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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潜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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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有了大概的念头,焦文思也不作迟疑,当即动身去验证。
昨日他的行程,并没有故意遮掩,但神君庙那一片地段人烟稀少,居民多是些行将就木的老头老太,个个话都说不明白,恐怕魔族也瞧不上这样差的探子。
不过现在也说不准。
那群家伙的渗透程度,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
先去瞧瞧那艄公吧。焦文思心里拍板决定了。
艄公这一行,每日里在河道上来往,干的是迎来送往的活计,城里什么杂事都知道一嘴,来了陌生的新面孔也是最早知晓的。
如果让他安插探子,他也会先挑这样的职业下手。
提气腾越,几个闪身,他就到了昨日那四五艘蓬船聚集的小码头。
绿柳轻拂,天光明媚,完全没有凝重的凶杀现场氛围。
这群百姓对城里的大案真是出奇得冷漠。
焦文思没急着现身,先缓缓落在树后,隔着密密匝匝的垂柳条站定。
也是巧,今日此时那上了年纪的艄公也在训斥手下不伶俐的年轻船夫。
“叫你接王家主仆去南边戏台子看戏,你倒好,不瞧瞧现在什么时辰了,还在这里躲懒!快起来!这个懒骨头,让我给你松松筋骨!”
一边说着,举着长长的船桨就要噼里啪啦打下去。
精瘦灵巧的小伙子一边狼狈躲闪,一边乐呵呵陪笑:“哎呀您别气,这不是咱们那艘三明瓦的好船被借去了么,我就先等等!”
语调油里油气的,但因为黝黑面容上笑出几颗白花花的大牙,有种年轻人特有的讨人喜欢的朝气。
艄公一气儿胡乱打着,被旁边几个伙计作势一拦,也没穷追不舍:
“得了!别跟我油嘴滑舌,那就用那艘新收的梭飞船,左右王家没几个客人!好了,还不快去!快去!”
这王家是老主顾了,多少年的交情,不好坏了做生意的名声的!
“知道了知道了!”船夫像条灵活的黑鱼般滋溜儿钻走了。
“还有你们几个,还留在这里看戏呢?去自己的船上去!该干活干活,别在这儿躲懒!”
艄公竖着两条稀疏的眉毛,指着其余几个待在原地的伙计,又将他们都打发走干事去了。
“知道了知道了!”
“得嘞!您老降降火。”
眼瞧着乌黑的小船一条一条驶走,艄公摩挲着船头那尊栩栩如生的“鹢”雕塑,干瘪的面容上没有丝毫笑容。
他总觉心跳快得慌,出门该看看老黄历的。
莫不是老婆子那儿出了什么事?不然便先回去瞧瞧吧……
“这雕塑有什么来历么,老伯?”焦文思不急不缓地走出来。
艄公愣住。
也不知道这位仙人是怎么做到的,上一秒还站在岸边,下一瞬便出现在了船头,不近不远地立在艄公身边。
“您——”
艄公吓得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心跳都停了半拍。
不过好歹是飘荡在水上的老江湖了,他强行压下心中惊骇,用力捋了两把胸口顺顺气。
瞧着对面青年面色温和的样子,他一时也摸不准对方的来意,只能暂且恭恭敬敬地回话:
“仙君说笑了,不过是不知真假的民间传闻。都说古时此地本为泽国,常有恶龙出没于其中,肆虐百姓,而这鹢性嗜食龙,建船时便将其雕刻在船头,取个平安保佑之意。”
焦文思在书上见过这习俗,知道艄公没有说谎。
他若有所指:“听您这么说,这鹢鸟也是种凶猛的怪物了?”
他将手指抵在鹢首上,注入一丝探寻的灵力。
“大人,您这是……”艄公面色惶恐。
他抓紧手中的木桨,冷汗涔涔地冒,很快额头上便是水光淋漓,却一动不敢动,生怕哪个不对就彻底惹怒这位仙君。
但要说阻拦仙君……他一个肉体凡胎,怎么敢呢?
