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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流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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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云天青中心)
云天青推开木门,初夏的风柔柔吹来,贴在面上尽是暖意。不禁想起当初在琼华的时候,也是这么个清爽天气,他端了木盆从澡堂子回来,不经意抬头看了看天。昆仑高山,衬得天也格外悠远,那繁星似泪,映在眼里波光粼粼。那时候想的什么,琼台玉树,还是清酒骏马,现在都已经模糊了。只是那舒畅的心情是真正存在的,修仙也好,流离也罢,每每忆此处,他都忍不住眼角含笑。
玄震从太清那里回来的时候恰好看到云天青,彼时他胳膊肘夹着木盆,肩上随意挂着条澡巾,呆呆傻傻的仰头站着。玄震情不自禁随他看去,却笑了:“天青师弟,你什么时候也学着玄霄师弟夜观星空了?”
云天青回过神,摇头晃脑道:“我本仙山人,奈何乐无多。不如放马游,年少知苦愁。”说着便使了仙风云体术溜了。
玄震看向他的背影,心里突然生出些快活,却不知是为了谁。那时的他们仍能为了一幕星光怡然舒怀,几个月后,当云天青挥着闲云冲过来接住奄奄一息的玄震时,他分明又看到了对着灿烂星河抿嘴的云天青,只是胳膊上倒插着梦貘的尖牙,激战时被撕裂的肩头挂着破布,眼里翻涌的情绪却盖住了一潭流光。
第二天晚上,云天青携夙玉潜逃,盗取琼华至宝阴剑望舒,整个门派为之震动。派中一时谣言四起,有人说云天青觊觎宝剑,有人说云天青欲行不轨,有人说云天青是妖族安插的探子。
然而玄霄十分清楚,云天青这人,迟早要走。那夜云天青回到弟子房,没头没脑说了句:“瑶宫寂寞,九天清冷,我在地上看他们反而快活。”玄霄一愕,又想到云天青说话从无正理,便没管他。云天青嘿嘿笑了两声,脱了外衫钻进被窝,回头见玄霄捧着本书,嘟囔几句便睡了。
他回头时玄霄分明看到一丝光划过他的眸子,最后没入眼帘。千百年后玄霄回忆星河天悬,最终还是会想到云天青那双眼,和旁的什么人都不一样,夙玉是淡漠清冷,夙瑶是狠厉自持,夙莘是豪迈不羁,玄震是温和严谨。云天青这人他是想不透的,明明那双眼澄澈的什么心思都在里边,骨碌碌转时总是狡黠聪慧,最后却做出那等愚笨之事。
你我终究是道不同。玄霄这一世只盼修仙有成,世人皆道我心性癫狂,可我所求,不过是那万里之上。云天青,你求的到底是什么。
云天青悠然走到屋外树下,取下腰间酒壶,慢慢斟饮。他抬眼瞧了瞧树屋,有些日子没去打理了,周遭枝杈树叶更繁茂了些,屋子隐在其中,只露出青砖一角。树屋是为夙玉造的,当年她寒毒甚深而神志不清时,云天青便将她带到这里,木窗大大开着,悠远夜空下的星子尽收眼底。只有到这个时候,失狂伤人的夙玉才平静下来,偶尔会抓着云天青的手嘤嘤低泣。
对不起。
云天青想自己一生最不需要的就是这句话,他欠别人太多,以至于夙玉哭累倒在他怀里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轻轻将怀里日渐瘦削的师妹调整好姿势,再擦干她姣美脸蛋上的泪痕,云天青说不出自己心里在想什么。或许是因为老了,他最近考虑的事越发实际,再没有从前的年轻潇洒的设想。他想,一定要让夙玉快活,一定要让天河快活,一定……一定要对师兄说对不起。
蝉虫低鸣,和着微凉的风吹进树屋,云天青拢了拢夙玉身上的被子,那还是他们刚来青鸾时夙玉一针一线缝上的。夙玉安稳了些,往他怀里偎去,云天青突然很满足,屋外那些声响此刻都成了忆往昔的安然调子,渐渐分不清是思绪还是梦境,然而,那快活是真实的。
自从夙玉去世之后云天青便再也没去过树屋。软软小小的天河十分调皮,经常爬到树上,云天青也不管他,俨然将树屋当做了云天河的第二个摇篮。云天青并不担心猛兽虫蛇袭击,他的儿子又岂会任人欺负。孩子蹭在他身上撒欢,他宠溺的摸摸那头软乎乎的毛发,很轻的叹了口气:天玄星河,原本是希望他心明如水,可这小子又野又呆,也不知自己走了他怎么办。云天青这么想着,用力敲了敲孩子的头,云天河以为这是爹跟他的新玩法,开心的抬起头,口齿不清的喊他:“爹,爹……”
黑黝黝的眼睛和自己如出一辙,云天青心口一揪,又浅浅笑了,手把手教导他:“天河,以后一定不能撒谎,做人要诚实。”
然而心里却想,你爹骗过村里的姑娘江湖的混混,还有师叔师姐师妹师侄,最后把自己绕进了一生也没法解开的局。
云天河似懂非懂的点头,“男、男子汉,说过的话,就、就……”纯净的黑眸,蕴着山光水色,恍惚看到当年的自己,装作一副乖巧喜人的模样。然而自己又如何能与孩子相比,一个玲珑,一个剔透,形似神远。
云天河不知道,爹这句话,或许是对他半生的总结。他只觉得,爹的手很温暖,怀里有股青草的味道,他浅浅尝了几口,便伏在云天青怀里睡着了。
临睡前半睁半闭之间,他清楚的看到爹眼里划过一丝光。当然,云天河此时并不懂得怎么作比,十年后与菱纱游历,他才学到一个词,叫风起涟漪。梦璃说,云叔那样的人,涟漪显得太软,应当是,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