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妆上门女婿》顾夏末

1、第一章（狐妖案）

　　七月十六，宜婚嫁，祭祀，祈福，开光，安香，正是黄道吉日。庆国公府锣鼓喧天，鼓乐齐鸣，吹吹打打，客人往来不绝，今天是国公府嫡出的娇娇小姐出阁成婚的大日子。
　　新娘子是四姑娘薛可艾，正坐在闺阁之内，她闹了这许多天，却也累了，此刻一言不发，任凭喜娘和丫头仆妇打扮自己，夫人王氏走了进来，看着女儿身披霞帔，颈垂明珠，虽脸上没甚表情，但抬眼之间，明眸流转，果真十分美貌。心下更是满意。
　　王氏挥了挥手，身侧侍候的人鱼贯而出，一时间房里针落可闻，王氏走到女儿身侧，握住女儿白腻的双手，语重心长道：“可艾，你可千万别怪做娘的心狠，我这真是为你的前程着想啊。”
　　被握住双手的薛可艾只将双手狠狠一抽，不肯言语，王氏见此，也只得叹了一声，又道：“往后你就知道母亲的用心了。”
　　薛可艾还是没有说话，却冷哼一声，王氏想着这女儿被自己养的着实是气性大些，只好道：“今天是你的好日子，高高兴兴的才是，先好好歇着吧。”说完便起身离开。
　　薛可艾见母亲离开，心中恨恨想到：“你们人人都高兴，偏只我这个新娘子不高兴。”想到这里不由得心中酸涩起来。
　　王氏转过游廊来到前厅，这边坐着都是前来道贺的夫人太太，二夫人和三夫人正招呼着。
　　大家见王氏过来，忙起身道喜，王氏矜持一笑，“不过是小女儿家的婚事，怎么敢劳动各位大驾。”
　　昌宁侯夫人和奉平伯夫人对视一眼，眼中划过一丝笑意和了然，昔日在闺阁之中，堂堂王家的大小姐名满京城，做姑娘时毫不让人，处处压她们一头，如今嫁作人妇，人到中年，却不免为儿女之事忙碌忧心。
　　好好的大喜之日为何新娘却丝毫不觉得欢喜，宾客之间又为何神色异常，原来这中间还有一段公案。
　　六月中旬，新荷初开。沛国公府上的夫人爱热闹，早早下了帖子请各府的女眷来沛国公府赏花，庆国公府自然也得了帖子，王氏便将几个还未出阁的姑娘打扮得齐齐整整，一并带上。
　　二姑娘可颂年方二八，是大老爷房里的柳姨娘所出，大老爷十分爱宠，自出生起便叫她跟着亲娘，王氏也就由她去，三姑娘可筠是二老爷的独生女，和四姑娘可艾只差了几天，还未及笄。
　　王氏乘一顶四人轿走在前面，几个姑娘合坐一辆朱轮华盖车，一路上吵吵闹闹，你来我往，语声不绝。
　　“妹妹头上的步摇倒是精致。”可颂悠悠开口。
　　可艾不禁面有得色，摸了摸头上的步摇。
　　可颂又露出笑来，语调轻轻柔柔，“这样精细的手笔，可见母亲偏心呢。”
　　可艾最讨厌可颂说话阴阳怪气，偏偏又装出一副温柔模样，心中生气，言语也不禁夹枪带棒，“这是去年舅舅送到府上的，明明人人都有，你的是一副绣金手镯，说起来，又不是你的亲舅舅，你倒好意思收。”
　　可颂听了，面上也不恼，只道：“怎么不是我舅舅，爹爹说过家中不许论这些，小门小户轻薄人家才论嫡庶，妹妹莫非忘了忌讳，若是爹爹知道。”
　　可颂话还未说完就被可艾打断，“你就知道告状，哼，你回去就和爹说，看我怕不怕。”
　　可筠夹在中间不免叹气，可艾性情直爽，每每被可颂套过话去，可艾头上步摇精致，但可颂头上一双玉兰花簪，质地温润、雕刻琢细，又哪里不珍贵，方才二人言语，可艾话中又何曾提及嫡庶。
　　见二人争执，可筠只好打起圆场，“二姐，四妹，这里是街上，外面行人又多，别叫人看了笑话。”二人这才不再言语。
