿好。但你若是不想放弃，不经常剧烈运动，影响不会太严重。”

　　杜昭攥着取药单从办公室里拖着左腿一瘸一拐地出来，一股子难闻的消毒水味顿时涌入鼻腔。
　　她带上门，扭曲起眉头。

　　空旷敞亮的走廊里，有位高个子，长相清爽开朗的男生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等着，见她出来，忙起身迎过去。

　　“兄弟，你的腿没事吧，我刚才看见你和医生去拍核磁了，结果怎么样？”男生语气关切。

　　今天是开学日，去学校的路上她抄了条最远的路。结果撞见一群歹徒拿着棍子和刀威胁勒索一个带着幼童的老妇人。

　　然后，这个男生就突然非常碍事的出现了。

　　男生见杜昭没理会他，二话不说转身离开。男生看着她瘸着走不方便，想要过去搀扶：“兄弟，我来扶着你吧。”

　　杜昭朝后退了一步避开，头也没回冷冷地丢了一句：“不需要。”

　　男生挠挠头，站在原地不知所以然，有点尴尬地继续跟在后面：“哎，那个，我之前看见你教训那群坏人了，太厉害了。阁下以前学过？”

　　杜昭斜睨了他一眼：“不要跟着我。”

　　男生：“可是你的腿走路不方便啊。”

　　杜昭轻声冷笑，嘴角带着嘲讽：“你是我什么人。”

　　“徒弟啊！”男生突然冒出如此狗血却又让人猝不及防地三个字，他走到杜昭前面面色郑重地说，“我在走廊外想了好久，最终决定，我要拜你为师。”

　　杜昭：“……”

　　男生语气激动：“今早我看见你的身手了，简直太让人震惊了，不知师父师出何处，我改日亲自登门拜见师祖。”

　　杜昭：“…………”

　　这时，安静的走廊里传来高跟鞋哒哒哒的声音，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女医生插着衣兜恰好经过。

　　“医生，这里有个疑似精神病患者，他一直在纠缠我做他师父。”杜昭道。

　　“不是，师父，等等，我不是精神病。”男生看看医生，又看看杜昭有些语无伦次地辩解道，“我拜你为师，我怎么成精神病了？”

　　杜昭很无辜地对医生说：“你看，他又叫我师父了。医生，我只是个未成年小孩。”

　　女医生看了眼高个子男生，又看了眼矮个头的杜昭，半信半疑。她不过是最近刚到医院实习的医生，没多大经验，人事关系处理得不是很熟练，又怕得罪患者后，家属来找麻烦。

　　女医生：“二位，是不是有什么矛盾？”

　　杜昭：“医生，我不认识他。你可以问他我叫什么名字。”

　　男生果真不知道，挠着头，面露难色。
　　其实也不用这样吧……
　　第一次见面，当时情况紧急，连名字都没来得及问。

　　杜昭继续说：“医生，我作为一名患者，在医院遇到一位疑似精神病人的纠缠，医院是不是应该赔偿我的精神损失费。”

　　女医生有点被杜昭冷淡的表情吓着了，终于将男生拦着劝走，杜昭则终于松了一口气，乘着电梯去一楼取药。

　　从医院出来时，已经下午两点。

　　杜昭手里提着药袋，一瘸一拐地走出医院大楼门口，招来了不少进出医院人群的张望和打量。有些人，则是侧过头轻声说着什么。

　　她仿佛一下子回到了自己十五岁那年，她的左腿被撞，失去了入选国家预备队资格时，周围人对她露出同情可惜的目光。

　　这件事情后来成为了别人饭后闲谈必不可少的话题。

　　“某某初中的一位短跑厉害的学生，听说叫杜昭来着，不小心被车撞了，错失了进入国家预备队的机会。”

　　“听说她初中就参加各种正规比赛，拿了不少金牌，可惜了。”

　　“很少见到有女生短跑像她这般厉害的，真的可惜。”

　　“听说她左腿伤的很严重，应该没法超越往日的辉煌了。你说还是个女生，真他妈令人同情。”

　　一样的感觉，杜昭太熟悉了。

　　她后悔过，甚至自暴自弃过。可她从来都不需要任何的同情。

　　同情，都是给弱者的。

　　没有女生的娇弱，也不会女生的撒娇，更不会和周围的人诉说最近的苦恼，遇事都自己一个人憋在心里。

　　她可真不像女孩。

　　九月开学的第一天，找班级，领教材，排座位，一切都在早晨里快速完成。十班内，靠窗的最后一排桌子依旧空着。

　　午后，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香樟翠叶漏了下来，在桌子上留下一堆细碎的光点，风静静地吹着绿叶。

　　同学，打扰了。麻烦你帮我叫一下杜昭，谢谢。”
　　走廊窗外站着一位面容轮廓清雅俊朗的男生，简单的黑白校服却衬着他身形干净修长。

　　他说话时，嗓音清冽，就像是燥热的九月里突然刮来的一阵凉爽的微风，让人心底惬意盎然。

　　窗边坐着一位正在拿笔哗哗写着作业的女生，好听的声音传到耳朵里时便转头看去，待看清来人时，几乎一瞬间，她很没出息红透了脸。

　　男生个子高，侧着窗户站时压弯下了腰。他笑容很轻松，又很温柔礼貌，静静地等她答复。

　　女生瞧着内向，没再多看男生一眼，害羞地立即低转过头拉扯着同桌的衣袖说：“有人找杜昭，是，是……一班的江晔。”
　　话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

　　班内其他同学自然也看到了江晔，盛扬市高有名的天才人物，每次考试后照片都会醒目地贴在荣誉公告栏的独一人。
　　他的脸特别容易上镜，蓝底照片都能把人拍得特别帅。
　　成绩顶好顶好就算了，最要命的是，人个子高，长得又帅，不经意地一笑就能迷死一大片女生。
　　刚刚安静下来的教室，此刻又开始骚动起来。

　　江晔穿着一件单薄的黑边白衬衫校服，他站在走廊边上，冷白色指间转动着一个蓝皮封面的A5笔记本。
　　“江晔，杜昭不在。”女生轻声回。

　　江晔抬起眸，浅浅地笑着说：“我来的真不巧，她竟然不在。”
　　女生红着脸：“我，我好像一早上都没看到她。”

　　江晔眉头蹙起，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