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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桂花落 ...

  •   转眼秋风起,梦见楼后山的桂花已经开到了将尽的时节。依照惯例,这天是华景带着楼里上下一干狐众到后山摇桂花的日子。好收集起来年做桂花甜酒酿的桂花。
      都是百岁千岁的妖精了,大伙却对此项活动乐此不疲,甚至都有些翘首以盼。大约是修行间寂寞,能用来取乐的事情不多。
      斜阳依依,楼中各位或提着小篮或背着背篓,都是曼妙明丽的娇娆红颜,一路上欢声笑语,推搡嬉戏倒是别有一番景趣。
      后山上百棵粗壮的桂树,开了满枝金黄,无人问津,也就格外恣意旺盛,也都是花至荼蘼,将败之前最肆无忌惮的时刻。
      华景不紧不慢地跟在最后,像微醺的归人,步履轻缓。他细嗅着空气中弥漫的微甜的桂花香气,仿佛时过境迁,经年流转,只有这一点桂花香甜跟着他,留存至今。
      华景不免拖沓起步伐,想在回忆中多沉沦些许。
      华景站在树下,仰头向上望去。
      有夕阳余晖透过挨挨挤挤的桂花间隙落到他的脸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影子,而那盛绽的花朵便如透光的琥珀一般晶莹剔透。一派金黄耀眼,模糊了万物的界限。
      华景想起很多年前,他也曾这样仰望过。
      他看着那夕阳漫过的树梢,似有什么东西隐隐在动。那花枝微微颤动,抖落一地碎玉似的的落英。他想看清楚,偏偏又面向落日,叫他睁不开眼。
      “谁在那儿?”他有些担忧地朝那个方向喊道。
      一阵窸窣的声响,他不免警惕起来,花枝震颤,猛地下起一阵桂花雨,他后退半步眯起了眼。
      定睛一看,遍地落花之中,立着一只赤色小狐。
      那小狐微微仰着面,抖动两下耳尖,也看着他。他不知所措地站着。
      那小狐却极其悠闲地慢慢踱步到了石桌跟前,身姿轻盈地跃了上去,围着桌上那碗桂花甜酒酿转了两圈,又回过身瞧了一眼一动不动的那人,便低下头探入碗中,用着粉色的小舌尖轻轻舔食起来。
      他见这一幕,紧绷着的全身顿时放松了下来,不禁浮起一个微笑。他笑的时候,嘴角会陷下两个梨涡:“那碗甜酒酿的桂花是糖渍的,你这样的小兽吃了怕要闹肚子。”
      说着他便回身走向桂树,少年模样身量还不高,要踮起脚才能够到最低的那桂花枝桠。他轻轻折下来一截,再回头时,刹时怔住了。
      迎着夕照,那石桌边赫然坐着一个红衣少年。
      “你……你……你是什么人?你要做什么?”
      “我不是什么人。”少年开口说话,似乎有一点调笑在里面,“我叫华景。是附近修行的狐妖,寻着这香气过来的。”
      这少年如此大方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眉目里不带邪气,甚至可以说是真诚。
      年岁相仿,他倒是对面前这狐妖少年起不了一丝敌意。
      “你呢?你叫什么?”红衣少年一挑眉问道。约是狐妖精灵自古传说就面容不俗,这少年桃花眼长眉入鬓,眼角一把小勾子,抬目便是水光潋滟,春光明媚。
      更是着男儿鲜少接触的大红色,他后来笑话他,穿得像个来娶亲的新郎官。
      秋风乍起,从他身后吹来,鼓起他宽大的浅色袍袖,吹散了他手上握着的那一枝桂花。
      逆着夕阳最后余晖,花瓣纷飞中,他轻轻开口:“我叫晏清夏。”
      晏清夏年岁不大,还出落得有些像女孩子。却是拔俗绝尘的那种清秀俊朗,眉目中不见戾气,却是一派不动声色的温柔安静。
      如玉如兰,如风如水。
      那被风吹落的桂花翩翩然如蝴蝶,落在了华景的肩头。
      “掌柜的!再不快点,天就要黑啦!”是湄湄的声音,小姑娘在远处挥舞着双臂,示意华景跟上。
      华景朝着她笑笑,也高声回应道:“知道了!”
      远处仍是其乐融融的打闹欢声,只有翠衾落下队来,与华景并肩,轻声问道:“掌柜的,今年还是到后山里去吗?”
      华景点点头:“去,怎么能不去呢。”
      “近来天气多变,恐怕有雨,掌柜的还是多加小心。”翠衾说道。
      华景温柔地笑道:“我明白了,多谢。”
      翠衾似是想再说些什么,却听华景又道:“快去给她们帮忙吧,这一玩闹起来,别误了正事。”
      看着华景笑靥不变,翠衾只得应了声,赶上大部队去。
      后山深处,有一人的坟茔。