　　到了沛国公府，姑娘们被领去了听雨轩，各府的姑娘都在一处，不远处就是一池碧绿，称之荇叶渚，风抚涟漪，接天莲叶，映日莲花，光景正好。
　　姑娘们聚在一切，正值青春少艾，素日拘在家中，好不容易得了今日一乐，相熟的聚在一起说笑不绝，隐隐听得远处鼓乐之声，乘风而来，借着水音格外好听。
　　薛家的姑娘一到，可颂就钻进了人群，她素来人缘不错，可筠和可艾坐到一边。
　　见着可颂在人群中来往穿梭，与谁都谈笑两句，可艾不屑道：“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副模样，殷勤的很，丢咱们家的人。”
　　可筠笑道：“你倒是关注她。”可艾不由得撇撇嘴。可筠又道：“沛国公府的点心厨子在京城都鼎鼎有名，这牛乳菱粉糕正好，你尝尝。” 可艾听了，便认认真真吃起点心。
　　说起薛家的姑娘，大姑娘三年前嫁去了姑苏，夫家是薛家的世交，还有一位五姑娘是三老爷的女儿，如今正蹒跚学步，今日来的三位姑娘，二姑娘秀眉桃腮，纤纤细腰，与她姨娘极为相似，三姑娘团团脸儿，杏眼樱唇，端庄温柔，四姑娘继承了父母的好相貌，肌似玉雪，眉眼如画，年纪虽稚，却是姑娘中最貌美的。
　　坐下没一会儿，一个丫头走到可艾身边行礼，可艾一看，是个脸生的小丫头。
　　小丫头脆生生地开口道：“我是永安侯府上的，我家姑娘请四姑娘到荇叶渚旁一叙。”
　　永安侯府上的二姑娘孟元洲一向与可艾交好，可艾不疑有他，与可筠提了一句后就往荇叶渚走去。
　　到了荇叶渚，却还不见孟元洲，可艾想她大抵是被什么人拖住了脚步，便欣赏起一池亭亭玉立的荷花，她见莲蓬都长了出来，一个接着一个，累垂可爱，不禁浅浅微笑，露出一双清丽可爱的梨涡，她踮起脚尖，露出皓白雪腕去摘那荷花。
　　忽然变故突生，可艾只觉得被人从身后狠狠推了一把，重心不稳，就这样栽进荇叶渚，可艾在水中上下扑腾，极力挥舞着双手，在一旁侍立的仆从察觉到了异样，立刻围了上来，只是侍候在此都是女子，没一个会凫水，一旁的姑娘们也听到了动静，纷纷走过来，众人正乱作一团，沛国公府的三姑娘忙嚷着叫人来。
　　可艾在水中挣扎着，已经喘不过气，恍恍惚惚眼前一片漆黑，就在众人揪着心之时，突然从一旁冲出一个男子，一把扎进水里，姑娘们也顾不得避嫌，忙伸头去看，只见那男子几个上下就将可艾拉了出来，一旁的仆从连忙上前帮手。
　　只不过，可艾身上的衣服因为沾水紧紧贴在身上，在水中被拉扯之间领子已经有些松开了，露出了精致白皙的锁骨，在场众人神色各异。
　　可颂惊异地从人群中走出，喊道：“表哥？”原来那救人的男子居然是可颂的两姨表哥苏子卿。
　　尽管沛国公府下令封锁消息，但是众目睽睽，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一夜之间，京城之中高门大户都知道庆国公府的四姑娘衣衫不整的被一个陌生男子搂在怀中，有了肌肤之亲。
　　庆国公府，老封君脸色铁青，若不是可艾如今依旧卧床不起，高烧不断，她就要以治家不严的罪名让王氏去祠堂抄写佛经了，几个姑娘好端端的出去，却丢了这么大的人，叫全京城看笑话，自然是王氏看守不力。
　　二夫人是个厚道人，便劝解道：“老太太，这件事也不能怪大嫂，姑娘们都在一处，谁也想不到能出这种事，四姑娘如今还在床上躺着呢。”
　　老封君却越发生气，“大家都在亭子里一处玩耍，怎么偏偏她跑去了池子边，我看就是她母亲素日对她娇宠太过，让她行事无忌。”
