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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初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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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悄然而至,连夜的大雨是最好的证明。七月应该是橘子汽水和冰镇西瓜,而不是呛鼻的消毒水和刺眼的白炽灯。
这几天的天气逐渐放晴,难免的,炎热席卷大地。在再平常不过的某一天里,把头发盘成髻的女人又一次叩响了病房的门。
腥风血雨应该搭配乌云密布才是,可偏偏这天阳光明媚。打破所有刻板印象,明朗的蓝天下也会有阴霾。
“嘎吱——”
开门声响起,安乐抬起头,眼神呆滞木然,没有一丝波澜。
这次同往常不一样,她下手重了很多,像是遇到了极不顺心的事。见安乐丝毫不反抗,她怒气更甚,恼道:“你和那个贱人越来越像了!”她刺耳的尖叫声几乎划破了整所医院,可安乐还是无动于衷。
她发了狠。一刀,一刀,又一刀。安乐终于闭上眼睛。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腿一直在生理性地颤抖。
他讨厌血,却习惯了她的狰狞。
蓝白条纹的病号服上添了不少鲜红,女人终于直起腰拍了拍手,眼里闪过骄傲的光。
“你看看,多漂亮啊。” 她拽着安乐的头发,强迫他抬头。她炫耀似的给他展示她手里的刀,还有她指甲里沾上的腥,她笑得猖狂:“你知道吗?就算我洗一百遍手,我的指甲都依然是红色的。没有人可以抹除这段记忆,即使他们杀了我,你身上的疤痕也会提醒你日日夜夜都不能忘记痛苦。”
她凑近安乐,鼻尖几乎要贴上他的,“从你出生开始,就是错误。”
她放开了揪住安乐的手,又发了狂地笑。这笑声里是夹了得意,还有厌恶。
被放开之后,安乐的头自然地歪向了一边。他垂着眸子,眼里晦涩不明。
女人突然停了笑,呆呆地望着他。望了一会,又巴巴地凑上来,开始假惺惺地问他哪里疼。
安乐拼命忍住想吐的欲望。
她走了。
安乐强撑着仅剩的一丝清明,艰难地从轮椅上站起来,拄着拐杖,也走了。
今天没有下雨。林落有些几不可闻的失落。
本来不想在晴天出门,但他的雨还没有画完。本着对作品的尊重,他还是收拾好了出了门。
犹豫再三,决定带上那个男孩留给他的那把透明的伞。
等安乐一瘸一拐地出了病房的门,女人早就无影无踪。他望着医院走廊蓝色的地板,打心底里觉得好笑。
没由来的,就是好笑。
林落在草地上支好画架,放上油画板和那幅没画完的雨,抬头看到湛蓝的天,心里空空的。
他真的很想念雨。
视线一落,落在了绿茵前的人造湖上。
几乎是一瞬间,在他意识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他的身体已经快他一步地跳进了湖里。
他从水底冒出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把手里的画笔扔上了岸。
然后又把自己埋进湖里。
安乐缓慢地走出了医院,一路上诡异的畅通无阻。他也乐得轻松,毫无负罪感地招了一辆出租车。
他从来没想过离开这里,他早就麻木不仁了。
可今天是例外。今天的天气好,适合出逃。
林落把自己从水里捞出来,全身湿得彻底。他不怎么在意地坐在了油画板面前的凳子上,本来优雅松散的长发被水沾得变成了一绺,林落索性把它们扎了起来,即使头发还没有干。
他捡起刚刚扔的那只湿漉漉的画笔,就着上面的湖水就往画上涂。
水是他最喜欢的颜料,因为水没有颜色。
几辆出租车路过了安乐,全部都对他的招手视而不见——没有人会愿意在医院门前载一位浑身是血的病号小朋友,他们生怕自己惹上麻烦。
安乐坚持不懈地对来往的出租车招着手,招了很久,终于有一辆停在了他的面前。他在司机询问要不要帮忙的同时慢悠悠地坐进了车,笑着谢绝了他的好意。
“去南湖公园,谢谢。”
林落拿出了颜料,给作品进行最后的收尾。他算不上心无旁骛,所以他很快就发现身后很远的地方出现了一个人。
拐杖落地的“哒哒”声渐进,和雨慢慢变大时砸在窗户上的声音一样。
带着血腥味。林落轻轻皱了皱眉。
安乐还是静静地站在他身后默默看着。
那红色的雨好像瓢泼了不少,跟上次他看到的样子比起来,猛烈了很多。
红色的雨很漂亮,像天上的太阳。
林落画到傍晚才完全完工。等他珍重地把画放在画夹里后,才慢悠悠地转过头。
安乐站在那,一句话也没说。
林落闻着血腥味,瞧见他身上大片大片的深色,猜想他肯定流了很多血。林落也不开口,只是盯着他的眼睛。
安乐朝他笑了起来,笑得顽皮可爱、天真烂漫,就好像衣服上的那些污渍根本不是他的血一样。
林落把画夹递给他,自顾自地收起了油画板。安乐乖巧地帮他拿着画夹,站在一边等他。
林落收好所有的东西,直起身,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点沙哑。
他说,“跟紧了。 ”
这是他对安乐说的第一句话。
林落走得不算慢。安乐拄着拐杖,很难跟得上他的脚步。
他有点委屈,“哥哥,慢一点。”
林落头也没回,只是往前走。但安乐发现,林落的步子渐渐慢了下来。
天边的云好像醉了晚霞,开始轰隆隆地打起嗝。过了有一会,竟然飘起了毛毛雨。
林落站定,撑起了伞,安乐站在了伞的另一边。他们撑着同一把伞,又走了很远很远。
安乐发现这把伞是自己给他的那把伞。
腿上的疼痛难以忽视,甚至可能还在“泊泊”地冒着血,但安乐一点都不在乎了。
当黑色的海岸线映入眼帘,安乐才知道,林落带他来了海边。他几乎幻想过无数次他见到海时的情景,可真正见到海了,所有的事情又在他的意料之外。比如,被小雨砸出一个个“坑”而激起水花的海面;比如,一朵接着一朵拍上礁石的波浪;比如,迎着风逆向前行的帆船;再比如,身边一位只见过两面的画家。
比他期待的更丰富,却没有他想象的壮观。
林落举着伞,余光瞥见男孩兴奋得发光的眼神,突然觉得看了那么多遍的海生动了起来。
自由是什么?
是斜风细雨不须归。