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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多面人生10 ...

  •   “你在开什么玩笑?”引导员从望着天边裂缝的姿势转回来,还没适应黑暗的眼睛眯了眯,朝他投来怪异的神色。

      “现在回去还来得及。还是你们想和我一起死在这里?”项述走到甲板中央,掀起废弃泳池上盖紧的帆布。灰绿色的池壁挂着冰霜,底平平的一层薄冰,船舱的灯光穿过雾照下来,他的脸很亮,映在灰暗的池底,嘴角毫无笑意。

      像在照镜子。

      下面的冷气冲了他一脸,项述呵出一团白雾,视线模糊的几秒间,似乎幻视到一面直立在自己鼻梁上的镜面。左右眼的余光都能瞥到各自属于的那半张脸,他发现一只手从上面伸出,握着笔,冰凉的墨水在耳尖画了个圈。

      然后更凉的东西——一条线,刀锋,飞一样地切掉一块肉。

      疼痛还未传来就已经中断,项述宛若噩梦乍醒。

      引导员刚刚说了什么他是一点也没注意,对方摇摇头抛下他,和另一个船员板着脸走了,经过项述时恨恨冒了句:“像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一个个自诩英雄……”

      叶参朔直到两人进了船舱才对他说:“离开游戏的次数越多越不安全,这次就留下吧,诅咒用舒富甲扛过去。”

      “不行,我答应他要帮他到最后一关的。”项述这时候依旧义正言辞。

      叶参朔在他坚定的眼神前微微低头,“不值得,你知道的,到最后一关也不一定能救活他。”

      项述从泳池边站起身:“这次不止是为了船上的人和舒富甲,我出去要把剩下的事都解决了。”他怕自己会又一次出现那样的裂缝,出去后自己在游戏里的身体就完全掌控在叶参朔手中了。

      叶参朔自称谁也不能毁掉他想要的东西,但他会不会自己毁掉自己想要的东西全然未知。

      海风很大,项述朝他的方向走近了些,自然而然地接受对方为自己挡风的动作,一时间没说什么。

      叶参朔好像想到点什么,斟酌片刻道:“我们换个贴片。”

      项述这才想起耳后这两片新贴上的东西。寒岭海难以接收到来自外界的信号,叶参朔和他交换也获得不了多少便利,项述摸了摸低温下格外冰凉的小圆片:“为什么?”

      “不为什么。”叶参朔自顾自把贴片取下来,放到他手中道,“你还是不相信我吗?”

      项述呼出又一团白雾,好像整个身体都沉了下去。抬手也把自己的贴片取了下来。

      叶参朔拿到那两片凉丝丝的东西,淡笑着握了又握。

      两人就势坐在泳池边的躺椅上,他们好久好久没有平静地并肩而坐,重逢成了误入游戏的笑话,吵着闹着就到了尽头,总觉得还忘了些什么。现在无论换作日出或是日落都称得上浪漫,可天上投下的是绿松石的异光,梭形裂缝像只巨大的眼睛在凝视这艘船。

      “你为什么不戴眼镜了?”项述问。

      “我视力很好的。”

      项述若有所思地摩挲着虎口:“以前度数可高了。”

      “是吗?”叶参朔轻笑,“大概是为了能重新看见你。”

      “……”

      项述看着脚下钢板的反光,两人的影子靠得很近,几乎都要融成一团黑影。研究所当年似乎不止杀掉了叶定厘,还在叶参朔身上动了不少心思,好让他完全和前半生割裂开。
      “你从火灾里被救出的那段时间,有可能做近视手术吗?”

      叶参朔点点头:“当时昏迷的时间应该不短……但是研究所没必要多此一举。”

      项述想了想:“确实是这样。”

      的确没有必要,可是叶参朔确实变了。他忽然脊背发凉,某个想法突如其来——叶参朔可能真的不是以前那个人。

      他一直觉得叶参朔被研究所清除记忆了,却从来没想过另一种可能,只要舒富甲们造假的手段足够高明,研究所甚至可以把另一个人整成这张脸,彻底替换之前的人。

      那以前的是谁?现在的又是谁?

