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初也啊

4、当弟弟

　　病房里，尹青黛坐在床前给奶奶擦拭着手臂，这双苍老到让人觉得是枯木一般的手她却珍视无比，握着毛巾的一端，擦拭的认真又细致。

　　奶奶前段时间的手术很成功，再观察一段日子，如果没什么大问题就可以出院了。就像奶奶多年前牵着她的手和她说的第一句话一样：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也许吧。她想。

　　“小小，你啥时候带个男朋友给奶奶看看啊。”尹奶奶看着自己孙女说。

　　小小是她乳名，就是奶奶取的，说是她刚出生那会儿小小的一只，一个手掌就能托住。一把年纪，活到这个岁数了，老人家要说还有什么放不下心的也就是面前这个孙女了。20岁的人了，身边也没个人照顾。

　　“就怕我这一把老骨头入了土，你还没个归属。”

　　“奶奶！别瞎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尹青黛握着她的手，宽慰说：“你看我一个人不也好好的，为什么我就不能是自己的归属呢？一定要找个人，我爸妈不就是前车之鉴，我不想和他们一样。”

　　尹奶奶没好气哼了一声，“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死心眼呢？好的不看看坏的，怎么就活在他们的世界里出不来。”

　　尹青黛笑笑，不做声，继续给奶奶擦身子。

　　她生在六月，高三那年刚刚开学便转学。那时候她还没满18。父母吵着离婚，争执着财产归属，可谁都没有提过一嘴孩子怎么办。屋里一地狼籍，她蹲在自己卧室墙角，听着门外的两个人毫不在意的把最侮辱人的词汇用在对方身上。那个时候墙上挂着的全家福就无比讽刺。

　　尹青黛记得好像初中这间屋子就是这个样子了，争吵叫骂不断。不过可能也没那么严重，不然那个时候就该断个干净，又怎么会凑合那么多年，应该有一个渐渐的过程。她记不大清了。

　　可是她记得以前家里并不是这个样子的。虽然那时候她小，但是她还是记事的。

　　那时候她放学回家，妈妈就会给她拥抱问她上学有没有发生好玩的事情。她就一边津津有味的说起学校趣闻一边看妈妈做菜。到饭点，爸爸会按家里门铃，尽管他有钥匙。妈妈这个时候总是嗔怪着去给他开门，爸爸见着她会从背后拿出一朵玫瑰花送给她，说：好想姐姐啊。

　　他们是姐弟恋，尹爸爸时常这么喊尹妈妈。他每次这么喊，尹妈妈就会不好意思的低着头说孩子还在呢！可是他不在意，搂着妻子肩膀进来走到女儿面前，摸着她的头说：这有什么关系，爸爸妈妈就是相爱才会有我们小青黛是不是？

　　那个时候尹青黛听到这句话就会笑着看向他们，使劲点头，尽管那个时候她不知道相爱是什么意思。

　　当时她是真的活在幸福里。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就都变了呢？

　　慢慢的爸爸越来越晚回家，而且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慢慢的妈妈脸上有的不再是笑容，而是皱着的眉头。慢慢的他们会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一开始还好，后来吵架就成了家常便饭。她有时候在卧室读着英语，读着读着外面的争吵声就盖过了她的。

　　她往卧室门的方向看了一眼，戴上耳机，若无其事的继续。

　　尹青黛依稀记得她初三那年有一次比较激烈的争吵。就是从那以后家里就几乎只有她一个人了。

　　放学回家，刚拿出钥匙开门就听到她妈妈歇斯底里的质问。她透过门缝间隙看着这场闹剧。

　　“你什么意思？尹远航你刚刚说的话什么意思！什么叫我就只知道待在家里？什么叫都是你在养我？我为这个家做的你是不是什么都看不见！”

　　“你做的不就是打扫打扫屋子做做家务这些事情。这些换了谁不能做？家里吃穿用度全都是我花的钱，你做了什么？”

　　“尹远航！你混蛋！”她妈妈哭了。“当初结婚的时候你怎么说的？你说你舍不得我出去工作，太辛苦，凡事有你，让我好好待在家里，这些话，当初是不是你说的！”

　　她爸爸沉默了一瞬，之后抬头理了理西装领带，冷冷说：“当初是当初。”

