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一章 ...
-
三月初一,京城的花灯节也到了尾声,本应消停下来,但集市上的酒楼却一个比一个热闹。
不为别的,是那礼部闻大人家的二姑娘出了桩让人诟笑的丑事。
天子脚下闲贵多,别人家的家长里短可不就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事儿是这么个事儿,昨儿个本是闻二姑娘和李府公子的大婚之日,人人都道礼部侍郎之女和定远侯府公子门当户对,必成一段佳话。
结果那闻家姑娘不知道是不是得了失心疯,拜堂的时候掀了盖头踢了大堂,婚书一撕,跑了。
李府的人气得人仰马翻,扬言要到圣上面前狠参一本,还要那闻姑娘跪下赔礼道歉。
这礼部的大人如此罔顾廉耻,等于是打了侯府一大耳刮子,众人都等着,且不知明日上朝是怎样一番热闹。
而撕了婚书逃跑的闻二姑娘此时偎在言栖居角落里,素手执杯抿茶,任酒楼的闲言碎语再怎么难听也无半分不悦。
对面跪坐在软垫上男子扮相的丫头春茗却颇为不快,她趁着沏茶之际压低嗓音:“这帮子宵小闲人惯会胡说八道,白的都能被他们说成黑的!属实可恶!姑娘可别听他们。”
少女放下茶杯,她穿着刻意比往日简朴许多,头发也用簪子全部盘起,整个人利落的很,在言栖居这等地方倒也不惹眼。
她听了春茗的话,杏眼微抬,道:“昨日大婚确是我先撕毁婚书在先,你怎么断定是他们冤枉我?”
春茗显然被问住了,但很快又反应过来,说得理直气壮:“我当然是相信姑娘了,以春茗对姑娘的了解,是断不会无缘无故做这种事情的,姑娘定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隐情。”
闻秋识眼眉微敛,唇角漾出一道浅笑,却没有再接着这个话题说下去。
春茗也识趣,见自家姑娘不多言,自己也便闭了嘴。
闻秋识确实有隐情,还是天大的隐情。
她如此抗拒嫁入李府并不是昨日兴起,而是因为她上辈子已经在李府死过一回了,在破落漏风的偏院,染了热病却无一人问询,临死之时她已浑身溃烂,那种痛苦如附骨之疽缠绕着她,让她重生回来以后也几乎夜不能寐。
她和李元清相识于去年冬狩,在追赶一只兔子时她的马不知为何突然发狂,载着她狂奔数里,惊险之际多亏李元清出手相救,冬狩过后李府还派人送了补品上门,两人也经常书信来往,一来二去便定下了婚事。
都道是一段英雄救美最终抱得美人归的佳话,但闻秋识现在想来却只想冷笑,这分明就是苦心算计下了一盘大棋的骗局。
上一世闻家的败落便是从她嫁入李府开始,先是她至亲的嫡母吊死在了大堂,只留下一封难解的书信,然后又是他一向清廉的父亲卷入一桩贪墨军饷的案件,被连夜发配到了甘州,闻家倒了以后妹妹被从教坊司送到三皇子府上,几日便被折辱至投河自尽。
最后便是自己。
闻秋识纵然再愚钝也品出了蹊跷,前世种种分明是有人故意陷害,其中牵涉多少人她还不敢妄言,但也能窥见几分。
三皇子裴帧是荣贵妃之子,身份虽高但患有疯病,背后一直是荣家在操控,她敢断言此事必定和荣家脱不开关系,不仅是因为妹妹嫁给裴帧被羞辱,还因为父亲那桩案子,从闻家发现的本该拨去边关的军饷之前是在荣老将军手下的,而父亲素来不与朝廷几大党羽有任何勾结,又从何处去贪污那十万两银子。
想到她最后见到父亲时,父亲已被刑部的人滥用私刑至奄奄一息,她便更恨了,恨不得现在就把李府上下挫骨扬灰。
可她不能,她必须把这件事查的水落石出,让那群人面兽心的东西再无翻身的可能。
闻秋识走神片刻,突然酒楼里传来一阵嘈杂与暴喝。
天字间有小厮应了主子的吩咐,出来责骂:“什么人!倒是好大的胆子,敢扰我们公子休息,知道我们公子是谁……”
然而小厮话还没说完,胸口便狠中一脚。
“十九处办案,谁敢阻拦!”
阁楼上已被黑衣带刀的十九处司狱围住,领头的人脸上横着一道瘆人丑陋的疤痕。
他阴恻恻的说道:“从现在开始,言栖居所有人不得进出,凡有硬闯者,格杀勿论!”
旁边有人凑在他耳边低语:“永宁侯府那位从暗道跑了,已经派人去追。”
“废物。”领头人骂了一声,此次捉拿的两个人身份都非同小可,尤其是永宁侯府的小侯爷,倘若抓捕失败,他们绝计会被大人抽筋扒皮。
他踹开还想阻拦的小厮,抽出佩刀便要劈了这门。
然而佩刀刚出鞘,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道声音。
“在两位侯爷面前,谁敢放肆,退下。”
这声音不大,醇厚好听的很,隐约还带着笑意,但却传到了在场的每个人耳朵里。
闻秋识暗道,此人内力必定深不可测。
而门外的一众司狱听到后瞬间便消了方才的气焰,纷纷单膝跪地,良久,天字间的门被从里面推开,走出来一个人。
他身着暗红色祥云袍,黑靴跨出,俊美绝伦的脸上依然挂着笑意。
他懒恹恹的说了一句:“两位侯爷是何等身份,岂容你们撒野,都给我向侯爷道歉。”
在场的人都好奇极了到底是哪两位侯爷,竟让凶名在外的十九处也不敢造次,大家往门内一瞥,顿时傻了眼,什么侯爷,分明是两个被五花大绑的粽子,浑身上下都是鞭伤,很难想象在这之前他们遭遇了什么。
见了这景,又有人看向门口的男子,细细思量后顿时惊叉了气。
这是十九处检校使,那个活阎王裴厌!
