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堤晴》秋夭

11、番外四 容知文

　　小时候每次见到景儿，她都是怯生生的，穿着苏娇不要的旧衣衫，见到我总是低着头不让我帮她擦眼泪，我只好想办法逗她笑。

　　记得她祖父常带着她去买糖葫芦，她总是舍不得吃完，总会留一些给我。堂堂丞相之女，竟连吃糖葫芦都是奢求。几年之后，她祖父去世，自那时开始，每次见到她，她都是遍体鳞伤。

　　我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娶她为妻，让她再也不必受这种煎熬。或许那时太年幼，景儿以为只是童言无忌吧。

　　有一年除夕，我们二人一同赏梅，她望着梅花出了神，咏道:“红梅染玉花。”而我望着她出了神，和道:“月下有佳人。”

　　素晖与玉花交融，映着她红透的脸。

　　“知文哥哥 ，我今日 ，穿得好看吗？”

　　她低着头 ，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 。我忽然觉得她可爱极了，弯下腰看着她的眼睛 ，她却不肯看着我。

　　“景儿天生丽质，怎样都好看 。”

　　良久，她才支支吾吾道：“油嘴滑舌，因为你喜蓝色我才……”她忽然不再说下去，我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忍俊不禁，离她更近了些。

　　“才什么？才特意穿给我看的？”

　　她只知我喜蓝色 ，却不知我为何喜蓝色 。因为我第一次见她时，她便穿着一身蓝色衣衫 ，眼中噙满泪水，双颊鼓鼓的，惹人怜爱 。只是她那时太小了，许是记不得了。

　　选秀前最后一次与她见面 ，她泣不成声，断断续续说着“对不起”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 ，不觉泪已湿了领口。

　　可是她又有何处对不起我呢？我知她不是贪慕荣华之人，定是有难言的苦衷，我只恨自己无用 ，要亲眼看着她嫁于旁人 。

　　选秀那天 ，我一直站在门前等着她 ，我怕她回来时看不到我又要独自神伤了。那日的她，锦衣华服，风华绝代，第一次有了相府千金的样子。我如梦初醒，我的景儿长大了，不再是软弱善良的孩童了。我不知该欣慰还是自责没能护她一世安乐。

　　她进宫后 ，我母亲替我说了门亲 ，要我别再想着景儿，容家的香火不能断 ，我已经负了景儿 ，不愿再负了爹娘。

　　娘子与我相敬如宾，但我心中的妻子唯景儿一人。

　　数年之后 ，荔春出宫 ，说景儿已是皇后了，当年入宫就是为了血洗苏家 ，她杀了苏娇 ，害了许多无辜的人 ，要我不必再挂念她这种阴毒狠戾之人 。

　　我替她高兴，景儿已经贵为皇后了，再也不会受人欺负了。只是这一路 ，苦了她了 。

　　荔春还告诉我当年我与娘子同游苏堤时 ，景儿就在我身旁，看到我与娘子恩爱非常，便一直想着要将鸽血玉镯归还我 。

　　是我负了她。

　　不知四下无人时，景儿流了多少泪 。

　　我怎会觉得她狠戾呢，又如何能不再挂念她呢？无论何时 ，她都是我日思夜想的景儿啊 。

　　几日之后 ，皇上昭告天下皇后薨逝了 。我将自己关在书房三日，竟生出了白发 。娘子在门外哭着求我用些茶饭，我胸口生疼，发不出一点声音 。

　　“知文哥哥！”

　　是景儿 ，我确定是景儿 。

　　她就在我面前 ，穿着当年的蓝色衣衫 ，笑颜清丽，与当年别无二致。

　　“待到梅花再开时，景儿就回来了，决不食言！但你若再不去用茶饭，景儿便再也不回来了！”她故作愠怒的样子与当年别无二致。我忙拭去泪 ，对她笑，和少时一样 ，无论何时 ，一见到她我便一定会笑 。

　　我打开门 ，抢过娘子手中的饭菜 ，和着泪狼吞虎咽 ，边吞边对她笑，她也一直笑，直到我吃光了所有饭菜 。

　　“知文哥哥 ，日后定要好生待你娘子 ，更要好生待自己 。若……若有来生 ，景儿一定要做容夫人 。”

　　她说完这句话后便没了踪影，我想抓住她 ，却什么也碰不到 。

　　我忙跑去梅花林 ，一夜之间 ，所有梅花都凋谢了。

　　自此以后 ，我日日都去梅花林浇树 ，我们约好了 ，梅花再开时，她就会回来了 。她一定会回来的 ，我会一直等 。

　　她没有食言 ，在我寿终正寝前 ，娘子告诉我梅花开了，像火一样红 。

　　我强撑起身子步履蹒跚地走到梅花林 ，当年我与景儿一同看过的那一株开得最好 。

　　红梅又开 ，佳人终归 。我越来越疲倦 ，沉沉睡去 。

　　景儿 ，阖眼的那一刻 ，我终于看到你了 ，你看啊 ，这是你我一同看过的梅花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