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甜酒酿》卡门思塔

9、梅花扇2

　　一次赵女为王爷献舞的时候，才发现王爷身边多了一位娇俏美人。
　　那美人举手投足不俗，最妙的是有一双猫儿似的的慵懒迷人的眼睛，那双眼睛看向赵女的时候，却深深眯起来了。
　　后来赵女才知道，那是这座偌大王府的女主人，王爷新娶来的王妃。

　　“谁知道那位美人王妃脸蛋漂亮，却极其善妒。而且她身份高贵，是皇亲宗室，岂是我们这样的小人物惹得起的。”

　　赵女在长廊上迎面遇见王妃，行了礼只想赶紧远离那双令人生寒的眼睛，却只见那王妃勾起一个微笑。
　　那种微笑赵女太过熟悉了，是陪伴着她成长的，伴随着藤鞭呼啸声音的微笑。
　　她只能听了王妃的话，跟着她到她的寝殿里。
　　她跪在王妃脚下。
　　“听说王爷一直很赏识你们兄妹二人。”王妃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猫儿，那猫儿也半眯着眼睛，一样倨傲地瞧着赵女。
　　“奴婢不敢。”
　　“呀，你也知道不敢。”王妃小女儿般惊呼了一声，声音软糯甜美，继而又绽放出一个那样的微笑，“你知道你身上穿的是什么吗？”
　　“奴婢不知。”赵女低下头，她一看到那样的微笑就脊背发凉，双腿麻木。
　　“是丝绸。”王妃嘴上甜甜地说道，“你不配，脱下来。”
　　“王妃……这……”
　　“脱下来。”王妃眼神一变，语气也硬冷了起来。
　　赵女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像很多年前跪在纷飞的大雪中一样。
　　“好，你不脱是吧。来人，给我烧。”
　　“王妃殿下息怒！”听见方和的声音，赵女猛地抬起头。
　　“哟，我当是谁来了呢。是你的好哥哥啊。”王妃瞥了一眼方和，“我看你还真是挺招男人喜欢的呢。”
　　方和扑通一声跪在赵女身侧，重重地叩首：“小妹顽劣不懂事，王妃仁厚，得罪王妃之处还请王妃宽恕。”
　　“哦？那你来说说，你妹妹穿着不配她身份的衣服在这王府里晃。当这个王府没有规矩，可怎么办呢？”王妃挠着她那猫儿的脖子，忽又变了语气，笑眯眯地问方和。
　　方和不假思索，脱下外衣，只剩中衣。
　　“诶，你！”王妃当即脸上一红，婢女连忙上前替她挡住视线，“大胆！”
　　“王妃殿下，衣服已经脱下来放在这里了。为您双目清静，我们先行告退。”
　　赵女脱下了身上的丝绸衣裳，方和用自己的外衣包裹住赵女，将她打横抱起，不由分说离开了王妃寝殿。
　　赵女脑海中突然浮现起许多年前，方和在漫天飞雪中奔向自己的那个模糊场景，惹得她冰凉的胸膛一阵温暖。

　　又是一场鹅毛大雪，王府大宴宾客。
　　那猫儿似的王妃殿下倚在王爷身侧，娇声道：“王爷，咱们府里不是有位绝世舞姬吗？如此良辰吉日，何不让她出来，为各位助兴？”
　　王妃声音柔柔的，方和与赵女却如临大敌。
　　“妾身听闻坊间有一舞名叫《梅花扇》，赵女姑娘最擅扇舞，想必和上这雪景，更有风情。”
　　《梅花扇》是原先坊间才有的著名舞曲，据说是效仿当年秦时一位和亲公主所跳的水墨舞——舞女二手执梅花扇，在宣纸铺就的地上跳舞，足尖蘸取赤色墨汁，在宣纸上绘出一副梅花图。这舞难度极高，又极美，曾难住坊间无数舞女。
　　只是那日，王妃没有叫人准备赤色墨汁。
　　听到宾客掌声欢呼声四起，只方和一人在暗处独自落泪。他想也不用想，王妃用怎样的计谋，而赵女又如何应对。
　　他想起那双血淋淋的素白舞鞋。
　　殿里春光融融，他垂首，牙齿狠狠相抵，忍住不哭出声。双手在琴弦上按出数道血痕。
　　他听见有人称赞道：“这梅花图，当真是娇娆多姿，分外好看！”
　　他还听见王爷大赏赵女与自己。
　　他也听见了王妃那摇铃般的笑声。
　　这时，他听见一个声音：“王兄，臣弟有一事相求。此女艳绝惊世，臣弟一见倾心，恳求王兄将她赐予臣弟做偏房。”
　　方和心中一震。