办案时杀人不眨眼,嗜血变态,当今圣上见了他都发怵,但又无可奈何。
他权势滔天,这朝中根本无人敢惹,十九处办过的权贵多如牛毛,别说是里面那两个“粽子”侯爷,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他该杀都照杀不误。
闻秋识悄悄打量,却猛然和他对上了眼。
她心里一惊,迅速转开视线,只听那活阎王笑道:
“我们办案向来光明磊落知礼守节,来,给我把两位侯爷请到十九处好好招待。”
话毕他便转身,目光有意无意扫过角落的女子,忽而他目光一凌,佩刀猛然出鞘,直直朝着人群飞去,锋利的佩刀精准穿过人群中狭窄的缝隙,紧接着,一个想跳窗而逃的男人瞬间便血喷了三尺高。
“背主叛逃,该杀。”
闻秋识被近在眼前的血腥味刺激的头昏脑胀,之后更不敢再乱看,此人阴晴不定,着实危险。
待十九处的人离开后,言栖居也很快歇了业,阁楼上的客人都被请走了,闻秋识也不再多留,和春茗回了闻府。
闻府现在上下都在为昨日她逃婚之事议论,大堂是家里几位长辈在议论,堂外是嘴碎的小厮丫头在议论,不偏不倚还让闻秋识撞上几个。
“我听刘妈妈说大房的几个主子都想让二爷把二姑娘送回李府呢。”
“二爷指定不愿意,他素来心疼二姑娘,这次二姑娘把李府的人得罪成那样,回去哪有好果子吃。”
“二姑娘也是,不愿意便提前说,这大婚之日出了这档子事也太晦气了,以后谁还敢娶咱二姑娘啊。”
春茗眼睛圆睁,张嘴便呵斥:“哪房的丫头这么没规矩?!主子的事情也是你们可以议论的!”
几个小丫头被吓了一大跳,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春茗姐姐息怒,我们再也不敢了。”
春茗更生气了:“二姑娘就在眼前,睁大你们的狗眼好好看看,与我道什么歉?”
“二姑娘恕罪,二姑娘恕罪。”
闻秋识摆摆手,春茗指了指他们:“回头我让方妈妈好好收拾你们。”
说完后便跟着自家姑娘往院子里走,结果刚走几步,又有一个不长眼的小厮撞了上来,还端着一壶热茶。
“今天一个两个都瞎了眼吗?”春茗气不过要上去打他。
小厮扑通一声跪地,战战兢兢话也不敢说。
闻秋识确实有点头疼,她制止了春茗,茶没撒到她身上,本想直接离开,但余光一瞥,却注意到这小厮有些奇怪。
他脸色煞白,仿若病入膏肓之人,说是害怕过头实属牵强,她正要问,结果有道声音打断了。
“哎呀你这个木头脑袋,大夫人那边让你端壶茶水怎么这么慢,呦……这不是二姑娘嘛,你看你个没长眼的,还冲撞了姑娘……”
闻秋识颔首:“刘妈妈。”
刘妈妈满脸的褶皱,笑着朝小厮头上打了几下:“这小子刚来府上不懂规矩,姑娘别见怪,回头啊,我一定收拾他。”
闻秋识没吭声,春茗悄悄瞪了她一眼。
“以后小心点,再有这种事情我立马禀报给二爷。”
刘妈妈配笑着“欸”了好几声。
“姑娘,我们走。”
闻秋识回院子的路上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刘妈妈是大房的人,这会大房的几个主子都在大堂商议把她送回李府的事,这刘妈妈一直跟在大夫人身边,现在却为了一壶茶亲自跑来后院附近,前院也有厨房,什么茶非得跑来后院沏?
她皱着眉,回房后便让春茗去前院大堂打探消息去了。
没想到这一去,还真让他们抓到了更可疑的点。
春茗掩住房门,神色小心,过来低声道:“姑娘,您猜得没错,刘妈妈和那小厮还真不对劲,我方才去前院蹲守了半个时辰,就看到刘妈妈鬼鬼祟祟的带着那小厮离开,我跟了片刻发现他们从后门出了府,但跟了一小段路便跟丢了,我怕暴露便没敢再去,立刻就回来了。”
闻秋识顿住,沉思低语:“出府……刘妈妈管大房里的大小事,各种事情缠身,平日有什么需要也是遣丫头们出去,这次却带了个小厮……还亲自出了府。”
春茗凝神也补充道:“今天刘妈妈也说了那个小厮是刚来府上的。”
这就怪了。
“你注意着点他们的动向,等他们回府多派几个人看着。”
春茗应下。
但没想到夜深了也不见刘妈妈和那小厮回来,春茗便先伺候闻秋识睡下了,凌晨时分,她被一阵尖利的叫声惊醒。
春茗跌跌撞撞的进来,话音带着哭腔:
“姑娘,姑娘,那小厮……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