　　王氏不敢作声，二夫人只好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追究什么也无济于事了，咱们还是好好想个法子，看怎么把事情遮掩下去，四姑娘毕竟是闺阁女子，以后还要嫁人。”
　　老封君冷哼一声道：“还能怎么办，自然是把她嫁到苏家去了。”
　　王氏听了，双目圆瞪，也顾不得什么了，忙道：“这怎么能行，苏家是什么好人家，可艾怎么能进他们家的门。”
　　老封君冷道：“你以为我就愿意吗，俗话说‘低娶媳，高嫁女’，咱们这样的人家虽然不屑于卖女求荣，但是也不是一般人家可以攀附的，几个姑娘中，就数四丫头生得最好，可如今事情已经发生了，若是不把她嫁进苏家堵上别人的话头，其他姑娘的前程还要不要，薛家的脸面还要不要。”
　　王氏一时间哑然失语。
　　老封君又道：“我知道你的心病，只是如今你自己把话柄递到别人手上，又叫我怎么办。”
　　原来庆国公年少丧父，寡母溺爱非常，养成目下无尘的性子，素日里不理俗务，最爱附庸风雅，柳姨娘是他年轻时旁人送来的小妾，琴棋书画、戏曲词牌样样都有涉猎，又为他生下一双子女，极得宠爱。柳姨娘还有一个姐姐，被送到了另一个单薄小官家里做妾，只不过运气不错，生下了他们家唯一的儿子苏子卿，又与庆国公府沾亲带故，地位自然水涨船高。
　　听了老太太的话，王氏心中不服气却也不敢顶撞。
　　众人散了之后王氏转到女儿的院子里去探望她，薛可艾躺在床上，脸颊因为高热还是红红的，见了王氏便大喊道：“我不要，我才不嫁苏子卿。”
　　王氏立刻上前替薛可艾盖好被子，口中道：“小祖宗，你快别动了，还嫌你母亲担心得不够。”
　　可艾只娇嗔道：“我才不去苏家呢，母亲！”
　　王氏叹了口气，道：“这是老太太的意思。”
　　可艾咬牙切齿道：“怎么不叫薛可颂去嫁，她们表兄妹素日里不是最亲近了吗。”
　　王氏没有回答，反而问道：“那日当真是有人将你推下水去？”
　　可艾急道：“当然，难道母亲不信你的亲生女儿吗？”
　　王氏不答，心中思索，王家原本便是钟鸣鼎食之家，王氏昔日出嫁，红妆十里，多少京城人惊羡不已，可艾日后出嫁的嫁妆自然更不会少，而且王氏的弟弟正当着九省都检点，不仅是实权要职，手握大权，而且深受天子宠信，若是可艾真嫁去了苏家，这一切的实惠不就都给苏子卿得了去。
　　“母亲！”可艾打断了王氏的思索，王氏回头对女儿说道：“可艾，你放心，无论如何母亲都不会让你嫁去苏家的。”
　　安抚好薛可艾，王氏就悄悄出了府，坐车去了王府。
　　王府老太太听到外孙女的事自然是担心不已，知道庆国公老封君的意思后更是怒道：“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如了柳姨娘的意。你在她身上吃的亏还不够吗。”
　　王氏叹道：“女儿又何尝甘愿，只是这件事真不知道该如何了结，所以才回府请母亲拿个主意。”
　　王老太太此时也一筹莫展，王家并没有和可艾年龄相当，正值婚配的男子，不然可艾嫁到王家也是不错。
　　王家母女正商量对策时，王家当家老爷王启平开口道：“姐姐可曾想过不在高门大户中择婿，叫可艾低嫁。”
　　王氏一愣，王启平接着道：如今春闱已经放榜，里面不乏寒门出身的士子，虽然出身不高，但是个个都是有真才实学，若是再加上姐夫和我提携，日后有大成就也未可知，况且可艾如此品貌出身，也不怕对方不动心。”