　　是夜。
　　“哥？”赵女一抬眼，看见微弱月光下照耀着的方和。
　　方和静默不语，径自走到赵女床边坐下。
　　“怎么还不睡？”赵女轻声问。
　　“我看看你的脚。”方和道。
　　赵女却蜷缩起：“已经上过药了，你别担心。又不是第一次。”
　　“那个小郡王……”
　　“哥。”赵女打断他，“这辈子，我从没有想过嫁给别的人。”
　　方和再一次对上了她的眼睛，暗自惊心，她那双眼如同夜月下年轻矫健的母狼，如同劈开夜色凌冽的剑锋。
　　电光火石之间，方和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银色的刃光。
　　紧接着双眼刺痛，世界天旋地转，他听见赵女呜咽抽泣着说了一声“对不起”。
　　仅存的光影中，他看见那银色的刃光一转，没入赵女的胸膛。肩上温热，赵女无力地靠在自己身上。
　　她用着近乎耳语的声音，倾尽气力说道：“醉从赵女舞，歌鼓秦人盆……或许赵女，从来不是什么好的意思……”
　　他颤抖着双手，触摸到黏腻而温热的液体。
　　他的世界陷入了熟悉的黑暗。

　　“想来是怕我身边无她周旋，露了马脚，叫人折辱，便干脆让我当个真瞎子。”
　　方和说着，眼上的白色布带渐渐被染成了红色，两道血泪顺着脸颊滑落。
　　翠衾体贴地递上了手帕。
　　“阁下。”华景温声，安抚住方和，“您要我们如何帮您呢？请尽管吩咐。在下可用法术使阁下暂时复明，见赵女姑娘一面……”
　　“多谢掌柜的。却不用劳烦了。”方和打断道。
　　华景微微挑眉。
　　“鄙人自然知道贵店中法艺高强，才貌俱佳的仙子众多，只是样貌能够复原，音言可以效仿，唯独她的舞。世间只有她舞，才是她。”
　　华景哑然，却明白个中道理。就像自己日复一日对着镜中容颜，却仍觉得阴阳相隔甚过沧海，无济于事。
　　“在下，是真心实意想帮阁下。”
　　“自然，鄙人断不是仅讲个故事，浪费您和诸位的时间。”方和微微笑起来。
　　“阁下请讲。”
　　方和从他那宽大的袍袖中取出一本被磨得有些皱的册子。
　　“这是她初学扇舞时，所用的舞册。《采茶》是她第一支舞。”方和摩挲着那册子，即使看不见，也仿佛有深情的目光覆在那上面，“烦请贵店仙子，能习得这舞，和上这琴声，也算再现当年的情景了。”
　　“阁下不是说，赵女姑娘的舞姿无人可仿吗？”
　　“是。”方和恭敬地把册子奉到华景跟前，“鄙人只听那扇子开合的声音便足够了……其余的，都在脑海中，忘不了的。”
　　“定当不负阁下之意。”华景点点头，便转向翠衾，“有劳你。”

　　最后一声收扇脆响，琴声也戛然而止。方和双手按在琴弦上，久久不语。
　　许久，他才颤抖着双手抱琴起身，声音也不住地颤着：“多谢仙子。”
　　翠衾知他看不见，却还是向他施礼：“您客气了。”
　　方和又深深行礼：“多谢掌柜的，了我夙愿。”
　　华景只淡淡道：“阴阳已不可追，世间惶惶。阁下应当是聪明人。”

　　雪还未停，方和却执意离开了。
　　他走出店门有大约半个时辰，先前发现他的那小童又慌慌张张地进门，跑到华景跟前：“掌柜的！那位先生倒在门外不远处，已……已经气绝了。”
　　翠衾等人猛地站起身来，神色惊异。
　　华景却不急不躁，对那小童说：“烦你找人将那位先生好好安葬。”
　　“掌柜的……”翠衾不解。
　　“他倒是听懂了我的话。”华景喝着手里一盏茶，“独活在这世上是件不容易的事，所以他做了我不敢做的事。”
　　翠衾才恍然。
　　“他同那位赵女姑娘一样，是极其不幸却又极其勇敢的人。”华景喝尽了手里的茶，盯着茶杯底那一点茶渍，如是轻轻解释道。
　　“既然如此，掌柜的您所做的才是更煎熬的事情啊。”
　　华景笑笑，摇头：“我只不过是懦弱而纠结。”
　　翠衾静默着不语。华景却转了话锋，笑着说：“翠衾，过了年就是上元节，你们商量商量今年想怎么过。商量好了，就告诉我。”
　　雪依旧纷纷扬扬地下着，将人世的一切都覆盖成洁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