      华景轻轻抚着那积年的画像。
      那是两人年少不知愁的时光里,随意相互仿了交还来玩的。
      画上的少年与此刻站在画外的华景仿佛镜子内外,如出一辙。或者说,这本来就是一个人的面孔。
      然而这画上的少年与华景幻化出的这副皮囊还是有区别之处的,晏清夏彼时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天真太子,那般恣意美好,独自度过了千年百年的华景纵使法力再高强,也幻化不出。
      谁知那时一时的玩闹物件,竟成了自己独自煎熬在尘世里的唯一寄托。
      “清夏你等着,我要在你脸上画个大黑痦子!”华景坏笑着举起画笔,作势要大肆胡闹一番。
      “别……”晏清夏方才还一脸悠闲地享受着被人描摹的待遇,闻言将信将疑地慌张了一下。
      华景眼疾手快,将他那微微挑起的眉两三笔定格在了画纸上。
      一瞧,就瞧了千百年。
      “清夏。”华景喃喃,“你可知后世的人们都如何评说我们?”
      “你要是听到了,怕是要哭吧。”
      “谁都有错,谁都要推你一把。只有你从始至终,是站在台前要人提线,接受谩骂的那个。”
      “让他们也来骂我,分担一些,倒也不错。千古之后,我们起码还能共同出现在流传的骂名里。”
      华景也挣扎过,当所有人都来啐一口唾沫的时候,只有他声嘶力竭,一身狼狈地挡在晏清夏身前。他叫嚣着,不可一世又带有那么些愤世嫉俗的狐族弃子,在寡不敌众之时,也只能是徒劳露着獠牙,而节节败退。
      “陛下!您何必护那畜生!”华景早已忘了是谁说的,只记得是一个苍老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惋叹和绝望。
      晏清夏却只轻声道:“小景,算了。”有那么一瞬间,华景甚至有了一种晏清夏是笑着与他玩闹的错觉。
      忽而传来轻轻的叩门声,是翠衾:“掌柜的。”
      “进来吧。”华景叹了口气,将那画卷收好。
      翠衾小步挪进了屋里,见华景的神色,便知道了大半。她小心翼翼地把一个食盒和一坛模糊了封条的老酒放在桌子上:“这是您吩咐准备的东西和带到后山上去的酒,我已经备好了。就只差您的桂花甜酒酿了。”
      华景静默着不说话。
      翠衾却看着他渐渐将那着了千百年的皮相褪去,露出了本相。
      翠衾微微倒吸了一口气。
      原本清清爽爽,简洁朴素的美少年,刹时转成一个长身玉立的成年男子,一袭黑色宽袖的滚边长袍曳地,墨发披散,双眸赤红,眼尾飞扬,长眉入鬓。
      这才是活了上千年,镇守一方的大妖怪。
      “领主……”翠衾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威力摄住,直接改唤了华景在此地原本的称谓。
      “有劳你了。如果今天有什么棘手的客人,还请帮我拖到日落——即我回来之时。”华景的声音也顿时低沉了许多,他维持着一贯温和的语调及姿态,但那股妖同妖之间才能感受到的威压,仍是让翠衾不禁打了个哆嗦:“是,是的,领主。”

      一个身量颀长的男子一身素白,提着个轻便的食盒和一坛老酒行于山中泥泞林路上。
      是换回本相的华景,眉目依稀妖冶飞扬,却徒添哀色。
      晚秋山林疏落,枯叶遍地,不远处一林旷地,有一小小坟茔,尚且带有青葱色。坟前有石碑,碑是好碑,除却华景时时前来修缮外,历经千年也不见如何侵蚀——大约这是仅能体现墓中人身份显贵的物件了吧。
      碑上字体正统刻板——哀帝晏清夏。一丝不苟,仿若无情史笔。清夏的字,要比这不知好多少,华景时常这样想。
      华景放下酒坛食盒,随意地席地而坐,面对着那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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