几息之后,焦文思收回灵力,心中大概有了数。
他仍旧是面色淡然的,只是语调冷了些:“老伯不必如此。”
“您……”艄公抹把汗,欲言又止。
焦文思却不想再多费心思,一甩袖离开。
那尊栩栩如生的鹢鸟雕塑,在焦文思离开后,方才一片片碎裂,掉在船板上化为齑粉。
艄公腿一软,半响才死里逃生般瘫坐在地。
焦文思以那鸟首为媒介,复原了至今一年内这艘船的所有见闻。
是的,“见闻”。
木有灵,蓬船以草木为材料,又长久以来与人相处沾染人气。而人是天生的灵物之长,天然就有开化的能力。
这艘船虽然只有那么一丝丝微不足道的灵,到腐烂成灰也不可能孕育出自己的神智,但这足够焦文思“阅读”它的记忆。
大量繁杂的画面碎片涌入脑海,在修者强大的神识引导下一一归位,呈现出勉强连贯的画面。
果不其然,这精明老练的老艄公是在传递消息。
不仅如此,看画面中透露的只言片语,这恐怕是城内百姓默契的共同举动。
或者说,处于负面情绪驱使下的无意识群体行动。
他们也不知道自己悄摸投递消息的对象是谁,是什么仙家口中穷凶极恶的魔族,也不明白只是些微不足道的消息,对对方来说有什么价值。
他们只是从街坊邻居隐秘的闲谈里,若有似无地知道好像有这么个事,再顺水推舟地参与其中。
不用做什么危险的任务,只是盯准每个形迹可疑的“外乡人”,只是向服侍的修者少爷多吹点枕头风,只是透露些捕风捉影的桃色八卦……
他们只知道,按照那群人的意思去做些小事,就能大仇得报。
向来眼高于顶、无所不能、飞扬跋扈的仙家,也会在一朝一夕之间覆灭。
这样就够了。
焦文思抿唇,回到神君庙所在之处。
他悄无声息地落在叠瓦之上,不远处,还是那几个熟悉的老头老太坐在家门口,皱纹爬满的脸麻木冷漠。
但这回他没有收敛威压,肆意展开强悍的神识,笼罩住这片看似空空荡荡的街区。
强大到足以在洪水里挑出一只蚂蚁的神识,自然能发现几个鬼鬼祟祟的普通凡人。
他们甚至只是一群衣衫褴褛的小乞儿。
江南膏腴之地,这代人间国君又励精图治十余年,早就富裕到“串钱的绳索腐烂,谷仓里的粮食溢出”的夸张地步,连小乞丐都没那么瘦骨嶙峋。
但是这群凡人孩子的灵智太弱,焦文思先前也没有料到,因而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
可让他冲这群小孩子报复,焦文思作为现代人的道德感也不允许。
能做到这种程度,绝不是百姓自发组织的。
没有组织严密的领头人,没有默许城内风向传播的上层,百姓再怎么群情激奋也不过是一锅散粥。
保守估计,背后必然有上层官员的参与。
……或者,人间的帝王?
在修者眼中,凡人虽然是蝼蚁般不足为惜的消耗品,人间的国君却不在此列。传闻说皇帝是“真龙天子”,这并不完全是空穴来风。
只不过因果倒置。皇帝并不是因为天命眷顾才生而为帝王,反而是因为屁股坐上了皇位,黎民百姓的愿景都投射于身,才积累起可观的气运。
气运所钟之人,普通的修者也不介意礼让几分。
因此本朝开国以来,前几位国君都是自幼被送往仙盟教导,皇后也必出自修者家族,务必确保将王室牢牢控制在修仙者手中。
现在中原地区的几家王族和那些大宗门长老,都有着千丝万缕的亲缘关系。
当前坐在位置上的国君,真要论起来,也勉强能算是焦文思的远亲呢。
虽然听说这个国君不同于他乖顺的父辈,励精图治、英明好战,但野心勃勃到这个地步……勾结魔族,以为魔族会是什么好心的救世主吗?魔族真要破界而出,压迫凡人只会比修者更狠。
焦文思皱眉,揉揉胀痛的太阳穴。
现在想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不管凡人上层的参与度有多深,与魔族勾结的事实总归是板上钉钉的。
得赶快传递消息回去,让母亲知道。不管如何,也好有个准备。
至于仙盟那群家伙……
焦文思嫌恶地啧了一声,并不是很想让那群高傲自大的修仙者白.嫖消息渠道。
先告诉母亲大人吧,至于要不要通知仙盟,干脆由母亲决定。反正仙盟那群老头老太应该还留在北境扯皮呢。
说干就干,他刷刷在法器上写好留言,将江南所见和自己的猜想一同告知。
出人意料地,回音来得很快。
等等,焦文思瞥过短短的几行字,母亲大人这是要派他去魔族领地找阿襄?
焦文思眨了眨眼,不太敢相信。
“母亲,是家中又有什么变故吗?南边刚出这种大事,为何突然要我去魔界?”他急匆匆回复。
城中想必仍有魔族余孽,虽然此时大的仙门全部被血洗,但仍有数量可观的散修,他这个化神期的修者于情于理都应当留下坐镇呀。
对面的回答避重就轻,不像焦静水一贯以来雷厉风行的风格:“事态至此,魔界有你不得不去的理由。尽快出发。”
“南边那儿,仙盟会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