      项述这时候想起李迟简的疯话,叶参朔到底是什么?一个身体里可以装两个人,只要他们共享记忆,后来的人就可以彻底吞并之前的人,最后成为他。外人一无所知。

      他从反光里和他对视。

      项述想抬头,脖子僵硬地卡在原来的角度上。又是盐化的感觉,诅咒悄然降临,他索性不动了,看着指尖一点点因为血液流通不畅而冻紫,喉咙深处干涩不已。

      “亲爱的。”叶参朔这次比他平静多了,“如果可以,我们都做正常人,不要知道游戏,再见的时候我还会记得你。”

      “咳……嗯。”他想说些话,睫毛上的盐晶已经挡住了视线,莫名难过。

      ‘

      宽阔的甲板上只有风扬起的泳池帆布,叶参朔从长椅上捡起瓷偶,在冷冽的海风中巍然而立,看了会稳静的海面才回到船舱中。

      船头离餐厅近,大厅六扇华丽的双开门大敞着,里面人头攒动,时不时传出几声吆喝,然后就有一小队抱团从其中一条的走廊穿行而过,前往另一头的舞厅。周围人见了便开始议论,随之又是更多的人往舞厅溜去。

      叶参朔径直前往原本的那间储藏室中,从附近的房间里搜罗来被子枕头,把瓷偶捆成快递员从货箱往下扔八次都摔不碎的包裹,端正地塞在了那个救生圈中,回头看了两眼就走了。

      他下楼的时候走的是反方向,在舞厅门前见到了之前广播假诅咒的船员。早就换去制服的船员和这个世界再也没有可以联系得上的细节。

      “喂。”船员没好气地喝了声,又略显畏缩地藏了半个身子在门后,朝他招招手,“进来不?再过五分钟不让进了。”

      叶参朔眉尾微抬,冷声道:“什么叫做‘不让进’?”

      船员闻声撇嘴说:“船走得越来越慢了,我们之前估计再等一次诅咒就能到达,可现在好像还远着呢。要是下一次诅咒还到不了,就得有人出来抵命。正好现在船两头的人数差不多,我们和餐厅他们约好了,再过五分钟清点人数,哪一头的人多,就把最后一个进门的扔出去接受诅咒。”

      叶参朔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经过船员身边时,对方侧过头半警告半嘲弄地说:“外面没人了,你可是最后一个进来的。”

      “诅咒对我无效。”他见船员脸上浮现出怀疑的神色,又道,“刚才诅咒发生的时候我在外面,你知道的。”

      “你……你……”船员结结巴巴地瞪大眼。

      叶参朔像勾搭项总那样拍拍他的肩:“别扔错人了,小心诅咒在大厅生效让船失衡。”他就这样自如地走进舞厅的人群中,想到项述要是在场,大概会反对他们这么做。

      舞厅里的人大多都留了个心眼,格外注意后来的人,想知道谁是最后一个进入大厅的人。听了叶参朔对船员说的那番话,一下全把目光集中了过来。

      “这样的话……倒数第二个进来的是谁?”
      舞厅中间是圆形厅,浮雕复杂的罗马柱上缠绕着鎏金藤蔓,周围散布着些风格相同的扶手椅,几乎都给老弱人群坐了,只有近门的椅子上坐着船员打扮的青年。

      叶参朔想起来在船底仓库见过这张脸,似乎是服务员中的某个领班。

      守门的船员回过头来,目光四处逡巡,最后锁定了一个低着头的女孩:“是她。”

      女孩慌慌张张地往墙边靠去,身上还穿着同属服务员的服饰。青年见了,脸色没什么变化:“是我们自己人啊。”

      “我不要死——”女孩苦了脸哀求道。

      “大家都约定好了。”船员说,“反正船尾这头送出的人是你,如果你现在去对面餐厅,还是一样会变成最后一个进房间的人。唉,听天由命吧。”

      那青年冷冰冰的,做起事来倒是利落,站起来就道:“我去对面。”

      他这一去,餐厅的人就多了,说不定能把女孩给换下来……
      又一对苦命鸳鸯。叶参朔在一边看热闹不嫌事大,还回到门边帮青年开了门。

      年轻人为爱分手,在门边演了一出痛别旧爱的戏,青年毅然决然地走进了走廊。不料倒计时的五分钟还没到,对面就有人坐着清扫地面的小车飞了过来,一口气还来了四人。

      四个人和舞厅中沉浸在悲苦爱情的人群面面相觑,其中一位大声叫唤起来:“不是说舞厅人更少吗!?加上我们都多少了!”

      这话一听就不对劲。可叶参朔似乎对什么事都没了兴趣,还有闲情雅致逗弄墙边大花瓶中的芍药,捻着某片叶子对女孩道:“我猜猜——他到餐厅去撒了谎,告诉那些人这里人少,等他们过来的时候,就不是你送命了。”

      女孩又落泪了,不过不是感动的,是害怕哭的。

      那四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忽然问守门的船员道:“刚刚我们里谁是最后一个进来的?”