　　王氏心中一动，想起自己在庆国公府做着当家夫人，外人看着显赫，实际上底下人个个虎视眈眈，自己生怕一步行差踏错，又有柳姨娘在旁风霜相逼，个中滋味也只有自己知道，若是可艾夫婿出身不高，倒也只能受薛家拿捏。
　　王氏便道：“你说得有理，便是做不了大官，待可艾一世真心也就罢了，做母亲的只盼着她一世平安富贵，不求有多大造化了。”
　　王启平道：“姐姐别担心，我瞧可艾这孩子往后的福气大着呢。”
　　王氏笑道：“你认识的人多，便烦请你多多替外甥女留意，若是真遇上好的，可艾日后大婚，她一定来给你这个舅舅磕头。”
　　王启平连忙应下，果真下了十二分心在外面暗暗寻访今年这一榜的寒门举子，没过许久，真找到一位样样符合要求的举子。
　　是住在城西一阙的杨家大郎，这杨家大郎自幼父母双亡，与妹妹相依为命，在舅舅家生活，家境虽然困顿，但是人却上进肯用功，十六岁中了秀才，是远近闻名的神童，今年才弱冠又中了举人，王老爷派人去探看，下人回来也是连连夸赞杨大郎斯文有礼，品貌不凡。
　　王启平连忙去告知王氏，王氏听了也有了几分愿意，听到对方父母双亡心下有了主意，叫人去说，愿意多多许之金帛财礼，只不过要杨大郎入赘到薛家。
　　王氏想着等杨大郎成了薛家的人，就算他日后变心，也不怕自己女儿压不住他。
　　这边杨大郎的舅舅舅母听说国公府要与自己家结亲，就如同天上掉馅饼，大喜过望，自然无有不许，两家媒人相看过后就定下吉日，只待嫁娶。
　　只是薛可艾知道后却在房中闹了起来。
　　“凡男年十五，女年十三，并听婚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有什么不愿意的？”王氏奇道。
　　“我才不要嫁给这么一个人，好端端的上门做人家赘婿，一辈子也不会有出息。”
　　薛可艾想起那天姑娘们上门探望，可颂一副幸灾乐祸的嘴脸，只怕自己这一嫁，从此以后都要低可颂一头，叫她如何能安心备嫁。
　　只是一向宠爱可艾的王氏这一次却一改往日，甚至将可艾锁在院里，只叫她好好准备成亲。
　　到了大礼当日，庆国公府上下喜气洋洋，只不过因为逆了老太太的意思，她老人家借口身体不适，连观礼也不出席。
　　但这并不影响王氏春风满面，招呼客人，到了看嫁妆的时候，一抬抬箱子打开，屋内瞬间被珠宝散射出的光芒笼罩，又并有各色绫罗绸缎，把玩摆设，样样珍稀，客人们都啧啧称奇。
　　人群中有人道：“四姑娘受了委屈，可不得好好补偿。”
　　可艾的舅母王太太笑吟吟道：“有什么委屈，我家老爷说新郎官文章做得好，人又生得好，得此佳婿，我们羡慕都羡慕不来呢。”
　　柳姨娘看着薛可艾的嫁妆，心中泛起酸意，醋海滔天，再一想她这一低嫁日后再也不能和自己女儿争了，脸上又露出温婉笑容。
　　到了晚上，庆国公府摆上佳肴，酒席正式开始，薛可艾委委屈屈来行礼，礼成后，新人送入洞房，大家起哄着让新郎官喝酒，两杯下肚，红晕已爬上杨韫白玉般的耳朵，杨韫不禁咳嗽出声，薛家二房的大爷便出来解围道：“你们怎么这般猛灌新郎酒，若是新郎被你们灌醉了，可怎么洞房呢，要知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呢。”
　　众人哄笑出声，杨韫耳根更红，想到媒人不住夸新娘子貌美，又不由得心惊胆战，手心出汗。
　　说来杨韫一介布衣，得此丽色，不但不心生欢喜，反而诚惶诚恐，这又是为何，原来薛可艾是个姑娘，杨韫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