　　“哈哈哈哈好一个当初是当初。”她妈妈气笑了。

　　尹青黛眼神无波，悄悄把门带上。她的父母那么早就让她见证到了婚姻的不堪。

　　周星驰不是有一部电影叫《喜剧之王》？里面最经典的一句台词就是男主对女主说“我养你啊！”尹青黛觉得她妈妈可能是电影看多了，所以才会信那些鬼话。这也是为什么班上人一起看电影有人推荐这部电影时，身为班长的她少有的开口拒绝了。

　　她的妈妈顾笙其实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说话也轻声细语，可是因为婚姻却变成了一个自己曾经很不屑的人。顾笙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因为受到委屈朝着她自己选择的男人大吼大叫，她一直觉得那样的女人是可怜的，可却从未想过，最后，她成为了那样的女人。

　　后来她出去工作，家里一天到晚都没个人，晚上餐桌一家人沉默的吃完饭便各自回房间，没有任何的交流。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熟悉的陌生人。

　　尹青黛相信当初他们是真心相爱，后来也是真的不爱了，爱情耗尽后只剩下相看两厌。死死的托着已经枯死的壳，能走多远走多远。太狼狈，也没必要。

　　不想失望，那么从一开始就不要带着期望，或者，不如不开始。

　　“奶奶。”尹青黛轻轻拂去尹奶奶散落在脸上的头发，她已经睡着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叮的一声，手机微信来了消息。

　　高中生：尹老师，经过仔细的思考，我发现do很不一般啊！

　　这个点还在学习，尹青黛挺欣慰，她打字：怎么个不一般？

　　屏幕对面的肖也看到她的消息立马甩开笔从床上做起来，快速打字。

　　高中生：你看这英语讲语法的时候，都是拿do来做模板，出场次数最多，你说是不是不一般，在一众词汇中成功上位。

　　尹青黛看到这句话静止了好久，高中生弟弟是不是脑子不太好使？她好笑着直接发了语音过去：肖同学，这是英语中固定的用法，do被赋予了动作这个意义，这就像是你们刚刚学英语老师让你们背口诀，我用am你用are，is连着他她它。你要是问为什么，老师就会说没有为什么，英语中就是这么规定的。

　　她说到后面自己也笑了。因为她以前真的问过。语言也是有逻辑的，可是有些东西它偏偏就是什么逻辑都不讲，就那么任性霸道。

　　肖也撑着下巴听着她的语音，她笑声真好听。

　　他按着语音键：尹老师，除此之外，do还可以表强调。

　　尹青黛听完他的语音隔空点点头，做完这个动作又觉得自己也有点傻气了，可能是被传染了，她略带嫌弃的看了一眼手机上和高中生的聊天框。如果高三了连do可以表强调都不知道，尹青黛觉得自己估计会更嫌弃这个弟弟傻。

　　她说：举几个例子。

　　那边语音很快就过来了。

　　高中生：比如，I do wish you happy.还有I do love you.

　　男生声音稍微有些低沉，标准的英式发音，这样的声音最适合念英文情诗，听的时候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一直挠着你的心，酥麻又性感。

　　但是尹青黛想的不是这些，嗯，没有语法错误，挺好。不过这些例子怎么都是些谈恋爱的人常说的话，她坏笑：弟弟，你早恋？

　　肖也回她：没有，我要是谈恋爱，姐姐一定是第一个知道的。

　　不先和肖阿姨说反而和自己说，看来这个弟弟很信任自己。只是不知道他这股子信任哪里来的。可能是独生子对哥哥姐姐的渴望？她只能这么理解，这么想的话，那高中生弟弟也挺孤单的。

　　尹青黛想到什么，笑着回复。

　　青黛：是吗？我的荣幸。

　　那头肖也看到这句话也笑了，这是当初他知道他们都不喜欢虚拟语气时他对她说的话。

　　他又故意问了几个尹青黛觉得很傻的问题，惹得尹青黛想把他从电话那头拽过来，看看他的脑部构造。最后她听着女孩子笑骂他数理化都是怎么学的，怎么英语这块这么不开窍？

　　他说这不是尹老师来了，以后请他们尹老师让他开窍。

　　时间不早了，他握着手机，对女孩子说：晚安。

　　他的语气里藏着不舍，只是不知道她能不能听出来。

　　尹青黛也同样和他道晚安，很是简短，看样子是没有听出来。

　　不过，尹青黛走到窗前，舒展了一下身子，她看到窗户上倒映着的自己，嘴角还带着笑，因为那个她觉得有些傻气的高中生。

　　可能，她真的想要个那样的弟弟。

　　她在肖也的备注后面加了两个字。

　　高中生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