      “你们是一起进来的。”船员嘟囔道。

      四个人哪有谁想陪着其他人死,只有半秒愣怔,拔腿就往门边冲,都想比其他人更早回到餐厅里。

      门边的船员盯着时钟说:“去吧去吧,说不定等你们过去了,那边的人就比这里多了。”

      女孩的脸色大变,几名争抢着出门的乘客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气氛几乎降到冰点。

      两边的人数对比有个临界点,乘客跑来跑去,谁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那根超重的稻草。

      船员也不管他们在做什么,嘴里无声数着倒计时,眼尖发现有人悄悄走上悬梯,在上方清点人头,立即出声喝止:“从现在开始,谁也不准把人数泄露给对面!还有最后一分钟,对面的人比这里少,也许只少了一个,谁想去对面我也不拦了,能不能跑得到、能不能选对房间,全凭你们自己保重!”

      实际上知道具体人数也没用,舞厅餐厅不止有一个出口,总有人往人少的地方偷跑,跑着跑着局势又会混乱起来。

      只有到最后一刻,两厅一同封闭清点人数,大家才会知道结果。

      时间很快到了,那四人一幅生无可恋死亦何苦的表情,全厅没一点声音,都等着船员一个个数人头。可船员走到舞厅另一头时,在沉寂的人群中冒了个问题:“这有个昏过去的病人,谁认识?”

      叶参朔悠哉的神色有一丝僵硬,终于想起了遗忘已久的舒富甲。他不知道靠岸时间,但必须保证项述回来的时候船还没沉。最好就是先拿舒富甲扛一轮诅咒,防止之后还需要找人送命而船上已经大乱。于是远远地回应了数人数的船员。

      船员从人群缝隙中看过来,没说话但目光里的意思已经明了。

      叶参朔点点头道:“这轮诅咒用他吧……”

      他停了几秒,又像是要借口给某个不在的人听一样:“他已经治不好了。”

      ‘

      项述睁眼的时候终于不是一片死白。

      这次不在医院,天花板是木制的,格外破旧,已经严重损坏,露出木板本来的纹路。可它的颜色比正常的木头深,带有烟熏火燎的痕迹,从某个角落爆炸一样地扩散出黑渍。

      在曾经的火场里。项述皱眉,凝视着角落的蛛网起身。

      这是个烧成毛坯的房间,窗户已经被木栅栏打上钉子封死,只能透进部分光,外面很亮,已经到了白天。房门像是后来装的,好把房间锁上,比其他地方新得多。

      这里面有放过家具的痕迹,不过物品都被清理干净了,他直接躺在全是灰的水泥地面上。

      “这次的行动就快要失败了。”低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项述看到肖芒穿着鞋套进来,手上也带着手套,握了个看不出功能的机器。

      “不过,我们每次都很幸运地解决了。”肖芒说,“28年前,我们的某次行动报废在了游戏第一关,行动人员遇到了自己的家属,说什么都不愿意让家属出事,结果把自己给搭进去了……但幸运的是,家属愿意为了行动人员做他未完成的工作,甚至能做到他做不到的事情。”

      “28年前……”这个时间点只有一场意外,项述还记得研究所大屏幕上罗列的游戏时间,又想起常谅口中那些关于小女孩的故事,问道,“那个家属是常谅?”

      肖芒不置可否,背着手在他周围踱步,有些疲态的面孔看不清神色。项述没机会问他这是哪里,一直戒备地注视着他的举动。

      “常小姐很勇敢,也很听话,把游戏最重要的东西带了出来。”

      项述在李迟简那里听到过一样的话,“什么是游戏最重要的东西?”

      昏暗中,肖芒的脸朝向他,反问道:“你就在游戏里,难道不知道游戏依靠什么运作吗?”

      “玩家记忆。”项述怔怔地回答,又说“这,这,怎么能被‘带出’呢?”

      “放进人里。套个壳子,让它符合我们世界的逻辑,它就能在这个世界换一种形态出生。”肖芒似乎在笑,“出生要有母亲啊,我们找了好久的母亲。”

      常谅,出生证明,伪造,亲子关系……项述脑中瞬间涌入无数关于她的事情,理智随着常理崩塌,手脚冰得像水泥地,他前所未有地恐慌,有那么几秒在反思现在是现实还是幻觉。

      说不定真的疯了,肖芒其实正在对他不正常的精神继续煽风点火,让他相信自己的幻觉,好完成什么实验。

      肖芒见他不说话,又道:“但是后来我们发现,从游戏里带出的东西,从游戏里出来的人,是没有办法被这个世界的东西改造的,它们只能被游戏里的东西触碰,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项述没注意他在说什么,颤抖着观察四周,像在清醒梦里疯狂地寻找能够醒来的破绽。

      “知道皮影戏吧?影子和皮影,隔着荧幕分在两个世界里,我们从游戏带进现实的东西是影子,你伤不了影子,除非走到屏幕那一头去。”肖芒走到他身边,蹲下来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多面人生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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